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出于同情,他一直在帮助这个单身母亲?”我底气不足地小声问。
苏洁摇摇头:“我直接说了吧,杀死陶莹莹的真凶正是李记者李承勋。
周律师、孙警官制造伪证,我父亲一直知道,却睁一眼闭一眼,我劝说他也不听。我一怒之下,就辞去了州警,反正在我心里,原本神圣正义的警察一职已经因此失去光芒,对我失去了吸引力。
后来,我知道李承勋的计划,怕对父亲造成打击,就通知了周律师。
对于周律师,我一直比较矛盾。因为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故意想做伪证。他上高中的女儿在路上被人强奸,身心受到很大伤害。孩子因为刺激过大,精神失常,进出医院很多次。警察后来抓到那个强奸犯,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只能拘留他几天后放走。
周律师气不过,就找了证物科的孙警官,给他钱,让他帮忙造足以让强奸犯受到罪有应得的惩罚的伪证。孙警官的大儿子因为肾病住院,做手术需要很多钱,他又知道周律师的难处,就欣然答应。最终,那个害他女儿精神失常的强奸犯,终于被关进监狱。
可做伪证这个方法的成功,让周律师看到了一种可以让自己事业快速上升的通道。他那时做了十几年的律师,一直业绩平平,赚得钱也并不多。现在,女儿治疗也需要花很多钱。下一个他接的案子,正好也找不到足够起诉嫌疑人的罪证。他思来想去,决定再次沿用上次的方法,再造伪证。而孙警官迫于自己的经济压力,也被他说动,再次动手。
而这次的成功,让他得到了业内的不少赞扬。他的声誉越来越好,薪资也被提升。这种感觉太好了。从这一刻开始,魔鬼开始渐渐侵蚀了他的心。他像吸毒一样,迷上了这种金钱、地位快速上升的感觉。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苏洁叹了口气,继续说:“当然,我不会给自己找借口。把李记者的计划告知周律师,确实是我的错。不过,这也让我在跟他们俩见面时听到了真相。
孙警官说,其实这次不需要伪造证物。原来警察已经在死者的指甲里已经找出了嫌疑犯的DNA。可在档案库里找不到配对。而李承勋的DNA跟死者指甲中留下的嫌犯DNA完全吻合,这本来就是真实的证据。也就是说,李承勋确实是凶手。”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残酷的事实即使闭上眼,也仍然存在着。我只能结结巴巴地问道:“可孙警官为什么后来没说?”
苏洁鼻子里轻轻出了口气:“孙警官和周律师伪造了很多起案子的证据,这些都是确认的。李记者是打着揭发他们的旗号主动而来,又有你做证人。如果孙警官说这次没有伪造,会有人信吗?恐怕会引起更多的鄙视和唾骂。
虽然我相信他说了实话,但现在已经解释不清了。原来真实的证据没有人相信,大家觉得这份证据也是周律师他们伪造的。这件案子以后会成为冷案,而真凶却风光无限。
当时,我让周律师和孙警官想办法把你们拍的视频等证据拿走,好让在审讯时,李承勋能被判刑,也是觉得这样真凶就可以落网了。但后来的事态发展却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她顿了顿,又说:“我一直想告诉你,想好歹让你知道真相。但你又不肯见我。直到许晨说,他可以帮我一下。”
她瞥了许晨一眼,又转过来看着我,目光显得十分锐利:“事实是,李承勋利用了你和刘丽,不但洗清了自己杀死陶莹莹的嫌疑,还让自己获得了勇敢、正义的名声,得到了揭发伪证的巨大荣誉,名利双收。真狡猾啊!他可谓一箭双雕。而我们却拿他无可奈何。”
我的内心崩溃了,我们这么努力,刘丽甚至为此死去,有什么意义呢?就是为了让这个杀人犯、骗子逍遥法外,还成为万人敬仰的英雄?不过,等一下,刘丽知道真相吗?
“怎么拿他无可奈何了?”正在我沮丧的时候,许晨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接了话。接着,他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笔记本电脑。
第14章 律警伪证疑案(13)(14)
13
我赫然发现,这家伙居然有背包,平时他总是一身轻松地晃来晃去,从来没见过他有什么包啊。先前我想着要见苏洁一直走神,都没发现他多了一个包。不过,这背包……单肩、斜挎、帆布、土黄色,包右角下还绣着一朵小莲花,下面几个小字,凑近一看“南无阿弥陀佛”,这不是个和尚、居士才背的僧包吗?
“上次庄严寺闭关时买的。”他看我一直在打量他的包,就解释道。他摇了摇手中的银色小笔记本电脑:“看这里。”
我和苏洁都望过去。这个银色的苹果笔记本电脑上还贴着一张梅花的贴纸,清丽淡雅的模样。“你不是从来不用笔记本电脑吗?”我问道。
许晨用眼角扫我一眼:“刘丽的。”
“哦?”苏洁也惊讶了:“孙警官不是把刘丽的电脑拿走了?警方一直没找到。”
许晨微笑:“这是在警方搜查之前,老孙家的地下室里找到的。”
“你偷的?”我微微皱眉。
“当然不是。二更偷的。我给他把风。”
“……”这个混蛋居然带着我弟弟去偷东西!
他完全无视我鄙视恼怒的眼神,把银色电脑放在桌上,一边开机,一边说:“虽然电脑早到手了,但里面的东西空空如也,都被删掉了。我在法拉盛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电脑高手,才恢复了其中一些数据和照片。
而且,他还根据电脑上的网页浏览记录,找到刘丽的网上日记,进入她的账户。当然,弄这些确实花了不少时间。直到两天前,我才看到刘丽的日记和一些恢复的内容,里面的证据足以让风光的李记者重新回到监狱,一直坐到死了。”
“能黑进别人的账户?你说的电脑高手,不会就是二更吧?”我瞪着他。
“咳,果然瞒不过你。”许晨一脸的“都知道又能怎样”的神情。
当然瞒不过我。弟弟在大学前就曾经因为黑进老爸的资料库,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苏洁赶紧看电脑里的内容,脸色变得像雨后乌云散去的晴天,越来越晴朗,最后,太阳出来,她嘴角上翘,微笑着说:“是的,判李记者个无期是足够了。太好了!”
我也凑过去,看了看,除了一些视频照片材料,刘丽的网上日记里,记载了一个善良女孩在面对心爱的人贪婪地威逼时的矛盾心情,其中几段写道:
“……我心里越来越不安。从承勋杀死陶莹莹,惊慌地回来的那晚起,我就没再睡过一个安稳觉……我劝过他去自首,但他却告诉我一件事:几年前他的纪录片得了奖,陶莹莹觉得她是被记录的人,奖金也应该分给她一份。
他给了陶莹莹五百块钱,可她胃口越来越大,这五年来,只要一没钱花,就来问他要钱。说如果不给,就要去报社诽谤他,告发他对自己不轨,破坏他的形象。他觉得也没要多少钱,她一般只要几百,就都满足她。可时间一久,他也烦了。
在一次争吵后,他一时怒气攻心,加上这么久来被敲诈的郁闷,忍不住杀了陶莹莹,还捅了她几刀泄愤。……可他留下的痕迹太多,被陶莹莹在胳膊上挠了几把,被几个目击者看到,还被公园的狗在腿上咬了一口。这样恐怕很难逃过警察的搜索……
……这个方法的确很好,不但可以抹去他的嫌疑,还可以因为揭露伪证而得到荣誉,说不定还可以得个新闻界的大奖,这一直是他的梦想,甚至是毕生追求。毕竟,自从五年多前他得过新人奖以后,一直籍籍无名。而他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
我打算去问问我的同学唐樱桃,她是私家侦探,一定能帮我们。
……我的胃一直疼,晚上睡不好。我知道自己在受到良心的谴责。我也不应该跟他一起欺骗樱桃……我到底要不要在法庭上说出真相?可我不能背叛自己的爱人。而且,这会毁了他的人生……啊好烦恼!”
看到这些,我想起开庭前的那个晚上,刘丽来到家里找我,说心里很不安,对我欲言又止好几次。当时,我以为她只是太紧张了,其实,她内心里还在纠结挣扎吧?可惜,我太迟钝了,没有发现。
14
正如闪电般蜂拥而来的金钱、名气一样,这些东西只是像一阵旋风一样,在他身边一卷而过,接着以同样的迅疾速度离他而去。有了这些新证据,霍检察官再次开启了原来的河边公园凶杀案。
当刘丽的日记在法院的庭审中被宣读时,陪审团的人们脸色都为之一沉。没有意外,两个小时后,陪审团的人意见达成一致,李承勋再次以一级谋杀罪被关进了监狱。只是这次,他不会再翻案,而是会一直呆在里面,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一切事情都发生在不到一年间,正如《红楼梦》里说的: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纽约冬天的第一场雪并不大,缓慢地从空中洒下来,落在地上浅浅的一层,一会儿就被经过的车辆和人们的鞋踏成水。空气清冷,嘴里吐出的气体化为淡淡的白雾。我看着飘落在自己手中洁白的雪花,因为手掌的温度,它很快化成了水。
水原来在江河中,被太阳蒸发成气体,升到空中,很快又变成雪花降落到地面,化为水重新流回到河海之中。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循环着。李承勋在这一年中也实现了自己的一种循环,像水一样,他从低处到高处,又从高处跌回低处。
我拍了拍手,把手上的水甩掉,继续往前走。有些人把欲望作为动力,像轮子里的小白鼠一样拼命奔跑。有时他们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却不知自己仍然停留在原地。
在监狱里的时间很长,不知道李承勋会不会反思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会不会想念那个曾经为了帮他掩盖罪行,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死去的女人。
这时,口袋手机响起来,我接起,是许晨。他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一样从容不迫:“我发现弟弟许昊了,你到我这边来吧。地址发给你了。看短信。”我打开短信一看,几乎屏住了呼吸,地址竟是莱克斯监狱。
第15章 克苏鲁疑案(1)(2)
1
自从我接手了父亲的一更疑案事务所,以前从没去过监狱的我成了莱克斯监狱的探访熟客。先是去看蜘蛛人,再是李记者,这次又是许晨的弟弟。
我熟门熟路地把车停好,奔向监狱的大门。刚才下的小雪已经停了,这边车少人少,地上浅浅的一层雪没被破坏。我的球鞋踩在地上,在黑色的冻土和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许晨在门口附近等着我。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厚外套,有点磨旧的牛仔裤,短靴,手插在口袋里。他的头发有点湿,黑色中隐隐一点零散的白色,那是还没化透的雪花。他的眼眸跟平时一样,并没有因为找到弟弟而多一点些许的兴奋,仍是如水中的黑棋子,纹丝不动。
看我来了,他照例用那百年不变的低哑声音说:“走吧,我们进去。”
“你弟弟进了监狱?”因为刚才跑得急,我微微喘着气,问道。
“对。”他点点头。
“是因为……”
“盗窃”
我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但他已经迈开大步走进监狱大门,我只能急忙跟上。
“你怎么找到的他?”在等待狱警叫他弟弟过来时,我问许晨。我知道自911事件,他和弟弟失去了父母,6岁的许晨被送回国内奶奶家,4岁的许昊被住在纽约上州的姨母所收养。兄弟俩从此再没见面。后来,姨母那边失去联系。奶奶去世后,许晨就来到纽约,想找到失联的弟弟。
“是陈警长在加州的原同事给到的线索,说找到了我的姨母的联系方式。我就打电话给姨母,问小昊是不是还是跟她在一起。
姨母说,收养小昊三年后,自己的丈夫就出车祸死亡。她没有工作,决定投奔加州的姐姐家。因为还要想办法抚养自己的两个小孩,她觉得无力再继续收养小昊,就把他送进了法拉盛当地市郊的一个福利院。”
“法拉盛的福利院?难道是那个……?”我心一沉,瞪大了眼。许晨点点头。
我正想再继续问,玻璃对面房间的门开了,狱警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个人个子虽然跟许晨差不多,算比较高,但身材却不是许晨那样精瘦型的,而是运动员的体格,很强壮。
他像个人形陨石,带着全部的力量一屁股坠落到椅子上,我吓了一跳,后来看他在对面稳稳地坐着,才确认椅子并没有四分五裂,监狱的东西真结实啊。
我的第一感觉,他跟许晨并不像,也许是因为他那不羁带一点邪气的气质跟哥哥完全不同。但仔细一看眉眼,还真的是非常相似。
两人都是有些细长的眼睛,略宽的额头,长脸型,脸上线条棱角分明,皮肤颜色也都比较深,是那种深褐色。虽然气质完全不一样,但说两人是兄弟,应该没有人会有异议。
对面的年轻男人看了看我和许晨,带着疑惑的神情拿起电话,明显不知道我们是谁。许晨眼睛直视着他,直接说:“你好,安迪。我是你哥哥许晨。你原来的名字是许昊,对吧?”说着,他把自己的护照证件拿出来,给对面的人看。
听到这话,这个叫安迪的人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他仔细看了看证件,脸上原来那种无所谓的神情完全收敛起来。他打量着许晨:“你真的是……?”
说着,他用食指轻轻在空中划了个圈,问道:“你能不能转一下头,我看看你的……?”许晨会意地把头向右边转了一下。
许昊脸凑到玻璃上,鼻尖都压扁了,瞪大眼睛看了一下许晨左耳朵的位置,随后,嘴角浮现出微笑:“没错。左耳后的两颗痣,这是我对哥哥的全部记忆。”接着,他把右臂桔色的囚衣袖子往上挽了几下,一直挽到胳膊肘以上,露出臂膀偏上的位置,隔着玻璃给许晨看。
我也歪着头,微微凑过去一看,在他右臂上方有一块十分明显,呈淡褐色、皱皱巴巴的类似于烫伤的痕迹。许晨微笑着点点头:“对,这是你三岁的时候烫伤的。”
兄弟俩在确认完对方身份后,原本空气中冷冷的气息像是被一阵春风骤然吹散,变得温暖和煦。两人的脸上线条也都柔和起来。
许昊那种不羁,生人勿进的气质一下子变成了一种亲切的感觉,像是换了个人。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跟刚才严肃时冷冷的壮汉模样,完全不同。他还有点不敢相信一样,喃喃自语了几句:“真的是哥哥吗?”
许晨点点头,跟他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奶奶在去世前嘱托他要想办法找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弟弟。所以他来到美国。因为姨妈搬家,失去联系,而弟弟许昊也改了名字,所以花了足足半年多时间才找到。
“我去过你原来呆过的天使福利院,院长说,你高中毕业后一直在法拉盛市郊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我又找到修理厂,才知道你因为偷厂里的零件被关进监狱。不过,幸好偷的东西不贵重,判了三个月。你下个周应该就可以出来了,对吧?”许晨说道。
“我没有偷厂里的零件!”许昊愤愤地说:“是那些人看我不顺眼陷害我。如果我真偷,怎么可能会被人发现?”刚说完最后一句,他自知失言地捂了下嘴,心虚地看了许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