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拉下来:“也就是说,以后他会变成一个冷漠的人吗?”我努力回想着最近许晨的表现,应该没有啊,前一阵对于李夏菲,他还是很温柔的。而且,他平时也微笑,好像跟平时差别不大。
“哦,那倒不会。”老头连忙摆手否定:“只是因为感知力弱的缘故,他情绪和情感起伏都不会太大,会更加平稳。”
“听起来,这算是好事?”
“对于需要冷静理性的事情,可能是好事。至于相反的感情表达,就不太妙了。”
我皱起眉头想了想,许晨本身就是个比较冷静淡然的人,素食,爱打坐,理想是出家。如今脑瘤手术又去除了他部分情感,看来这是要禁欲修仙的节奏啊。
我正想得出神,老头却笑着问我:“你真的是他妹妹吗?我怎么记得你是唐一更的女儿?你其实应该姓唐,不姓许吧?”
“您认识我爸爸?”
“他也是我的一个病人啊。”吕老医生捻了捻嘴边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小齐以前带你来的时候,你说过是父亲教你枪法的。我当时问你父亲是做什么的,你说是一更事务所的侦探。”
这个老头子的记忆力真可怕!虽然年纪大,但明显脑子比我的还好用。已经五年前的事了,我都不怎么记得了。
不过,他怎么说父亲是他的一个病人?我怎么对于爸爸曾经看过脑神经科医生完全没印象?我急忙问,以前什么时候父亲来看过病。
“等一下。”他拉来档案柜上的另外一个抽屉,找出一份文件,翻了几页,“快两年了,是在三月份。”
我的心跳差点停止,两年前,三月份,那不是父亲死亡的日期吗?我不由得猛地伸出手去把病历抢过来,凑到眼睛上看。
老头没抢过我,气得直吹胡子瞪眼:“喂……病历还回来!”
真的,看病的时间正是父亲遇害的那天。我再怎么使劲揉眼,时间、日期也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地摆在那里。不过,这份病历明显是复印件。
忽然,我大脑中像是出现一道闪电,心中一亮,汗不断地从额头、后背上冒出来,原来是这样!
“那天您给我父亲看过病?!!”我大声说,看到我从刚才有点害羞的文雅姑娘一下变成野蛮的美杜莎,老头的眼睛几乎瞪得跟镜片一样大。
难道我真的没有猜错?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会发生!
老头缓缓地说:“看来他们果然隐瞒了一切……不过,我觉得,作为女儿,你应该知道这些。”
接着,吕老医生告诉我那晚的经过。那个深夜,满身,满脸是血的父亲被送到急救室以后,老头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是一个很重要的上层的指示,要医院里最好的医生进行救治。
“你父亲被挖去了双眼,会对脑神经产生刺激,而且,他的头部被重物打击过,出了血,我被叫去跟眼科医生一起实施救治。”
“那他后来活下来了?!”我紧握着拳头,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抖,如同秋日里被强风吹动的落叶,抖得簌簌作响。
“虽然他头部被打伤,眼睛被挖掉,全身还被捅了好几刀,失血很多。但经过抢救还是活了下来,几乎算是个奇迹。不过,他很快就被转到密歇根的凯洛格眼科中心,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情况了。”老头说道。
我耳朵里几乎听得到自己身体血流的声音,脑中在飞快地回忆着近两年前发生的一切。那时,爸爸的葬礼在教堂举行,因为母亲在我很小时候就去世,我当时又伤心得没法自持,一切都由爸爸的女友苏洁操办。
等一下,苏洁?她其实并没有出席葬礼,而是在陪我去认尸后就莫名消失了一个多月。回来后,我去魔豆咖啡店质问她时,她说过刚从密歇根回来。那时,她应该是跟凯洛格眼科中心的父亲在一起吧。
可我去医院认的那个尸体到底是谁的?黑色尸袋里,那个人的面部苍白而扭曲,全是血迹。我当时哭得泪眼朦胧……还有葬礼上,那个棺材里的人是谁?爸爸果然还活着吗?可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手心里全是汗,心砰砰直跳,各种滋味堵在心中,好似有一只大手把彩虹拿下来,扭麻花一样扭成一个分不清颜色的大棉花球,塞到我嗓子里,让我一时喘不过气来。
现在,再想想我在查父亲的案子时,陈警长、许晨、二更、苏洁……那些人的反应,他们都知道吗?可为什么偏偏瞒着我?爸爸现在到底在哪里?上次车祸是他救了我吗?
我心中全是问号,可伴随着这些问题和情绪的却是一种含着哀愁的喜悦。虽然失去了双眼,但父亲还活着。
吕老医生把病历放回抽屉,又说道:“你父亲转院前,医院领导让我把他的病历上交,我觉得奇怪,就暗暗地复印了一下,留下一个副本。原件已经被销毁了。虽然他们让我们严守这件事情,不要往外透露消息。但我觉得,作为他的女儿,你应该有知情权。我早就想告诉你,可一直没机会见到你。”
2
感谢了吕老医生,和他道别后,我疾风一般地冲下楼,我要去找许晨和苏洁问一下。一路几乎小跑着下了楼梯,到了大厅,来看病的人太多,我只能缓下脚步。
突然,我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接着是一个高昂尖利的声音响起:“唐樱桃!好久不见!”我扭头,一瞬间,还以为看到了微胖版的蛇精脸,一双眼睛尾部像被无形的手使劲揪起来似的倒吊着,带着一股发现猎物的兴奋瞅着我,幸好嘴里没吐出细长的红舌头来。
“柳琦。”我老大不愿意地吐出她的名字,垂下眼睛。这女人是高中时期叱咤整个校园的大姐大,如今除了尖下巴的蛇精脸和细身体都横着变肥了一点,好像跟原来也没什么太大改变。
她穿着一件血红的裙子,一看就是高级料子制作,两个袖子泡鼓得像两盏春节小灯笼。一双金色的高跟鞋在她脚下像两个微型电动小太阳,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什么事?”我板着脸,把胳膊从她紧紧地钳住我的手里抽出来,问道。我心里急着要走,虽然是老同学,但跟在高中一样,我不想跟这个蛇精脸扯上任何关系。
柳琦脸色微微一沉,随即用手抚了下卷得像大型方便面般的黑色头发,爽朗地笑起来:“哎呀,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呢。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过,我确实有事求你。借两分钟聊一下?”她伸出两根指头,歪着头,还算客气地问道。
只要别人的“求”字一出口,我就会像大慈大悲的观音附身一样,有求必应地答应下来,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种老好人的个性,让我自己也鄙视自己,但这次还是跟以前一样,我身不由己地点点头。
柳琦让我上了她的黑色奔驰车,一个衣冠看起来比我还整齐的专职司机开着,上了路。车十几分钟后在一个金碧辉煌的高档酒店门前停了下来。
“我找了离医院最近的一家饭店,我们随便吃点,我请客。”好像十几分钟开过来这一路上那些小吃店,中档餐厅都不叫饭店。
“我不去。我有事,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我说道,刚才在车里听柳琦说了十几分钟,她在毕业后,直接结婚,当了全职太太,现在怀孕已经三个月,刚才是去医院里做妇检。
柳琦的父亲是美国麦戈集团的董事长,麦戈集团是以人工智能等前沿科学开发为主的财团,是个全球百强企业,实力强大。她家背后的势力跟政治、金融等大佬和集团紧密连接在一起,盘根错节,如大树般不容撼动。
她的丈夫是入赘女婿,正在被她爸当集团接班人培养,所以她也乐得在家舒服地过富太的日子。
听了我的话,柳琦瞪着蛇精脸上的一双大大的吊尾眼,冲我直合掌。我又烂好人附体般地被她拉了进去。
高级酒店里四处散发着“不是有钱人不要进门”的格调。我作为平民,一进这种地板打蜡打得要害人摔跟头的地方,就感到全身不自在。
在光亮的红木椅子上坐下,餐桌上方的水晶大吊灯直晃眼,私密而宽大的房间墙角里站着几个专门服务的女孩们,她们一个个外表看起来比我更配在这里吃饭。我觉得自己腰间的枪突然变得硌人起来,两边都硌。自从上次越狱事件后,我改了一下腰带,平时也带上两把枪。
在餐前小吃、茶水上完后,柳琦把涂着血红指甲的手靠上脸,冲我一笑:“今天请你吃一种特别的海鲜。这种海鲜叫做‘来自‘地狱的美食。’”说着,她向旁边的服务的女孩招招手。
一大盘像恶魔爪子的东西被端了上来。精美的白色瓷盘中,一大堆黑色带细微鳞片的圆柱柄头上顶着尖尖的灰白色爪子,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鬼手藤壶,请慢用。”服务女孩把盘子放到我们面前,微笑着说。
“这是什么?”好丑陋!别说吃了,我看着觉得胳膊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一种美味海鲜,价格比龙虾都要贵好几倍,以前在欧洲只有贵族才吃得起呢。现在也很贵。一磅最低一百美刀起价。因为它长得像恶魔的爪子,又像黑色鹅的脖颈,所以被称之为鬼手藤壶,又叫鹅颈藤壶。”
柳琦笑着拿起一个爪子,把底部的厚皮扯掉,露出顶部白色的肉,那个圆柱形的肉显得晶莹白嫩。
她把这只鬼手的肉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惬意地微微眯起眼睛,继续说:“这种鬼手藤壶长在巨大海浪冲刷的地方,打捞起来非常困难,渔民打捞时,要冒着随时被海浪冲走的危险,很容易丢掉性命。听说五个人里就会死一个,所以又叫‘来自地狱的美食’。”
她看我瞪着眼,只是观看,犹豫不前,就夹起几个丢到我的盘子里:“来,尝一下。这是我最喜欢吃的食物。”
我照着她的样子拔开一只鬼手,果然,藤壶肉入口之后,十分鲜美,简直像是把大海的味道含进了嘴里。身为吃货的我,不禁一口气吃了十几个。
柳琦格格笑着,又招招手,多叫了两盘。她介绍说,藤壶是一种雌雄同体的海鲜,不但附着在岩石上,也会长在鲸鱼和海龟身上。当鲸鱼身上的藤壶太多,它会觉得瘙痒难忍,就跃出海面,借助海水的冲击力打碎和去除一些藤壶。
虽然一直在纽约,算是靠海吃了不少海鲜,但这种奇异东西我确实是第一次吃。在吃的时候,柳琦不小心被其中的一个鬼手勾了一下,嘴唇有点出血,她低低地咒骂一句,用湿纸巾擦了擦嘴。
大概看我因为享用鲜美的鬼手藤壶,脸色缓和了不少。柳琦提出了她找我的目的。
第32章 鬼手藤壶疑案(3)(4)
3
“当保镖?”我瞪着她。
“你不是私人侦探吗?我看过电视,你和一个帅哥抓住蜘蛛人的事,还有,前一阵刚抓住越狱的逃犯。你们实在太厉害啦!”她满脸都是笑容,却一点也没能让自己的下巴更圆一些,还是尖尖的似锥子一般在空中随着她说话摇来摇去。
“为什么你会需要保镖?”我看着珠光宝气的她,问道。她脖子上戴着一串发出柔光的白珍珠项链,耳朵上两串小葡萄般的红宝石在她黑发间闪烁。我已隐隐猜到原因。
“最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我现在怀孕了,需要特别小心。我丈夫也让我去找个侦探做保镖。我想来想去,还是老同学最可靠。正好你也是做这行的。”
“可能不行吧?我和同伴许晨都没有做保镖的经验。”吃人家的嘴短,果然这鬼手藤壶是诱饵。我不好直接拒绝,只好尽量委婉地说道。心里却暗地嘀咕,就是有经验也不当你的保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你的锥子脸给扎死。
柳琦高中时对于她看不惯的女孩那种凶恶残酷的样子,还让我记忆犹新。当时,学校里有些关于她的很不好的传闻。
作为大姐大的柳琦,身边总有三四个女孩追随着,她们自称是一个什么姐妹会,专门教训她们看得不顺眼的女生。高二的时候,听说一个女生甚至被她逼得退了学。
像我这种包子,在高一时也被她欺负过,不过,只有那么一次。作为拥有纯粹的唯唯诺诺受气包气质的我,在高中生活开始不久,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姐妹会的首要目标。
我清楚地记着那是一天傍晚,放学后,我因为和几个同学弄黑板报晚了一些回家。天边霞光一片,秋日的枯叶从染红的天空中飘落。不知什么时候,柳琦和四个女生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柳琦站在中间,左右一边两个女生,像护卫一样很整齐地排列成队形。五个人眼睛垂下来,像看一只可口的小豆包一样看着我。我环视一下周围,小树林旁的道路,很安静,没有人。
“听说你会一点跆拳道,父亲还是个侦探。小不点,你很神气嘛。”柳琦高中的时候发育得很好,她个子高,身材虽然苗条但胸很大。我比她矮两个头,往前看去,只感觉她的胸部像两只凸出的眼睛一样瞪着我。
小豆包立刻又缩小了一圈,变成了一个圆形小饺子。我紧抱着书包,怯怯地看着她们。大概就是这种弱者的气场,吸引来了这群捕猎者。这群留着长发的鬣狗们似乎已经看到了我抱着头,在地上打滚求饶的景象,都事先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我一开始也确实打算不负众望地抱着头,在地上打滚求饶来着。可当她们一个捏住我的脸,另一个掐我的胳膊时,那尖尖的指甲实在弄得我太疼了,于是我出手了。疼得我把自己最擅长的连环踢都使了出来。
鬣狗们就像稻草做的一般,在我拳打脚踢下,几下就散了架,倒在地上。这倒让我感到难以置信,就这水平,还敢欺负人?暮色渐浓,我背着书包安然离开。这是她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欺负我。
在身体上没办法,她们就试图从集体中孤立我。可惜我一直感觉迟钝,每天除了功课,我要忙于跆拳道比赛的训练,射击练习,不但练习枪械,还有射箭。
每天我感觉精疲力尽,实在没精力应付那些莫名的流言,比如从小母亲抛弃了我,父亲对我像凶神一样,我们姐弟俩脑子都很蠢笨之类。我麻木无谓的态度,使得这些流言如同水浇在大雁涂了蜡的翅膀上,全部一滴不沾地滚落下去,翅膀一点也没湿。
班里的大多数女生对她们都畏畏缩缩,不敢招惹她们。有几个被欺负得很惨的,有时脸上都会留下红印和伤疤。但也没有人敢为她们出头说话,或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被欺负的女生,有的不敢告诉家人,怕家里父母会更凶地打骂她们;有的实在忍不住就告诉老师,却被老师说她们事儿太多,明明是同学之间的打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偏偏小题大做。
只有其中一个女生的妈妈来学校找过老师,可老师对这个妈妈的话语就是对待诉苦的女生们的客气版,就这样把家长打发掉。而老师们的姑息和懒于管理,让柳琦的姐妹会更加嚣张。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终于出事了。大家手机上不约而同地收到几张照片,上面是班里一个坐在前排的瘦小女生的上半身照片,裸体,她的白色胸罩耷拉到腰上,细细的胳膊挡在胸前,手指张开,试图着捂住胸,但耸起的小胸脯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
女孩很瘦,肋骨似乎都能数清。照片中,她的眼中含着泪,脸上强烈的恐惧、羞辱、哀求的神情一览无余。女生左脸上红肿一片,似乎刚被扇过耳光,在侧面的脖子上,胳膊上也有红色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