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好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隔着酒店大窗户里半垂的磨砂帘子,柳琦还是能看到两人面对面,喝酒谈笑的身影。她下了车,蹑手蹑脚过了马路,躲在外边的大树后边,就近望去。安然目光专注地盯着对面的女人,脸上浮现出她从没见过的柔情微笑。
柳琦此时好像吞了一把尖锐的刀子,那把刀子直扎心脏。但她没有勇气上前,本来就冷漠的丈夫,此时如果知道她偷偷跟踪,可能会化为可怕的狮子。她实在不想失去丈夫。两个人在一个多小时候才离开兰香坊,柳琦煎熬了一个小时,看到两人分开后,她咬着牙跟上那辆万晓艺开的红色轿车。
万晓艺的车开到公园的一处僻静处停下了。里面的女人走下车,仿佛早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一样,她悠闲地倚在车身旁,看着柳琦的车靠近,停下来。柳琦真想冲过去,把这个女人撞死。可女人站在高一层的人行道台阶上,不太好撞。
公园的这个车行道很窄,旁边就靠着一条河,夜色中,岸边的灯光和月光随着河水在波动。万晓艺用打火机点着嘴边的一根吸烟,火苗映着她带笑的眼睛,看着柳琦气冲冲地向她走来,她深深地把烟吐了出去。
“万晓艺!”柳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久不见。”万晓艺两个指头熟练地夹着眼,还是那双小鹿般的大眼,却透出玩世不恭的神色。
“你想干什么?”柳琦单刀直入地问。
“没什么。只是把你多年前的在高中送我的礼物还给你,太沉重,要不起。”万晓艺沉着地笑着,弹了弹烟灰。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记得啊?”柳琦突然笑起来,满不在意地说:“那时我们不都是孩子嘛,不懂事,觉得好玩,就是玩闹而已。你还那么认真干嘛?”
万晓艺一口接一口地吸烟,脸色阴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行了。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多少?我补给你!”说着,柳琦踩着高跟鞋,扭着身子来到车座上,拿出随身小包,从里面拿出支票本,又在包里找了支笔。她下巴向万晓艺微微抬了一下:“多少?开个价!”
万晓艺没动弹。
柳琦鼻子里哼了一声,干脆把一张支票撕下来,在后边签上名字,随后不客气地塞到万晓艺低胸衣领里,就像在脱衣舞俱乐部中塞给妓女钱一样,大声说:“空白支票,什么数随你填。只要不超过一百万,银行都可以兑现。”
万晓艺干脆利落地捏起支票,撕成几片,朝柳琦脸上甩过去,沙哑着声音说:“给老子一亿都没用!我要你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
她顿了顿,又低声说:“如果你真诚道歉,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现在看你这个样子,你死定了!”
柳琦想扑上去,可看看万晓艺的高个子,大骨架,虽然瘦却显得十分灵活健美的身躯,而自己还有身孕。没了帮手,她只好忿忿地瞪了万晓艺一眼,重新上车,恨恨地离开。
“万晓艺在怀孕前跟踪了我,杀了我心爱的狗,还勾引我的老公!一切肯定都是她做的。我给她钱都不要,还扬言报仇。听她那晚的意思,她是打算杀了我。”宽大的办公室里,柳琦激动地说着,不由得从大转椅上站了起来,手里玻璃杯中的琥珀色白兰地被来回晃得几乎要溅出来。
忽然,她捂住胸口,连连喘息着,又往后坐倒在椅子上。她赶紧从热水壶里倒了杯白水,也不顾烫嘴,连续喝了几小口,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用手连连抚着胸口:“自从怀孕以后,经常一激动或说话一多,就连气都上不来了,心慌得厉害。”
“你自己既然都已经知道仇人是谁了,是想要我们做什么呢?”我问道,心里却暗自有股幸灾乐祸的感觉。
“当然是想办法阻止她啊!”柳琦连连跺脚。孕期荷尔蒙强烈的女人果然比较容易失控。她指了一下姜牧,对我说:“这个人专门保护我。”
她又转而指着我和许晨:“而你们俩,就去监视万晓艺,搜集她试图谋害我的证据,到时候告她,让她进监狱。”我点点头,原来雇我们是来干这个的。这钱拿得还真是够烫手的。
第35章 鬼手藤壶疑案(9)(10)
9
中午,柳琦请我们吃了早晨渔民送来的鬼手藤壶,她说,越是美味的东西烹饪起来反而越是简单。这鬼手藤壶只是用热水煮一下,洒一点盐和调料就可以吃了。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它原本的鲜美味道。
姜牧说这种雌雄同体的海洋生物以前他曾经吃过一次,味道确实鲜美。总是吃素的许晨也破例尝了尝,评价道:“还可以。”他又说,日本的一部据说可以媲美中国《红楼梦》的古典作品《源氏物语》里,其中主人公的继母就叫藤壶。我想起来,自己还有这本书呢。里面的藤壶是一个貌美温婉的女子。
柳琦却不屑一顾地说自己从来不看什么古典书,不管哪个国家,只知道藤壶好吃就足够了。
连续监视万晓艺五六天,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查了她的背景,她是美国银行的一个普通程序员,每周上班三天,在家工作两天。她下班后喜欢去艺术馆,她好像十分喜爱油画,去的都是古典油画区。
许晨也跟踪调查了一下柳琦丈夫安然的私人生活,看他们是否会经常接触。跟踪第三者,抓小三果然是我们私家侦探当然不让的主要业务啊!经过调查,终于弄明白了,原来网上有一个欧洲文化艺术爱好者的俱乐部,安然和万晓艺都是里面的会员。
这个俱乐部周末经常会在一些酒吧里举行聚会,大家会一边喝酒一边畅谈、交流关于欧洲古典艺术的一些想法。这是一个正当得不能再正当的俱乐部,话题也都很高雅,完全没有其他不合法或上不了台面的内容。
我们估计,这两个人应该是在聚会的时候结识,谈话比较投机,又都是生活在法拉盛附近的第二代中国移民,他们的父母是第一代。同样的背景,同样的爱好,让两人彼此有共同语言,彼此欣赏,所以会约在一起喝酒聊天。
我跟踪万晓艺的时候,除了看到她跟安然又约在一个酒吧里喝酒聊天,并没有发生什么。我也看到了安然看万晓艺那欣赏专一的眼神,虽然身体上确实没出轨,但精神上就难说了。
当我们把这几天的跟踪情况汇报给柳琦时,她却怀疑地看着我和许晨:“真的吗?”我点点头,心中有点不舒服。难道非要两个人搞在一起,你才觉得相信吗?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谁不到六点半就打电话?”我咕哝着,睡眼朦胧地一脚把正窝在腿边、压得我脚已经麻了的黑猫杰克踹开,抓起手机看了看,是柳琦。我按开手机,还没等把它放在耳边,就听见这个女人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听了半天,我才明白,她收到了安然和万晓艺在一起,躺在床上的裸照。“你们不是说两个人只是爱好相同地聊天吗?!混蛋!”我也不知道她在骂谁,仔细看了看手机上她转发过来的照片,果然,在床上,安然和万晓艺搂在一起,两人胸以下都在被子里,但仍旧很亲密地对着镜头笑,这像是张自拍照。
我睡意全无,瞪大眼睛又仔细看了看。这张照片虽然看起来很真实,但用软件修改的痕迹还是肉眼可见的。我拿起手机,想对柳琦说:这张照片应该是软件改的,假的。可对方的电话已经挂了。我只好再重新打过去,却没有人接。可能是这个女人气得不接电话了。
我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等一会我去她家,登门解释吧。可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柳琦气得不接电话,情况更糟糕,她因为情绪激动,导致大出血,被送进了急诊室。而且,当时她的心跳紊乱,出现了心悸的情况,还抢救了半天。
等姜牧通知我和许晨,我们赶到医院时,她已经脱离了危险,稳定下来。她的丈夫和父亲都已经回公司工作了。看到我和许晨进门,柳琦立即一脸苦大仇深的神情。我赶紧解释,照片是假的,软件合成。
她躺在床上,一边流泪一边虚弱地问:“真的吗?安然也说,照片是假的,没有这回事。万晓艺只是她的普通朋友。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
我看着病床上这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显得有点软弱的女人,真难以想象,她跟那个在高中时叱咤校园,随意挑选受害者进行折磨的大姐大会是同一个人。而让她变成这样的,正是当年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那个女生。
出来以后,姜牧站在门边,抱着臂,倚在墙上,脸上显出一丝好笑的神情。他摇摇头,低声对我们说:“不知道这个女人以前就是这么神经质,还是怀孕以后变成这样的。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很在意。”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那两只颜色不一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十分诡异,这只波斯猫!“什么事情不对劲?”我问他。
姜牧摸摸下巴:“因为平时总看柳琦一激动就喘不上气,有时说话多了也这样,医生说她有心肌炎的征兆。我查了一下她以前的病历,她心脏并没有问题。而且,她的家族里也很少有人有心脏病。她的母亲是车祸去世的,父亲也是胃不好。应该不是遗传。这总不能是因为怀孕,就突然得了心肌炎吧?我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对。”
“也许是怀孕激素分泌失衡,容易上火,再加上丈夫的事情,经常发火,心情压抑,从而导致心脏出了问题。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开始发挥想象力,用有力的声音解释道。
“你不是学心理的吗?什么时候对心脏这么懂?”旁边的许晨轻飘飘的问话传过来。
“我瞎猜的。”一听他的问题,我的声音马上小了下去,老实承认道。
姜牧:“……”
10
我和许晨走出医院,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去继续监视万晓艺。没办法,拿了钱就要干活。突然,一个柔和细腻的声音含着惊喜在身后响起:“樱桃,你果然在这里!”我心里一颤,这下逃不掉了。
回身,转头,一张馒头白的笑脸上,一双细目笑得几乎看不见:“听人说,你在医院里,快走到门口了,我就赶了过来,果然遇见了。毕业后一直没看到过你呢,五年了吧。时间好久。樱桃,你怎么样了?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啊!不过,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我的脸色此时一定是死灰状,肯定不好。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告诉他我在这里的?这里是曼哈顿的西奈山医院,我的老同学吕思齐在这里实习,这些我都了忘了个一干二净。旁边的许晨饶有兴趣地用小孩子观察蚂蚁运粮食的神情看着我,没有说话。
吕思齐看到了我身边的许晨,脸上的笑容像变魔术似的,嗖地一下消失了:“这位是……”
“他是我的搭档,朋友。”我结结巴巴地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偷了钱被人抓住的心虚感。
许晨微笑着对他补充道:“是一般的普通朋友。我们是事务所的合作伙伴。”
“哦”吕思齐表情缓和下来,接着热情地拉住我:“樱桃,我们晚上去吃饭好吗?我请你。好久没见了,我们聊聊。”这热情似火的性格还真是过去几年都不会变啊!
“我一会还有事……”我向许晨投去求救的眼光。他头往旁边一扭,假装看不见。
吕思齐拉着我,继续说:“我爷爷告诉我,你在查你父亲的事情,对吗?我们跟麦戈集团的项目有合作,我知道一些……”
“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吧!”我打断他,眼睛放光地反抓住他的手。
“可现在才两点多,我还有病人在等,下午还要开会。”轮到吕思齐犹豫了。他看了看手表:“五点,我会提前下班。我们去江南饭庄好吗?那边的红烧肉很好吃,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排骨和红烧肉。”
我连连点头,就这么定了。虽然这家伙说话还是跟以前一样啰嗦,让人忍不住想逃,但情报无价,我忍了。
吕思齐走后,许晨一脸看喜剧的表情,眼睛弯弯地瞅了我几眼。我假装若无其事。
“你今天晚上一个人去监视万晓艺吧。”我对许晨说。
他微笑着点点头:“没问题。你去约会吧。”
“……”
排骨和红烧肉都上齐了,果然是有名的江南饭庄的招牌菜,色香味俱全,肉块晶莹剔透,闪着诱人的光,散发出淡淡的热气,让人看了,忍不住食指大动。可我握着筷子,却胃口全无。刚才吕思齐告诉我的事情,让我像穿了一件衣领过紧的衣服,喉咙那里被卡得紧紧的,什么也咽不下去。
西奈山医院是美国排名前五的顶尖医院,也是纽约最好的医院,也难怪麦戈集团会和里面的医生有合作。吕思齐的专业脑神经心理学专门研究人的心理与大脑之间的关系,这也是人工智能前沿研究的重要内容和方向之一。
吕思齐告诉我,麦戈公司最近在研究的一个新项目就是人脑和人工智能的结合,而柳琦的丈夫安然正是主要负责人。
“如果这个项目成功,那将是科学史上的一项重大创新,不但可以应用于工业生产,还有生活,比如游戏开发……”
“我对项目本身不感兴趣,能说一下你觉得会跟我爸爸的失踪有什么联系吗?”我打断他的话。
“你父亲失踪了?”他的小眼睛瞪得大了一些。“爷爷只是告诉我,你父亲被救过来后,转移到密歇根的眼部中心,应该会进行仿生眼手术。因为麦戈集团最近在研究被移植上电子装备的人脑部变化和更深入的与人工智能相结合的可能性。密歇根的凯洛格眼科中心跟麦戈集团也有合作,他们应该会对某些病人进行实验。”
“什么样的实验?”我问,心里有很强烈的不好预感。虽然这个包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吕思齐还是转头左右看了一下,他显得有些犹豫和为难。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保证!”我顺口说道。
“需要身上装有电子设备的人参加,比如有仿生眼或仿生器官。会在这些设备里植入相关的能够跟脑神经相连,并刺激神经活动的电子机器。”
“实验危险吗?”
“恐怕是的。需要把人头颅打开,植入电子芯片,与人体本身的仿生设备相连,还要用相关刺激脑部神经的药物。你知道LSD吧?”
我点点头,这是所谓的致幻剂,已经被包括美国在内的大多数国家禁掉,但最近几年,因为在心理学的应用上有很大的突破,所以美国在逐渐解禁这种药物。其实,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各种含有LSD的植物,药剂曾经在美国大量泛滥,它可以从很多天然植物中取得,很便宜,制作也简单。
由于它对于脑神经的刺激和重新启动,在那个时期,美国产生了大批追求灵性的年轻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甚至跑到了东方的印度、中国去寻求终极真理。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乔布斯就是其中一员。后来,因为人们常把它和确实造成身心损害的毒品一起吸食,混在一起。于是,它也一起被禁了。
这种药物直到最近二十年才被重新启用。在心理学中,这种药物用于治疗抑郁症、创伤后应激障碍等心理疾病时,是完全合法的。大概等同于鸦片在医学方面的应用。但LSD有鸦片没有的一项好处,就是它不会让人上瘾。
吕思齐看着我:“它的原理你应该知道,就是会重新修复、并激活脑部神经。当适合量运用的时候,会关闭原先“小我”意识的神经网络,再重新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