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脸上的神色沉了沉:“大小姐如此有野心,就不怕大人知道吗?”
沈青黎不在意道:“我本就是沈家的弃子,父亲知道,或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吗?但你儿子呢?”
张掌柜脸色骤变,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情绪,道:“老奴未曾娶妻,哪来的儿子?”
沈青黎淡淡一笑:“城东,富商李家。”
张掌柜瞳孔缩得几不可见。
他心底最大的秘密,就这么被拿捏了。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也不知道是怨恨多一点,还是畏惧多一点。
许久,他缓缓抬头,看着沈青黎:“大小姐真是好手段。”
“因为你,你儿子年少坎坷,吃尽苦头,只能抛却姓氏,给人当赘婿,若他知道,你还活着,若他知道,他的儿子原本可以活,却又因为你,短命夭折,他对你的恨,”沈青黎捧着茶盏,袅袅的茶雾模糊了她的神情,但她的声音异常的清晰,“张掌柜想试试吗?”
张掌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同时,背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从她让叶管事接手米铺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他承受不住他儿子的恨。
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子夭折,让他儿子绝后。
他儿媳生小孙子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了。
大小姐善谋人心,很多人都看走眼了,连大人也看走了眼。
张掌柜定了定神,道:“粮商的名册和底细,我可以交给大小姐,粮道,也可以告诉大小姐,但商队,我没有办法,他们都是大人的心腹。”
沈青黎扬着唇角:“张掌柜不也是父亲的心腹吗?”
张掌柜老脸涨得通红,嘴里发苦:“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青黎放下手中的茶盏,脸上仍带着笑,但柔和里却尽是锋芒:“既然做了选择,你我便是同路人,张掌柜可别走错路。”
张掌柜心头一凛,躬身道:“老奴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绝不会,也绝不敢,再背叛大小姐。”
“走吧,去李家。”
“多谢大小姐。”
沈青黎带上药箱,跟着张掌柜去城东,进了巷子后,张掌柜回了自己家,并没有一起去李家。
李家的气氛很沉凝。
李员外一辈子只生了一个女儿,招婿后,女儿也只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小孙子,如今,小孙子要死了,他李家要绝后了。
李员外忍不住悲从中来。
他这一辈子行善积德,想要一点血脉传承,怎么就这么难?
锦一去敲门。
等了一会儿,一个满是皱纹的婆子打开了门,冷不防对上一张冰冷的脸庞,心里直发怵:“你们找谁?有什么事?”
锦一道:“我家王妃受人之托,来为你家小公子诊治。”
婆子听到“王妃”二字,惊怔住了,然后,就看见一个姿容明艳,气质高华的少女,从马车上下来。
她身着华美的缠枝花纹襦裙,手臂间挽着绯色披帛,宛如灼灼绽放的牡丹,雍容华贵,明灿夺目,整条巷子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婆子以为自己看到了仙人,一时看得失神,都忘了行礼。
李员外得知沈青黎登门,匆匆迎了出来。
李家自然也听过沈青黎的盛名,只是,他们身份低贱,不敢污了贵人的眼。
“草民见过王妃。”
“李员外不必多礼,带我去见你家孙儿吧。”
李员外心潮澎湃,忙不迭地把人迎进去,带她往李珏的院中走去。
远远地,就听到咳嗽声,李员外的心都要揪了起来,他加快了脚步。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和腥臭味。
床榻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怀里正揽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正是李氏和李珏。
李珏胸痛得难以呼吸,正靠在李氏怀里剧烈地咳嗽着,咳出来的痰带着脓血。
他喘着气,虚弱地哭着:“娘......我疼......我好难受......”
李氏的心都要碎了,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珏儿乖,娘和祖父会找最好的大夫,来给珏儿医治,珏儿会没事的。”
李员外亦是满眼哀痛,朝着沈青黎深深作了一揖:“请王妃救我孙儿。”
李氏闻言,这才注意到沈青黎,她的眼底迸出光亮,看沈青黎的目光,仿佛在看救命的稻草。
“是宴王妃吗?珏儿,珏儿是不是有救了?”
“是我。”沈青黎颔首。
她看过李珏的脉案,知道他的肺痈已经很严重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排脓解毒。
她细细地诊着脉,开了张方子,让人去抓药。
随后,又让李氏解开李珏的衣服。
“我给他扎几针,把高热降下来一些,人会舒服些。”
“好好。”
李氏放下李珏,让他平躺着,李珏顿时呼吸不上来,又要哭闹。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沈青黎柔声安抚着,捻动银针。
行了两针后,李珏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渐渐地也不咳了。
沈青黎一共扎了九针,等九针全部扎完,李珏身子没那么滚烫了,高热退了大半。
人一舒服,李珏咧开小嘴,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娘,我不疼了。”
随着话音一落,笼罩在李家上空的阴霾,瞬间被驱散了。
李氏喜极而泣,想将他搂进怀里,又碍于身上扎着的银针,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李员外心中也是大喜,但也有忐忑,问沈青黎:“珏儿是无碍了吗?还会不会再起高热?”
先前那些大夫,也能把高热降下来一点,但不出一个时辰,又烧了起来,反反复复,总无法退热。
第39章 王妃要狠狠打王爷的脸
沈青黎道:“等喝了药,半个时辰内,烧会完全退下来,这药一日两次,吃上四五日,脓毒排净了,病便能大好,到时,若医馆大夫难以根治,再派人去宴王府找我。”
李员外欣喜万分,感激道:“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沈青黎叮嘱道:“小孩子身子弱,易感外邪,平日里还需要多注意些。”
她坐在桌边,又开了张温养身体的方子。
李员外恭敬地站在一旁,神情踌躇,似乎有些羞于开口。
怕得寸进尺,惹得沈青黎不喜。
沈青黎看出他心中所虑,温和道:“可是为了令千金?”
李员外忙点头:“是,小女生珏儿时,伤了身子,大夫都说难以再有孕,不知王妃能否为小女也看一看?”
沈青黎颔首,问道:“不知院里可还有闲置的屋子?”
妇人的问题,大多不好启齿,她怕李氏尴尬,才有这么一问。
李氏带她去了隔壁的房间。
沈青黎诊着脉,问了一些问题,李氏红着脸,一一答了。
李氏除了宫寒,还有些妇人病,沈青黎开了张药方。t
“按照这个方子,调养半年,这半年,床笫之间,需得克制一些,半年后,夫妻亲密无间,自然而然就能怀上孩子。”
李氏接过方子时,激动地落泪。
儿子有救了,她的不孕之症也能根治。
一颗心仿佛泡在了温水里。
“王妃对李家的大恩,李家上下没齿难忘,请受民妇一拜。”
李氏说着,就要给沈青黎磕头。
沈青黎托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无需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李氏心中感动。
王妃真是心善。
日后,谁再乱传王妃的坏话,看她不撕烂她们的嘴。
此间事了,沈青黎走出院子。
李员外奉上一个匣子。
沈青黎没接:“诊金已经有人给了。”
李员外这才想起,沈青黎是受人所托,才来李家为他小孙子治病。
他虽交游广阔,但也都是寻常的富贵人家,微末小官,实在想不出,哪个好友能请得动沈青黎。
李员外满心好奇:“草民可否知道,王妃是受何人所托?”
沈青黎笑道:“李员外与人为善,自然结得善缘。”
说罢,便出了李家。
张掌柜已经等在了巷子外,看到她的马车,躬身递上一个匣子。
“辛苦大小姐走这一趟,大小姐想要的,都在里面了,至于另一样,还请大小姐给老奴一些时日。”
沈青黎掀开车帘,示意锦一接过匣子,对张掌柜说道:“半年后,张家或有添丁之喜,到时,希望张掌柜也能给我一份惊喜。”
张掌柜心下大喜:“多谢大小姐,大小姐大恩,老奴不敢辜负,定让大小姐得偿所愿。”
沈青黎放下车帘,马车缓缓朝前行驶。
匣子里放了一张地形图,和两本册子。
一本,是粮商的名册。
另一本,是他们的底细。
至于那张地形图,则是粮道的路线图。
这些粮商虽然和沈崇合作多年,但生意人,只重利益,未尝不能拉拢。
有了粮道,就可以组建一支商队,沈青黎想在各地开米粮铺子,但她手上无人可用,还是得去找萧宴玄。
她大致翻了一下两本名册,然后,拿起地形图。
看着看着,淡静无波的眼眸蓦地一紧。
这些路线,不止通往各个边城,还越过国境,连接诸国。
向敌国倒卖粮食,这是谋逆的死罪!
沈崇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
他想干什么?
等马车在宴王府的大门前停下时,沈青黎的脸上已没有了惊怒之色。
她抱着匣子去找萧宴玄,眉眼沉静,缓缓道:“王爷,我们做个交易吧。”
萧宴玄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我手上有能覆灭沈家的东西,我把它给王爷,”沈青黎把怀中的匣子,放到书案上,推了过去,“王爷再借我一些人,如何?”
“你借人做什么?”
“组建商队,开几间米粮铺子。”
“那些都是本王的人,你就不怕最终也落入本王的囊中?”
沈青黎扬起唇角:“夫妻之间,不分彼此。”
萧宴玄冷冷地扯动唇角,溢出一声沉沉的哂笑来。
他打开匣子。
这两本名册,比暗卫调查的还要细致齐全一些。
其中有几个粮商祖籍临州,在当地极有声望,却在十几年前,举家迁到长安,如今已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富户。
赈灾贪污案又多了条线索。
等他看到那张地形图时,眸底深光峻冷,掠过一抹锋锐。
那黑沉的眸光,凌厉地盯住沈青黎,似要把她看透。
就在沈青黎以为自己要淹没在那种幽邃之中时,萧宴玄开口了:“你就这么交给本王了?”
根据《大晋律》,谋逆之罪,抄家灭族,外嫁女亦一同论罪。
唯一的例外是叶皇后。
沈青黎道:“到时,我自有法子脱身,只是,有些事情还没弄清楚,沈家暂时不能动。”
若非暗卫已经调查清楚,萧宴玄都要怀疑她不是沈家女。
这世间,最高明的猎人,就是把自己当成猎物。
他自己就是执棋的人,釜底抽薪,他比谁都得心应手。
萧宴玄声线低缓,又沉又凉:“和本王玩心眼,是要付出代价的。”
沈青黎扬起眸子,直视他那双满是寒意的深眸,语气很轻,也很真挚:“或许有一日,我会背弃所有人,但对王爷,从无异心。”
萧宴玄冷嗤,带着几分戾气:“你把本王当傻子哄吗?”
他对她的戒备,从始至终都很深。
两人近在咫尺,沈青黎忽地伸出了手,指尖轻轻地抵在他的心口上:“王爷的心,也穿上了铠甲吗?”
萧宴玄身子猛地一僵,心口仿似有暗潮在涌动。
他深黑的眉眼压得很低,难掩寒意:“这么想死吗?”
沈青黎收回了手指,绕回了刚才的话题:“这个交易,于王爷,百利而无一害,王爷觉得呢?”
眸底的阴鸷幽沉到底,萧宴玄冷冷道:“你想玩,本王奉陪便是,但你别后悔。”
沈青黎露出一抹轻快的笑意:“心之所愿,又怎么会后悔。”
终有一日,她要让萧宴玄狠狠打脸。
让他喜怒无常!
让他阴晴不定!
让他动不动就威胁她!
第40章 沈青鸾的挑拨
萧宴玄把组建商队,以及在各地开米粮铺子的事情,都交给萧伯。
宴王府的产业都是萧伯在打理,由他接手,没什么不放心的。
翌日,沈青黎去给长公主复诊。
她为长公主把了脉,问道:“殿下感觉如何?可还觉得心口绞痛?”
服下紫炎草后,长公主的病情有所好转。
夜里,也能睡个好觉,早上起来,都觉得神清气爽了。
她笑道:“喝了两日的药,轻省了许多,心口已经不痛了。”
“上次的药,殿下继续喝,等过两日,我再开个方子,”沈青黎说着,从药箱拿出一个小瓷罐,“这个药,您随身备着,若是心疾发作,服用两颗便可。”
“让你费心了。”
长公主接过来,看了眼赵嬷嬷。
赵嬷嬷会意,去内殿抱着个匣子出来。
匣子里,是一套金累丝凤凰头面,镶嵌了红宝石和珍珠,上面的凤凰、蝴蝶、花朵等装饰精致璀璨,雍容奢华。
是长公主出嫁之时,太后所赐。
沈青黎道:“此物太过贵重,晚辈受之有愧。”
长公主亲和地笑:“长者赐,不可辞,尽管收下便是。”
沈青黎只好收下。
“晚辈只是觉得这份诊金太过贵重了。”
长公主不但欠了她一份人情,更欠了一条命。
沈青黎用“诊金”二字,就表示,日后,她不会挟恩图报。
这是她的高明之处。
救命恩情最难偿还,不是一份诊金,就能两消的。
若是旁人这么说,长公主大抵觉得是以退为进,心机深沉。
可落在沈青黎身上,便是聪慧通透且有趣,让人生不出半点的厌恶之意。
长公主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浓,对她也是越发地喜欢。
沈青黎给长公主行完针,便离开了,在大门口,碰到了沈青鸾。
她的脸被玄一扇肿了,养了几日才消下去。
为了讨长公主欢心,又是去护国寺求平安符,又是寻了好些名贵的药材。
“大姐姐,”沈青鸾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大姐姐是来为长公主复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