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正心虚着,就听沈青黎又道:“嬷嬷还记得赵氏吗?”
赵氏原是沈崇院中的婢女,因爬了床被抬为姨娘,她生得美貌,又有几分手段,颇为得宠。
那么多姨娘,沈夫人最恨的就是她。
是她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害得沈青黎流落乡野。
沈夫人是绝不允许府中再出现第二个赵姨娘,若是让她知道南珠爬了沈崇的床,哪还有什么活路?
周嬷嬷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底气不足道:“相爷会护着南珠的。”
沈青黎似笑似讽:“嬷嬷精明了一辈子,怎么就看不明白,父亲最重脸面,从始至终,在他眼里,南珠只是个玩物。”
这话太戳心窝,周嬷嬷脸色极差。
沈青黎接着道:“南珠是得多国色天香,才能让堂堂宰相,不顾脸面,纳自己女儿房中的婢女为妾?这种家丑,还牵连到二妹妹,不用母亲出手,祖母就容不得,祖母有多疼二妹妹,嬷嬷是知道的。”
周嬷嬷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沉默半晌,叹气道:“大小姐想让老奴做什么?”
沈青黎把配好的药交给她,让她下到容婼和昭王的酒里:“这药无色无味,事后查不出半点痕迹,不会牵连到嬷嬷身上。”
周嬷嬷瞳孔紧缩,颇有些顾虑:“容大小姐可是昭王殿下的表妹,还是二小姐的好友。”
沈青黎体贴道:“嬷嬷可真是菩萨心肠,既然嬷嬷不忍心,我也不为难嬷嬷。”
周嬷嬷一口气梗在胸口。
大小姐看着温温柔柔的,一点也不好惹。
她真怕她不讲武德,直接跟夫人告发南珠的事,咬牙道:“老奴定不会让大小姐失望。”
沈青黎相信她的能力。
酒宴还没开始,她不想去碍沈老夫人的眼,和那些世家贵女也说不上话,便往人少的地方走,不想,碰到了萧宴玄。
他蜷缩在假山里,双眼紧闭,如鸦羽般的长睫结了一层寒霜。
“萧宴玄!”
沈青黎一惊,疾步走到他身边,刚碰到他的手腕,还不等她诊脉,就被一只大掌钳制住,一股彻骨的寒意传遍了全身。
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好冷啊。
“萧宴玄,萧宴玄......”
萧宴玄无知无觉,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的青。
沈青黎神色凝重。
哪怕还未把脉,她也猜到了。
这么深的寒意,唯有寒毒。
“萧宴玄,萧宴玄,你醒醒。”
无尽的寒意里,萧宴玄好像听到有人在唤他,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沉得犹如千斤重。
寒毒来势汹汹,比任何一次都要更冷,更疼。
那些寒气就像是从骨头缝里蔓延出来,冷得他一阵一阵地打着寒颤,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手腕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
那么软,又那么暖。
他下意识地想要紧紧握住,想要得到更多。
他把人揽进了怀里。
“萧宴玄,”沈青黎冷得牙齿打颤,温柔哄道,“萧宴玄,你先放开我,我给你看看。”
萧宴玄却抱得更紧了。
沈青黎整个人都要冻住了,但又推不开,只能任由他抱着。
多少有些心疼。
曾经,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取人首级时,轻易得犹如捏死一只蝼蚁。
而今,孱弱得不堪一击,连只蝼蚁都不如。
沈青黎只知道,一年前,和北燕在庸关城一战中,虽然大败北燕,但遭人背叛,右手受了重伤,不能再上战场。
那时,她早已离开别院,便嘱托大师兄为他医治,不知道他竟还中了寒毒。
“萧宴玄,我会治好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萧宴玄的脸庞没那么苍白了,他被少女馥郁的暖香包裹着,身体里的寒意,一点点褪去,那被冻得生疼的骨头也慢慢放松开来。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沈青黎身上。
沈青黎差点支撑不住,忙伸手抱住了他:“萧宴玄,你醒醒呀,我快要被你压死了。”
听到这声软软的抱怨,萧宴玄眼睫颤了颤。
昏昏沉沉中,他缓缓睁开眼睛。
长长的眼睫扫过脖颈,有些痒,沈青黎问道:“萧宴玄,你是不是醒了?”
两人抱得严丝合缝,萧宴玄从未与女子这般亲近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可下一瞬,他脸色阴沉地推开她,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却因为用力过猛,撞上后面的石壁,闷哼了一声。
第5章 你抱我的时候,比这还紧
沈青黎挑了一下眉梢。
寒毒发作时,不止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身上每一根骨头也像是被碾碎了一般,那痛感是平时的数十倍。
这时候,所有感官都极其敏感,一点痛感都会被无限放大。
“真是可怜,”沈青黎言笑晏晏地看着他,“王爷没请药王谷的人来瞧瞧吗?你体内的寒毒,”
不等她说完,一股杀气凛寒而来。
萧宴玄眸光凌厉,充斥着无尽的凶戾和警告。
沈青黎被他的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平静地迎上他的眸光,缓缓道:“这次毒发,很难熬吧,若下次再毒发,王爷未必还能撑过去。”
萧宴玄眼底暗芒锐利:“你为何会知道?”
沈青黎道:“我是个大夫啊。”
萧宴玄暗忖这话真假。
他一边要压制寒毒,一边又要耗费心神戒备她,额上全是冷汗。
沈青黎心里暗骂他活该,却还是伸手为他把脉。
萧宴玄冷冷地避开,眼底的戾气犹如实质:“你是想死吗?”
沈青黎动了火气。
要不是有救命之恩,管他死活!
“就你现在这模样,真想杀你,你早死透了!”
沈青黎粗鲁地攥住他的手腕,强行诊脉。
萧宴玄挣脱不开,黑沉沉的瞳孔中,满是凶狠的冷光,像钉子一样,死死地盯住她的手。
就像是一只危险的野兽,随时都会把她吞噬殆尽。
沈青黎气笑了,温婉的眉间,恶意满满:“你刚才抱我的时候,比这还紧。”
萧宴玄:“......”
沈青黎无视他眼底的阴寒,专注地把着脉,心头蓦地沉了沉。
萧宴玄体内不止一种毒。
这些毒相互牵制,之所以寒毒发作,是蛊毒被什么药物催着发作了,那毒性太烈,萧宴玄为了压制住,催发了寒毒。
“你突然毒发,是遭了算计?”沈青黎问。
萧宴玄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冷嘲,轻蔑道:“不过是一群废物,本王给了机会,还如此无用。”
定亲宴是鸿门宴,是专门为他设的陷阱。
他将计就计,定是有所图。
早上,他差点掐死她,是为了试探她?
沈青黎呵呵,木着脸问:“王爷以身犯险,得到想要的吗?”
萧宴玄阴恻恻地看着她。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萧宴玄开口了:“自然。”
原以为给他下毒的是晋元帝或是沈家。
可直到毒发才知道,给他下蛊毒的竟然是景昭,以及他背后的容家!
蛊毒若是压制不住,便会失去理智,大开杀戒。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重臣权贵,哪一个死了,他都活不了。
所以,不会是晋元帝。
庸关城一战,两国虽说都元气大伤,但北燕狼子野心,在玄甲军还未彻底握在手中之前,晋元帝不会让他死。
至于沈家,事关联姻,沈崇再想他死,也不会在大喜之日见血,况且,不管谁死,沈家都不好交代。
沈青黎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试探她,没再继续往下问,轻声道:“王爷日后还是莫要以身犯险。”
萧宴玄冷笑:“你是怕本王找到什么罪证,灭了沈家吗?”
这也是他来沈家的另一个目的。
他确实找到了沈崇谋害他父兄的一些线索。
沈青黎看着他,道:“沈家还不能倒。”
叶家灭族后,沈崇那么快就顶替了丞相之位,若他没有掺和谋逆案,沈青黎是不信的。
前世,她进不了沈家,也无从查起。
现在不一样,她是沈家嫡出的大小姐,日后有的是机会。
萧宴玄冷嗤了一声,沈青黎不说话,换了一只手把脉。
她蹙眉道:“药王谷的神医不是医术精湛吗?怎么连手伤都没治好t?”
以大师兄的医术,不应该啊。
萧宴玄道:“想要治好手伤,需要菩提藤,药王谷一直在为本王寻药。”
说到菩提藤,沈青黎想起一件事来。
她刚想起菩提藤在哪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青黎悄悄探身往外看。
一年轻男子正朝这边走来。
男子生得龙章凤姿,俊美不凡,一身华贵紫袍,胸前和两肩都绣有龙纹,如墨青丝以紫金发冠半束,长长的飘带垂在两肩,贵气又不失俊逸风流。
是五皇子,景昭。
他出现在这里,是冲萧宴玄来的。
“我去引开他。”
沈青黎把萧宴玄轻轻地靠到石壁上,快步出了假山。
容家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既然局已经设下,便容不得有变数。
以景昭的野心,若是让他发现萧宴玄,一定会连她一起杀掉。
沈青黎不动声色地往前走,景昭看到她,目光异常的灼热。
他一直知道她长得好看,却不知竟能这般明艳夺目,不禁心神一荡。
景昭大步朝她走来,言笑亲近:“青黎,你怎么在这里?”
他长了双深邃多情的桃花眼,看人时,仿佛带了勾子,极为魅惑撩人。
萧宴玄本就信不过沈青黎,再看景昭这副亲昵的情态,防备更深了,当即撑着石壁,冷漠地走了。
沈青黎后退几步,神色冷淡道:“殿下该称我一声宴王妃。”
景昭皱眉。
以前她一心扑在他身上,他到哪里,她便追到哪里,从不似今日这般疏冷。
“你可是恼怒母妃给你和宴王指婚?这事,本王事先并不知晓。”
沈青黎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一丝讥诮:“殿下不觉得自己好笑吗?今日是你与二妹妹大喜之日,你这番作态,置二妹妹的情意于何地?”
景昭看她的目光却越发火热。
她对他情根深种,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定亲,吃醋使性子也是正常。
他心头一动,忍不住想揽美人入怀:“本王与青鸾自幼相识,她对本王一往情深,本王不忍伤她,只能装作不在意你,直到你成亲那日,本王才知道......”
“昭王殿下,”沈青黎冷然打断他,“你要诉衷情,应该去找二妹妹,我夫君还在等我,本王妃就先走了。”
见她要走,景昭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青黎,别走。”
第7章 修罗场
“殿下还请自重!”
沈青黎动怒,把手抽了回来。
手腕细腻柔软,景昭心头一阵躁动,哪怕被呵斥了,眉眼间也依然温情似水。
他哑着声音道:“是本王唐突了,你别生气,青黎,本王后悔了。”
“本王妃与你从无瓜葛,也不想有瓜葛,殿下可得记住了,若是脑子不清醒,不妨问问自己,是能舍弃沈家这门姻亲,与二妹妹退婚?还是敢违逆圣意,惹陛下厌弃?大好的前程,万万人之上的荣耀,殿下可要想清楚了,到底舍不舍得?”
沈青黎神色沉静,但字字句句都透着寒意,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景昭瞬间找回理智。
美人再美,又哪里比得上权势帝位。
他还没找到萧宴玄,绝不能功亏一篑。
这一年来,萧宴玄闭门不出,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
这定亲宴,既羞辱了他,又请君入瓮,要他的命!
景昭眼底掠过一抹冷芒,疾步走了。
沈青黎松了口气,等景昭走远了,才去假山找萧宴玄,却发现他已经走了,直到开宴才看到他。
他脸色苍白,唇色也淡,病弱之气又深了几分,神色间幽沉冷淡,不知道是能忍,还是寒毒已经压制住了。
她本想替他行针缓解一下,转瞬又收回目光。
她知道他为何先走了,无非就是怕她向着景昭,掉转矛头对付他。
这么防备她,她才不要自讨没趣。
......
酒至半酣,景昭和容婼相继离席。
沈青黎端着茶盏,悠闲地把玩着。
沈青鸾每次看原主的目光带着傲气与怜悯,仿佛她是天上的明月,而原主只是沟渠里的一颗臭石头。
等她成为全长安的笑柄,不知道还能不能这般高高在上?
沈家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快散席时,有婆子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叫喊道:“老夫人,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沈老夫人神色不悦,呵斥道:“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婆子绷紧身子,余光飞快地瞟了沈青鸾一眼,道:“几个公子喝醉酒打起来,撞见昭王殿下......”
“还不带路!”
沈老夫人变了脸色,不等婆子说完,倏地站起身,生怕有不长眼的伤了景昭,抬脚就往外走。
沈夫人和沈青鸾跟在她身后,也是一脸的焦灼。
敢在皇子的定亲宴上闹事,都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出手没个轻重,景昭可是沈家的乘龙快婿,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上去。
沈青黎闲散地跟在众人身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过去,就见几个公子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个个都挂了彩。
沈老夫人扫视一圈,没看到景昭,皱眉道:“昭王殿下在何处?”
几个公子顶着一脸的青紫淤肿,目光游离,神色颇为不自在。
有耳尖的妇人听到屋内的响动,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不知廉耻的腌臜东西,晦气!”
屋里的动静越来越激烈,沈老夫人脸色铁青,也顾不上景昭,冷声道:“把门给我撞开!”
“砰!”
有婆子把门踹开,当看清屋内厮混的两人时,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沈老夫人差点当场气昏过去。
“母亲!”沈夫人慌忙扶住她。
在场的人也都震得不轻,更有妇人惊呼出声。
“我的老天爷,居然是昭王殿下和容大小姐,荒唐!太荒唐了!”
这一字字就像是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在沈青鸾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