道路蜿蜒崎岖,很快两个人就在这庞大的钢筋丛林中迷失了方向。
暴风雪越来越大,风如同刀子般划到脸上,连同雪花一块刺激着周身的血管,身上奔跑而出的汗水变成了冰露,挂在皮肤上犹如万箭穿心。
终于,在一个筒子楼旁,白戈发现了姜郃和黑衣男人扭打在一起。
黑衣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匕首,白戈见状冲上前去挡在了姜郃身前,三个人精疲力竭的僵持着。男人穿着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约莫四五十岁,慌乱中不失干练,灯光下一抹络腮胡清晰可见,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呼出一片雾气。
“冷静点哥们,偷东西而已,要是伤人的话性质可不一样了。”白戈慢慢靠近。
“站那儿别动。”男人低声嘶吼。
“我不动。”白戈安抚道:“自首吧,警察一会儿就来。”
男人没有作声,眼神飘忽不定,四下里在寻找合适的逃跑时机。
“不要挣扎了,你自首吧。”白戈斩钉截铁的喊道,他心里七上八下,手机已经无法开机联系同僚,单凭自己加上身后这个弟弟要制服一个挥刀的匪徒及其不切实际,继续僵持下去只怕体力透支。情况貌似陷入了僵局。
“你认识我姐对吗,姜珊。”姜郃突然向男人发问:“我姐究竟怎么回事?”
男人明显怔了一下,呆滞了半天很快回了神,他一步一步朝后退去,四周早已变成白茫茫的原野,忽地一下,男人冲破了积雪的覆盖,摔进了被白色深埋的下水井中,那有如地狱派对之门的开放,重新令万籁归于寂静。
暴雪,已至。
第5章 04日记
派出所的老旧灯管一直在嗡嗡作响,那声音活像管子里塞满了数百只苍蝇,搅得人心神不宁。姜郃热的脱的只剩一件贴身的白色毛衣,仍旧难受的坐立不安,这把上了年纪的椅子似乎也在和自己过不去,高低不平地像是随时都要散架。
“快把外套穿上。”话音未落,推开会议室门走进一位中年女子,穿着白色短款羽绒服,一头黑发随意散着,凌乱中不失干练。女人对着姜郃笑了笑,将手中的热咖啡递给姜郃,接着说道:“知道低温症吧,六十年代苏联那边的探险队翻越乌拉尔山脉的时候出了意外结果无一幸免,他们尸体被发现时身上的衣服都被脱了个精光,后来证实衣服是他们自己脱去的。为什么,极度寒冷的时候人的大脑会给你释放错误的信号,去欺骗你,让你深信你现在并不冷,人的脑子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不是吗。”
姜郃接过咖啡一饮而尽,嘴唇颤颤巍巍地上下翻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冻得毫无力气。
“我算是这儿的领导,我叫周齐,关于今晚的事情想找你了解下情况,一会儿咱们换个房间。”女人的脸上有一层读不出的意味,姜郃此时心里也顾不得捋顺逻辑想着如何解释今晚的一切,因为今晚开始他的调查终于有了新的眉目。
“你怎么样啊。”白戈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一抬头才发现领导也在,连忙尴尬的笑了笑:“周队,不好意思,我来看看他。”说罢,指了指一旁的姜郃。
“你们先聊,一会儿一起来趟谈话间找我。”周队说罢站起身顺了顺羽绒服上的褶子,推门离去。
“那个人怎么样了?”姜郃见房间门关上急忙向白戈问道。
“送医院去了,好在没什么生命危险,人暂时昏迷了,该我问你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我可以相信你的吧。”姜郃直视着白戈的眼睛,目光如炬。白戈沉疑片刻,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关你姐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戈问道。
姜郃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可能会觉得奇怪”姜郃看了眼白戈,接着说道:“我收到了我姐发来的求救信息。”
白戈此时如同ᴶˢᴳ过电一般瞳孔放大,左手连忙在身上摸索着寻找手机:“你说的,是这个吗?”白戈的联系人列表里,名为姜珊的对话框中,相同的信息内容,一致的句式,两个人都收到了。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两个人不确定此时是喜是悲,但心中的负担顿时减轻了不少。
两个人重新确认了信息内容和时间,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有人在当晚同时给他们两个人发了消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自己?
“所以你跟我姐应该不仅仅只是同窗好友那么简单吧。”姜郃放下手机盯着面前神情恍惚的白戈。
白戈回过神来,脸上涌现一股释然的味道:“姜珊应该没跟你们讲过,其实她从高一开始就在偷偷恋爱了,没错,是跟我。”
姜郃其实已经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但当真相假借他人之口说出时还是吃了一惊,那个他心中似乎永远理性到按部就班的姐姐,原来也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今晚的事情其实是阴差阳错。”姜郃说道:“因为觉得你很可疑,所以决定返回老房子那边碰碰运气,我妈在外地没办法赶回来,而我这个突如其来的因素在白天已经离开,如果有人想要来老房子做点什么,一定会选择这段时间过来,没想到你没等来,来的是别人。”
“你为什么会说那男的认识姜珊?”白戈问道。
“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入室盗窃的,但后来我想起来了,追出去时我看见他把房间翻的很乱,但正中央的笔记本电脑却全然不顾,很显然是在找什么东西。但一个已经去世五年的人的房间里,会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冒险呢。”
“其实关于你姐自杀的原因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她那时候总跟我讲自己有多想成为一个法官,跟随你们妈妈的步伐,给别人带去正义和温暖,所以我不理解一个对未来满怀憧憬的人,怎么会毫无预兆的自杀。”白戈说罢,神情变得落寞。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清楚,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留,哪怕是一封遗书都没有。”姜郃站起身穿上了羽绒服:“这是弥补遗憾的机会吧,不管信息究竟是谁发的代表了什么,我觉得这都是对我姐的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那绝不是自杀这么简单。”
当晚姜郃在派出所做好了笔录,便住进了白戈为他安排好的酒店。暴风雪越下越大,邓丽娇因为停航以至于出差无法返哈,上天像是给姜郃创造了一个绝佳的调查时机,他随即与白戈约好次日返回老房子从姜珊的房间着手调查。
乌云蔽日,日光艰难地发挥着余热,但这已经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仍未有丝毫停歇的劲头。
姜珊的房间被邓丽娇打扫的如同定格在了五年前的时光中,一切都未曾变过。这就是母亲的怀念方式吗,姜郃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紧随着被络腮胡男人翻乱的蛛丝马迹。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来过我姐房间的?”姜郃一边找着一边头也不回的对一旁的白戈问道。
白戈像是做了亏心事被发现的小孩,尴尬的笑了笑:“我没有进来过,但偶尔会趁你们家没人的时候送她回家,就到这个大门口为止了,再之后她就不允许进来了。”
“你们两个就从高一一直谈到了高三吗?”
“差不多,但中间有段时间也分过一阵子,你也懂的小孩子的时候分手的理由也千奇百怪,那段时间无非是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了,姜珊也变得若即若离的一放学就说要回家,我以为是在跟我冷暴力,所以分开了几个月。”
“没看出来你还会是个为情所困的人,难怪我姐冷暴力了,她慕强的,你是不是不好好学习啊。”姜郃说罢一脸坏笑的转头看着白戈。
“我那时候成绩可是在你姐之上,某种程度上因为你姐姐我才做了警察。”
“是因为想调查她的案子?”
“是因为你们姐弟俩现在一起气我。”白戈说罢抄起一本书敲了下姜郃的后背。
这一下敲打姜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示意白戈搬动床架。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以前小的时候,她对我特别的差,又是欺负我又是抢我的零花钱”姜郃一边笑着一边用力地搬动着床铺:“后来我就在这个位置的地板里,发现了一个中空的隔断,是她藏零花钱的地方,有次我就把她所有的私房钱全部偷走了,她难过的哭了两天来着。”床铺挪开后,姜郃指了指靠近墙壁的倒数第五块地板,如果没有姜郃的指引,仅凭外观任谁都无法发现这下面还有一个所在,两个人掀开板块,在那满是灰尘和蜘蛛网的狭小空间里,放着一本笔记本,里面是姜珊的日记。
日记的最后一篇,是 2013 年 12 月 1 日,距离姜珊死亡不到两天。
2013 年 12 月 1 日/星期日
哈市的冬天雪越来越少,这个冬天下过的几场小雪屈指可数,这种时候竟然有些怀念小时候打雪仗的场景,很多瞬间想要不管不顾似乎也没人能指责自己,是啊,如果我一走了之谁又能说我什么,大家的生活还在照常继续。真希望我可以自私得彻底些。某个声音在告诉我,就当这是在赎罪吧,尘埃落定后,会好点吧?
现在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录音虽然暂时安全但并不能保证能否被发现,我必须要想一个万全的策略来保障一切顺利发生。
下次再翻开这本日记时,会是一切结束的时候吗?
第6章 05错乱
姜珊顺利在高一的下半学期末,竞选成为学校记者团的新任团长,还没等到晚自习下课,白戈悄悄躲在文科班的后门处轻声叫着姜珊出来。
姜珊和白戈两个人一个是文科班状元,一个是理科班状元,两个人的恋爱大抵有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的味道,原本在这所省级重点高中早恋有如洪水猛兽,但两个人恋爱后成绩反倒纷纷突飞猛进令老师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时间不由得羡煞旁人。
两个人来到学校的附属楼天台上,突然从黑暗中又钻出几个黑影,一边唱着生日快乐歌一边渐渐靠近,这是小颖,林声和大飞,白戈加入其中一边唱着歌一边从背后拿出一盒已经化了的蛋糕。
“这你真的要骂一骂飞哥了,他定的冰淇淋蛋糕结果学校休息室的冰箱根本不能用,就成这样了。”小颖冲上前去给了大飞一拳。
“怎么又怪我了,当初不是你说的休息室有冰箱别担心。”大飞苦笑着辩解。
“你俩打住,咱先把词儿说完可以吗哥几个。”林声拉回节奏,开始预备:“恭祝姜老师喜提团长!”
姜珊被这突如其来的庆祝仪式搞得不知所措,只得站在一旁看着几个人打打闹闹。
“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但这次不过不行,三喜临门,你就忍耐下。”白戈说着递给姜珊一块还算完整的蛋糕,引得众人起哄。
“三喜你指的是我的吗?”姜珊抬头看着一旁的白戈问道。
“姜团长这就是你自私了”林声打趣着接茬:“咱们遇事儿可不能只想着自己,你瞅瞅颖姐,这刚当上团长就把好姐妹忘了。”
“别瞎说,我家珊珊把你们这帮男的都忘了也不会忘了我。”说罢转头拉过姜珊的手:“我收到美国那边的高中录取通知书了,八月份就正式去上学啦。”
姜珊这才表露出高兴的神采,兴奋地抱起小颖,她知道小颖为了留学准备了整个高一,吃了多少苦头废了多少心血,这是比自己的成绩更令她骄傲的成就。
“你们再继续抱着的话我要吃醋了。”一旁的白戈委屈道,换来了姜珊的拳头。
“咱们这个夏天结束以后再聚齐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白戈说罢便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天井旁的墙壁上。其他几人也纷纷跟了上去。
2012 年的夏至夜,结束的短暂又匆忙。
秋季学期开始后学校生活的节奏逐渐变快,尽管有时会沉浸在小颖已经在大洋彼岸的落寞中,但新的生活总不容许喘息的机会。
学校给记者团下达了新的任务,为了迎接建校八十周年的庆典,需要采访一批业有所成的本地校友,在建校庆典前形成专题报道,作为新官上任的记者团长,姜珊努力平衡起采访和学业的天秤。终于经过前期的交涉,姜珊为记者团争取到了哈市最大的慈善团体的负责人,本校 1970 级校友周宪淳的采访机会。
周宪淳高中毕业后顺利考入了名门大学专攻医学,年轻时远赴美国,日本求学数年,回国后毅然决然紧随改革开放的浪潮下海经商,凭借着出色的天赋以及网罗的人脉,相继在国内生物医学,制药,精密仪器等领域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周宪淳ᴶˢᴳ的商业版图在世纪之初便已布及东北。这之后,周宪淳退居管理二线,创立起哈市最大的非盈利民间慈善组织:向日葵会,旨在回馈社会。
十月假期一过,姜珊便带着记者团的几位学弟学妹去进行前期的走访。向日葵会坐落在哈市北岸的一处前苏联庄园之内,远离老工业区使得景色分外迷人,一路上到处都是金黄衰败的落叶和芳草香,终于在车程一个半小时后,向日葵会的红砖建筑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庄园为前苏联贸易大亨所建,占地面积巨大,苏联解体后由其后人转让给了周宪淳,坊间流传周宪淳及其集团本意开发旅游酒店,却因为施工时频频遇到不明事件就此作罢,荒废许久后被周宪淳建设成向日葵会的总部。园区内学校,教堂,医院,游乐场,电影院,办公楼,工厂一应俱全,姜珊漫步其中,忽而想起学校课堂所说的上世纪东北老工业基地中的各种工厂,各项设施一应俱全,应该也无非如此,一个人的一生都可以在里面度过,但眼前所见,于社会而言也是莫大的福分。
恰逢向日葵会一年一度的媒体见面会,园区内盛况空前,姜珊一行人被向导安排到园区的礼堂内与其他社会媒体人士一同就坐,等待着仪式的开始。旁边的省台记者见这几个是周宪淳母校的高中生,像是发现了舆论热点一般频频向姜珊搭话,但姜珊脑子里此刻有一万件事情等着她去协调,并没有给他多少好脸色。省台记者觉得自讨没趣,便开始和身旁的摄影师沟通稍晚的采访细节。
很快,礼堂内安静了下来,讲台上健步如飞的走上来一位老者,看上去年将花甲却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非常感谢今天来了这么多的朋友。”那男人戴着耳麦,声音铿锵有力:“我看到你们当中有很多熟悉的朋友,也有很多第一次来的贵客,我周某在这里谢谢各位的支持和帮助。向日葵到今天已经走过十个年头了,这十年来从解决失独老人的赡养问题,到现如今主要在做的下一代失亲青少年儿童的成长教育问题,向日葵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发挥着应有的作用。我相信,下一个十年,向日葵依旧会为社会发展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为整个东北做好后盾。”男人说罢,朝侧幕摆了摆手,开始了见面会的问答环节。距离姜珊和周宪淳约定的采访时间还有余闲,姜珊趁着机会在园区内进行专题报道的摄影采风。
向日葵庄园的主楼是一座用红砖搭建起来的钟楼,不同于以往俄罗斯建筑的风格,显得有些另类。苏联时期这里是主人的起居场所和会客之地,现如今钟楼的一层有一间小巧精致的咖啡馆,灯箱牌匾上方勾勒着一支逼真的向日葵图案;咖啡馆的隔壁是绵延不尽的展品长廊,二楼及以上则分别为园区的博物馆和办公机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