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珊进入主楼却发现里面空气刺骨,阵阵寒气逼人,他马上回忆起关于庄园建设时期灵异事件的传闻,不由得心头一紧。但好在主楼内部装修得富丽堂皇,不远处的半开放咖啡馆里也传来淡淡清香。穹顶绘得是伊利亚•列宾的代表作《萨德柯》,传说英雄萨德柯为海洋王国的公主谱写舞曲,因过于狂热导致擎天巨浪,为了使海面平静下来,萨德柯砸碎了他谱曲的古琴,阻止了海啸的威胁。姜珊被这美轮美奂的穹顶沉醉的迷了眼睛,低下头时,二层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姜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急忙追了上去。主楼的二层是向日葵会的展厅,里面展出了向日葵成立十年来的大小事件,以及园区内老人孩子的手工作品,林林总总数不胜数。姜珊被展厅内昏暗的灯光迷了眼,一时间分不清刚刚的身影是真实还是虚幻。
“很美对吗。”一个熟悉却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从身后打断了姜珊的思路。女孩缓缓走到了姜珊的身旁,两人的前面,展着一副孩子用油笔画的蓝色向日葵。
“孩子的世界总是和我们认知的世界不太一样,成年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可是孩子,孩子总会有无数种想法无数种可能,可是大多数成年人却总是按照既有的规则去教导他们万物本来的模样,真的是罪过。”展厅的灯光打在了女孩脸上,那是一张姜珊渴望重逢却不应在这重逢的脸。
“小颖……”姜珊嘴唇颤动:“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女孩转过头望向姜珊,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也是有感而发,我们认识吗?”
“你怎么回事?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的笑容渐渐消失,满脸疑惑:“不好意思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说罢,女孩转身准备离开,刚迈开两步,女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一脸温柔地看着姜珊说道:
“多看看蓝色向日葵吧。”
姜珊回头俯身看去,那蓝色向日葵作品编号:
No.1643.
2012 年 10 月 14 日/星期日
小颖可能遇到了危险。
昨天在向日葵会的主楼里,我遇见了一个长相酷似小颖的女孩,年纪相仿,身高一致,除了脸上画着成熟的妆容与声线的区别以外,我几乎肯定就是她。但她好像并不认识我,换句话说,是不敢认识我,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昨晚向小颖家里进行了确认,她的父母表示他们前两天还在电话联系,据说一切都好,我也在 QQ 上和“小颖”进行了确认,她说我是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如果是幻觉,现在和我联系的是她吗,我不知道,某种动物直觉在作祟。
今天对白戈撒了谎称家里有事没有和他去图书馆,整件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我又去确认了一次希望真的是错觉,但无功而返并没有找到她。
小颖怎么了,我需要找到真相。
第7章 06雾霾
见信如晤,近来可好?
再拿起笔写信有些生疏,手里的通讯地址还是几年前陈旧的那个,也不知道您能否收到。虽然早已失去了联络,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令我无法再去信任别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跟您商量,说是商量,更像是我借助文字理清思绪,如若这封信真的被您收到,我特别希望能从您这里得到些建议。
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大概两个月前,我作为学校记者团成员负责采访一批哈市的杰出校友,其中的一个人您应该熟悉——周宪淳,现如今已经是本市最大的民间慈善机构的会长,当初也是听您提起过他。十月份的一天,我们应邀出席了采访活动,活动中途我无意间在园区的办公大楼里,见到了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宋颖菲,但奇怪的是,她当时本该人在美国留学,而且她好像完全不认识我,她的神情,我读不懂,像是初次见面,又像是藏了千言万语无法说出口。当天乃至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曾经再去找过她,但据园区的人介绍,似乎并不存在这样的人,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会不会是将其他相像的人误认为是她。真正让我确信一切不是幻觉的,是两天前的一件事情。
像我前面所说,之所以会怀疑自己的精神问题,是因为我曾经反复和小颖的父母确认过小颖的去向,他们表示小颖每周都会固定打一通电话回家,聊一聊最近的生活,尽管因为时差的关系我和小颖总是不能及时沟通,但我们偶尔也会在 QQ 上聊天或者视频电话,因此渐渐打消了那次偶遇的疑惑。
两天前的凌晨一点半,QQ 上突然弹出了她的视频邀请,她在的城市旧金山那时应该是早上的九点多,正是她在上课的时候,我好奇她为什么会在上课的时候打过来,等画面接通时,我看见了黑暗中被电脑屏幕反光映出的一个男人的半张脸。
那男人戴着连帽卫衣的帽子,只有一半的脸暴露在了摄像头的范围内,视频在接通的那一刻就被挂断了,我不知道对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间触碰到的,但我确信,小颖一定身处在了某个危险之中。
从那之后,小颖的 QQ 再也没有上线过,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处在已读不回的状态。我终于可以确信,一切不是我的幻觉。
您知道的,我的妈妈是律师,这段时间在调查小颖的下落时我才无意中发现,周宪淳和向日葵会,也是她的客户之一,我暂时没跟她提起过这件事情。
您可以给我点建议吗?接下来我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可以找谁帮忙呢?
真切期盼您的回信。
珊
2012 年 12 月 15 日
你好,小珊!
能收到你的来信真ᴶˢᴳ的让我既惊喜又意外。
你变了,尽管没有实际看到你五年来的变化,但你的字里行间我已经感受到,那个女孩已经长成了大人,这是最让我开心和欣慰的。
回到你说的事情,根据你的表述,第一,目前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你的朋友遭遇了危险,至于你说的凌晨发来的视频电话接通对面是另一个男人的情况,我可以给你举例很多种情况证明它的合理性,但遭遇危险一定是我最后才会考虑的情况;第二,你在向日葵后续的探访得到的官方回答是并不存在你说的人,而且似乎也并没有相关的证据证明。
周宪淳是个不错的人,他和他的慈善机构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很多时候我在想,如果他们早一点出现,早一点走上正途发扬光大,是不是我的孩子遭受的痛苦也会避免掉?
小珊,你是个好孩子,尽管曾经险些犯错,但我始终觉得你是一个拥有着无限未来的好孩子,如果允许,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好吗,朋友的事情也好,你说的关于妈妈的事情也好,很多时候其实是我们自己施加给自己的思绪太多导致的。
可以答应我吗小珊,无论未来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要一直健康快乐的长大。
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你的朋友一定没事的。
2012 年 12 月 18 日
玛雅文明的传说显示,2012 年的 12 月 21 日,第五个太阳纪将结束,届时世界末日来临。像是配合这一选中的日子,哈市从早上五点起便被雾霾笼罩的恍如审判之日,能见度不足五米。
早上七点,情况仍不见好转,学校纷纷发来了停课通知,姜郃松了口气,匆匆扒完两口早饭,便冲回房间沉沉睡去,窗外的景象对他来说像是上天的馈赠。自从三天前顺利收到回信后,姜珊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不仅仅是重新和久违的朋友取得了联系,更是因为自己重新有了个心理依靠,可以说服自己不去在意曾经怀疑的一切,这种感觉令她如获新生。
邓丽娇将近三个月早出晚归,不仅仅是因为年近尾牙应酬增加,更是因为律所最大的客户之一周宪淳因为向日葵会开放日的原因重新吸引到社会大众的瞩目,热度不减的同时,也增加了许多外界的质疑之声。
哈市最大的纸媒新闻日刊在开放日后推出了系列报道,但并未聚焦周宪淳和他的向日葵会的光荣事迹,而是长篇连载了一名笔名为狍子大叔的调查记者的调查报告,调查报告着重描述了周宪淳商业帝国的发家史,其中,隐晦的指出了周宪淳在发迹时通过一些非法的犯罪手段,进行敛财,中间商等行为,更有甚者,暗指他进行人体实验,报道一经推出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很快,凭借着邓丽娇优秀的危机处理能力和专业素养,查出了这位调查记者在半年前曾因为收受贿赂被给予了非公开的处罚,普罗大众的心里都有着一杆秤,双方你来我往的在秤上加加减减,真相为何鲜有人关心,谁最后加减的砝码最重,那便是人们需要的真相,如此一个道德败坏之人写出的报道,可信性又有多少呢。狍子大叔很快查无此人,邓丽娇却因此受到了周宪淳的青睐。
姜珊在客厅的茶几上用笔记本电脑完成着自己的校友采访终稿,校庆日定在了元旦前的最后一天,周宪淳的采访则定在了 12 月最后一周的周一,时间紧任务重,姜珊几乎是用飞一般的速度在查阅着提问环节值得参考的问题,不由得暗自庆幸实在是天公作美,否则按照自己的正常进展去上学一定会被校领导轮番追问。
网页翻动的间隙,她瞥见了一则实时新闻报道,而这一次,自己母亲的名字赫然在列:
舆论大战最终结局:冰河尸身身份确认,系新闻日刊调查记者“狍子大叔”
——邓丽娇表示“不予回应”
几个冰钓者在冰冻的松花江上钓鱼,最终,发现了这具不知在冰河里漂泊了多久的尸体。连续多年,哈市没有发生任何一起针对人身的刑事案件,在这座偏僻的小城,整件事情犹如一个无法阻止的定时炸弹,悄悄在每个人心里生根发芽,暗自生长,不知何时,便会引爆。整座城,笼罩在了寒冷的恐怖中。
窗外的雾霾久久未曾散去,连带着阳光也被遮蔽了起来,阳光都尚且能被遮拦,何况人间,如果这就是自己逃无可逃的命运,一时的心安又有什么作用呢?
姜珊心里想着,决心当面去见一见那位久违的朋友寻求帮助,但这一次,有人已经捷足先登。
第8章 07访客
安字片处在哈市城中心的繁华景象深处,坊间传言的三不管地区,早年间多为往来边境贸易商人聚集区,后来鱼龙混杂,乱象滋生,但只有姜珊知道,这些流言尽是些空穴来风的无稽之谈,曾经在安字片生活的一个月时间,是她童年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温馨回忆,这些年日子像是空中的云,不断地游走,但当她再回到这里时,一切又好像都恍如昨日。
循着曾经留下的通讯地址,姜珊在一片行将倾覆的破败楼宇间穿行,这些楼房因为年代久远大部分已经摇摇欲坠,穿梭其中,却能依稀辨出当年边境第一城的辉煌踪影,最终却人去楼空,消逝在岁月尽头。
五年来姜珊也并非未曾想过重新取得联系,但凡此种种就会让五年前心照不宣的离别成为徒劳,也会让所有的努力成为泡影,若不是这次实在走投无路,两个人的再次相见会在何时呢?姜珊在心里思索着,雾霾过后的气温突然升高到了零度以上,巷子里的积雪都化作了泥泞的坑洼,姜珊两步并作三步地小心走着,没一会儿走到了脑子中的地址,一间手机维修店,前厅是营业场所,后院是店主的起居室,是哈市最常见的配置。但此时大门虚掩,门内并非有人的模样。是这里吗?姜珊在心里打起了鼓。
与周宪淳的采访就在下周一,时间迫在眉睫,姜珊希望赶在那之前从老朋友口中得到些关于周宪淳的信息。两天来关于狍子大叔之死舆论不断发酵,各种揣测层出不穷,更有甚者将邓丽娇定义为周宪淳的刽子手,直指调查记者的不幸殒命与知名律师脱离不了关系,周宪淳在哈市耕耘多年,建树颇丰,竟在这场争议中完美神隐,此时姜珊迫切的需要一个人帮自己证明母亲的清白,或者说,真相为何。姜珊打开手机再三确认了地址无误,轻声的推开玻璃大门走了进去。
小店不大,只能容下两三个人的身躯,台式电脑的页面已经待机,但玻璃台子上的烟灰缸里还能看见没有完全熄灭的半支烟,姜珊鬼使神差地走到前厅和后院衔接的走廊里,还没来得及掀开挂帘,就听见尽头传来一阵对话声,是他,他还在。
“要不您再考虑下,这次也是迫不得已。”一个年轻的女人声音说道。
“不好意思,刚刚已经说的很明确了,事态已经超出了我能解决的范畴,而且说实话,我现在的身份出面,一旦事情暴露了,对他而言会有更危险的后果。”
“这些我们都考虑过,但您看您现在也是用钱的时候,一天光是维持的费用就需要不少钱吧,守着这间店铺后续的治疗,恢复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呢,哪怕不是为了您自己考虑…”那女人顿了顿:“也要为您女儿考虑下,小思在那边也不希望自己的妈妈受苦吧,哪怕是为了小思好嘛。”
男人没有作声,屋子里传来一阵摩挲声。
“我要见他一面跟他当面谈。”男人开口道。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回去就帮您安排时间和周总见面。”女人回答道:“其实这次周总本来也是希望亲自见下您的,但您也知道,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向日葵现在被盯得更紧了,如果您愿意见上一面我相信周总也一定很高兴,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呢您说是吧。”
“老朋友?”男人冷冷地说道:“是吧,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朋友。”
女人似乎站起了身,传来一声木制椅子的推拉声,说道:“您心中有恨,我理解,周总也理解,这么多年了周总也一直在说有愧于您希望能用一种方式好好补偿,但您深居简出的我们也是多方打听才终于找到您了,这次您就当作给周总一个补偿的机会,这么个地方让您呆着实在是委屈了点,等结束以后,咱好好给嫂子治治,等恢复过来了再去个暖和点的地方享享福吧。”
男人没有说活,只传来屋子里电热暖气的嘶啦声。
姜珊躲ᴶˢᴳ在走廊的暗处屏住呼吸,她此刻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周遭的墙壁仿佛在向自己不断靠拢压得喘不过气。自己重新取得联系的伙伴,一个曾经共患难以为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大人”,竟是嫌疑对象的多年好友,所谓的帮助是指的什么?和调查记者以及自己的妈妈有关吗?如果连他的立场都要存疑的话,那之前他在回信里所说的关于小颖的安全问题,可信度又有多少?现在能够相信的还剩下谁?
姜珊的脑子里涌入了无数个问题,她还没来得及一个个缕清,便抢在其他人发现前先行离开了店里。再出来时,这些曾令她感到温馨的街道突然变得面目可疑起来。
2012 年 12 月 23 日/星期日
与周宪淳的采访安排在了明天下午,终于算是要见到庐山真面目了。两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让我觉得,有些东西必须要去自己证实才可以。
自从昨天回到安字片,心里像是有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始终是渺茫的,但走投无路后像是突然开了窍,脑子里从最初的崩盘变成了平静,甚至还有些许的兴奋,我知道自己始终会接近真相的。
现在,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