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竟出乎意料的见效,万商节开始的头一日,别的酒楼食肆客人数目一如以往,那些掌柜们才向客人们介绍这节日期间有何优惠,此时的琼苏楼却早已座无虚席,源源不断地有拿着食单前来用膳的客人。
苏宛忙得晕头转向,一会命小厮给在门口等候的客人们布下桌椅,送去茶点,一会遣人在三楼与四楼添几个座位,既要兼顾庖厨,又要招待客人,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到了夜里,打烊之后许廉将账本拿给苏宛看,这不过才一日,进账竟比前几日加起来还要多。
苏宛还唤人去金玉楼打探了一番,说是去那儿的客人比来琼苏楼的少了一倍,且那金玉楼本就要价极贵,并未因万商节而便宜多少,百姓们自是更愿意来琼苏楼些。
到了第二日,来人便是更多了,除了手拿着食单前来品尝佳肴的,还有不少握着竹简的客人,说是昨日来用膳的客人们见都得了竹简,便不知是谁提议看看何人先得到这十个桃花戳,此提议一出,众人胜负心顿生,争先恐后地又来这琼苏楼用膳了。
苏宛听说这趣事的时候,正在庖厨烧着菜,转念一想前几日准备的竹简怕是不够,连忙又吩咐小厮们找时间再多做几个备着。
过了未时,苏宛才得了空,打算去堂里看看情形。
正巧,她见一小二手中已是端满了盘子,唯余一样菜拿不下了,苏宛便将剩下的那盘菜端了起来,问过是送给何处的客人后,出了庖厨。
第39章
这会一楼二楼的座已空了不少,只剩四五桌还坐了人。
苏宛手上的这盘菜要送往四楼的雅间,怕客人等久了,她不敢耽搁,快步走上了四楼。
走至雅间前,她叩响了门,听得里头一句“进来”后,推门走了进去。
苏宛边走边抬首看去,和独自坐在桌前的陈舟行对上了眼,他身后还立着上回与他耳语的男子。
陈舟行见来上菜的竟是苏宛,又惊又喜,侧首说道: “齐声,你先出去,在门口候着。”
齐声还是第一次见陈舟行这副神色,疑惑地看了苏宛一眼,随即拱手道: “是,属下告退。”
苏宛记得齐声这个人,他在书里是陈舟行的下属,十分忠心耿耿,在陈舟行死后还拼死想取男主的性命,最终却被乱箭射死。
她侧身给齐声让了路,顺道将菜放上了桌,问道: “你怎的就一人来用膳,还不在大堂坐着,来这空落落的雅间作甚?”
“你先坐下罢。”陈舟行给苏宛沏了杯茶,见其落座,才继续道, “今日午时,朝中几位大人请客,我与他们一同去了金玉楼,若我坐在大堂被人瞧见了,难免不好。”
“金玉楼?是安候开的酒楼?”
陈舟行没想到苏宛知晓这事,颔首道: “正是,你如何得知的?”
苏宛将在官府遇见安候的事与陈舟行说了来,陈舟行听后,面色凝重道: “安候此人做事胆大妄为,皇上因宠爱贵妃,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你遇上了他,定记得绕着走为好,莫要招惹。我来这雅间怕人瞧见,也并非是恐拂了那些大人的面子,怕是的让安候知道我来了琼苏楼,他会对付你。”
苏宛回道: “我明白,安候那等身份自然是我招惹不得的,我心中有数。”
见苏宛又拿这身份说事,陈舟行戚戚道: “在京城中,身份尊卑确实分得清楚,但无论旁人是如何待我,我只希望你还将我当作是以前那个毫无背景,身世微薄的学生,勿要将我视作高高在上的大人,与我疏离。”
这是陈舟行第二回说这话了,苏宛又何尝不想如此,只是她害怕人心易改,不敢轻易全然相信。
她暂且应道: “我知晓了。”
时候不早了,陈舟行向苏宛道: “这些菜我忘了吩咐小二打荷,是我要带回去给刑部官吏们尝尝的。”
“我这就去唤小二。”苏宛站起身来,正欲抬步离去。
“等等,”陈舟行伸手抓住苏宛的细腕,掏出一只竹简,道, “掌柜的,可否帮我印个桃花戳?”
苏宛回首,撞入陈舟行一双含笑的眸子中,一时恍惚。
忽而听见门口有声响,苏宛抽出手,支支吾吾道: “我,我叫小二来先给你打荷,再,再给你盖戳。”
说罢,她只觉脸上烧得厉害,逃也似的溜出了雅间。
齐声一直守在门口,见苏宛似是慌不择路地下了楼去,不解地走进屋内,向陈舟行问道: “大人,可要属下去追那姑娘?”
陈舟行喝了口茶,神色冷得与方才恍若两人: “不必。近日可有异常?”
就在前日,陈舟行遣齐声指派了几个小厮每日在琼苏楼附近晃悠,齐声本还不明所以,心想一寻常食肆有什么好盯着的,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自己主子是何意。
齐声回道: “今日有几人鬼鬼祟祟的,在琼苏楼小厮运食材的路上造了不少路障,我们派的几人都清理了,没耽误什么。”
“那几人可查清楚了哪来的?”陈舟行寒眸低垂,问道。
“查清楚了,属下们一路尾随,看着那几人进了金玉楼。”
陈舟行冷笑一声: “我就知安候是坐不住的,他和贵妃想拉皇后和太子下位,定不会元宵宫宴这等机会。”
再多的话就不便继续说了,待齐声唤小二将菜打荷好后,陈舟行领着他出了琼苏楼。
苏宛自打从雅间出来后,就一直坐在庖厨里发呆,魂不守舍的,等芸香来寻她说第一桌用晚膳的客人来了,她才回过神来。
这桌客人点了一份鸭包鱼翅,此样菜品还是琼苏楼开张以来头一回被点。
鸭包鱼翅的做法重在处理鱼翅上,定要将鱼翅泡发完全,再除净沙子,修剪毛边,随后在锅中加入葱姜及料酒煮沸烧开,还得上蒸屉蒸上片刻。
将鱼翅蒸好晾凉后,将其塞入处理好的整鸭鸭腹中,除了葱姜,料酒外,还需加入火腿肘子进锅焖煮提味。待香味漫出,这酥烂肥嫩,味鲜滑润的鸭包鱼翅就做好了。
才做完一盘鸭包鱼翅,前来报菜名的小二愈来愈多,苏宛便专心于烧菜上,不再分神。
……
此后接连十几日,琼苏楼都在这万商节中独占鳌头,不仅苏宛的过人厨艺在京中传扬开来,就连竹简集戳之事也被众人一传十十传百,不少来客都是为了玩竹简这新奇玩意。
见了此等盛况,京城中谁人都道这琼苏楼掌柜定是万商节魁首。
谁知,就万商节还剩十日结束之时,琼苏楼的粮仓在夜里叫人一把火给烧没了。
苏宛第二日来的时候,储粮的仓库早已被烧的面目全非,地板与墙上皆是乌黑的火迹,大米被烧得一粒不剩。
这粮仓向来是看管小心,远离一切火源的,怎么忽地就着了火?
苏宛顿觉此事蹊跷,在粮仓里来来回回绕了几圈,终于在一角落里找到了一小块烛蜡,足以佐证这场火是有人蓄意为之,并非意外。
可现下比起揪出罪魁祸首,更紧急是的如何补足这些被烧光的粮食,毕竟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客人来,这粮食都没了,还怎么开店。
苏宛走出粮仓,深思熟虑了会儿后,唤来了几个小二,一半人去那官府报官,一半人与自己一同去购置粮食。
她领着小二一路到了米铺,没成想米铺凑巧关了门,门口还贴了张告示,说是店主有事在身,万商节后再开张营业。
“真是稀奇,怎的什么事都叫我碰上了。”
苏宛牢骚了一句,并未气馁,连忙又提步往其他米铺寻去,不料竟无一家米铺开着门,且统统都说万商节后再开店。
这其中定有古怪,苏宛走进米铺隔壁的一家铺子,出声问道: “掌柜的,你可知隔壁这米铺为何闭门?”
铺子掌柜答道: “为何闭门我不知,但我昨日见着似是金玉楼来了人,将隔壁的米全买走了,大概那掌柜是的去重新屯米了罢。”
金玉楼?
苏宛顿时大悟,那安候定是见琼苏楼客人每日众多,有夺魁势头,按耐不住开始对琼苏楼下手了。
可她不过只是得知金玉楼买断了粮食,并无其火烧粮仓的证据,不能贸然去官府报案,况且以安候的势力,就算是他做的官府也不敢动他一根毫毛,怎么算都是苏宛吃亏。
现下顶顶重要的事,还是如何获取粮食,与安候这仇,只能日后再算。
苏宛在米铺前徘徊了许久,若是出城找粮,来回也得花上四五日,这短期内的米该如何寻得。
她倏尔想到,万商节之时每个食肆酒楼都会多囤些米,林伯和孙大哥的楼里定有些多余的,再去旁的一些食肆酒楼里都求点,应当能挨过几天。
不多耽搁,苏宛当即携小二们去了林伯和孙大哥的食肆。
老林在听说了琼苏楼的遭遇后,惊叹竟会发生此事,再一听估摸是金玉楼的手笔后,不免担心起苏宛来,毕竟安候行事乖张,今日敢烧琼苏楼的粮仓,明日指不定就烧苏宛宅子里去了。
在劝说了一番之后,老林见苏宛仍是执意继续开店,便也只好作罢,让自家小二提了好几袋米出来赠与苏宛。
除了老林与孙李之外,其余的食肆酒楼甚少有愿意借出粮食给苏宛的,唯恐金玉楼得知了连他们也一道报复。
将近午时,苏宛带着两车的粮食赶回了店里,虽这些米挺不了多久,但撑过去城外运粮的几日应当是够了。
她唤小二将这批粮食先放一空库房里,每个时辰都留一人在房门口守着,过了时辰就换人,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这两车的粮食还没运完,突然又来了几辆叠着米袋的车,停在了门口。
苏宛疑惑地走上前去,只见车后有一绫罗锦轿,向苑北从轿子上走下来。
她行至苏宛跟前,急忙握上苏宛的手,说道: “苏姐姐,你这食肆出了此等大事,怎的都不来找我帮忙!”
苏宛讶然,问道: “你如何得知的?”
“我……”
向苑北想起自己二哥在乌庄结交的那好友特地叮嘱莫要将他供出去,眼神躲闪道: “我家下人今日出府有事,正好瞧见了,一回府中就告诉我了。”
“原是如此。”苏宛见向苑北如此担心,并未怀疑,柔声道, “粮仓虽被烧没了,但我方才已借到不少粮,这几日还是能过下去的。”
向苑北闻言放下心来,拉着苏宛往前走去,说道: “这些米都是存在我家中的,我爹在礼部管的就是膳部,是以府中粮食甚是充足,姐姐放心用便是。不过,以后若再出此等事一定要记得寻我!”
苏宛见向苑北一脸严肃,颔首道: “我记下了。既然向大小姐今日来了我这琼苏楼,不如进店尝尝本楼的美味佳肴?”
“自然是得尝尝的!”
向苑北笑着随苏宛进了楼。
第40章
因向苑北身份特殊,苏宛将她径直请到了四楼的雅间。
苏宛唤小二取来食单,递给向苑北道: “你想尝什么菜尽管说,今日我来作东,你可多点些,打荷回去给向大人和向夫人也尝尝,让他们看看我厨艺可有长进。”
“那我便不客气了。我要点这蟹粉狮子头,炖生敲,鸡汁干丝,再来两样素菜足以。”
苏宛起身道: “好,你且喝茶候着。”
离了雅间,苏宛随即就去了庖厨烧菜。
这几样菜所费的时间皆不久,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她就将菜烧好了,见堂内的人还不多,苏宛便自己将菜端了上去,打算陪一会向苑北。
不过近日她忙里忙外颇感疲惫,过几日得贴个告示再招几个厨子才行。
进了门,苏宛将菜往向苑北面前搁下,说道: “快些趁热吃。”
向苑北早已腹中空空,这些色香鲜亮的菜一摆至面前,她垂涎难耐,可一提筷又不知该先吃哪个才好。
苏宛笑着给她夹了块炖生敲,说道: “先吃这鳝肉罢,若是冷了,怕是会有腥味。”
向苑北将鳝肉放进嘴里,只觉咸香鲜嫩,油润皮软,味道之醇厚在嘴中久久不能散去。
再吃一口蟹粉狮子头,味道更是清香,既有蟹粉之鲜美,又有青菜爽口,向苑北便也不顾形象了,夹了一大块狮子头肉送入口中,嘟囔着说道: “苏姐姐,也不知是不是因我太久未吃你烧的菜了,尝完眼下这些菜,我觉得你厨艺真真是长进了许多,以前是能让人吃到饱腹,如今是令人饱腹之后还想吃。”
“那你日后可得多来,我近日见你都瘦了,还是白白胖胖的可爱些。”苏宛怕向苑北噎着,递了杯茶过去。
向苑北想起一事来,连忙喝了口茶咽了咽,说道: “对了,苏姐姐,我一月后要在府上办及笄礼,邀不少亲戚好友来做客,你可有闲暇?”
“我每日都得待在这琼苏楼,若是再如昨晚一般出了事,那可耽搁不起。”苏宛见向苑北顿时神色不乐,安慰道, “莫要伤心,届时我会将礼物送去你府上的,若你想让我当面为你庆贺生辰,不如下回你挑个吉日,我在这琼苏楼给你办场宴席,做多少菜都行。”
向苑北侧首问道: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哄好了向苑北,苏宛也再无时间陪她用膳,继续生火下厨去了。
得亏今日向苑北送了不少粮食来,若是只有从老林和孙李那借来的米,就眼下琼苏楼的客人数目,撑个两日都不够。
待到打烊之时,苏宛一想到昨晚被人烧粮仓的事,心中就放心不下,甚至想今夜就留宿在这琼苏楼里。
芸香在她一旁劝说道: “小姐,那放米的库房夜里已留了俩小二候着,若是连他们都看不住,你身子娇弱,留在这也是无用呀。”
“正是。”许廉亦凝眉道, “况且,苏姑娘一清白姑娘家,要是传出去在这楼里留宿,难免会影响名声,若姑娘实在担心,不如在下今夜留宿罢。”
芸香点头如捣蒜: “许公子说的在理。”
苏宛知这两人是为自己好,可即便是回了宅子,她一心挂念着琼苏楼也睡不安稳,还不如在这守着。
她正欲说服这两人,门外却猛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苏宛一愣,当即怀疑又是金玉楼的人前来行恶,急忙从庖厨拿了把菜刀出来,又唤许廉和芸香拿来铁锹等防身之物,握在手上。
她领着两人步履极轻地向门口靠近,然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门旁边的窗微微开了一个缝。
只见门外似是站了不少人,只是不太像金玉楼的人,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官兵。
她再往前一看,领头之人居然是齐声。
既来人是齐声,那定是陈舟行遣他来的,苏宛将心一放,抬手打开了门。
“苏姑娘,在下名为齐声,领命前来……”
齐声抱拳行了个礼,抬眼看见楼里三人手中的刀锹棍棒,询问道, “姑娘,你们这是?”
“无事无事。”苏宛尴尬地将菜刀往门口的桌上一放, “不知齐大人前来何事?”
齐声继续道: “姑娘不必叫在下齐大人,直接唤齐声便好。在下领主子的命,给苏姑娘送了些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