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收了回来,藏在袖中,不自觉地收紧,仰起脸,轻轻地笑了笑:“行伍之人多伤病,王爷还是别得罪医者的好。”
“要挟本王的人多得去了,何惧多你一个。”萧宴玄唇角溢出一声凉薄冷笑,“不识趣的,杀了便是。”
沈青黎只觉得一股冷冽煞气扑面而来。
这时,马车停下,宴王府已经到了。
她率先下了马车。
姿态端庄,但步伐急切的模样,实在有趣得紧。
萧宴玄眸光微动,也下了马车。
两人刚踏进大门,林云倾身边的婢女小脸发白地跑过来。
“王爷,我家姑娘病得厉害,”淡竹急得眼泪直掉,“还请您过去看看。”
“林姑娘病了?”沈青黎问。
“我家姑娘身子本就弱,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昨夜里就病了,药都喝不进去了。”
淡竹哽咽着,当着她的面就上眼药。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她狠毒,害得林云倾旧疾发作。
堂堂王妃若和一个婢女在大门口扯嘴皮子,自降身份不说,还显得十分无能。
若处置了她,又显得刻薄狠辣,名声更加不堪。
日后,满府的下人,惧她,却不会敬她。
淡竹是故意的。
沈青黎眉眼平和:“你请王爷过去,是给林姑娘喂药?”
淡竹以为她会生气,会动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沈青黎又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哪有好全的?指不准什么时候就发作了,平日里,你伺候应当尽心仔细一些。”
“是奴婢疏忽了。”
淡竹心里憋闷。
沈青黎不但没被她牵着鼻子走,还把自己摘了出去,顺便锤死了她家姑娘发病,是因为旧疾难愈,更因为她没有尽心伺候。
沈青黎道:“林姑娘既非王爷血亲,又非王爷侍妾,共处一室,终归不妥,萧家满门清正,风骨卓然,可容不得有人玷污。”
淡竹脸色变了又变:“奴婢一时情急......”
“到底不是王府的人,林姑娘的规矩学的不好,她身边的人也学不会规矩。”沈青黎声音温温柔柔的,十分好脾气地说道,“你是林姑娘的人,本王妃也不好发卖了你,还是交由林姑娘自己处置。”
“等等,”萧宴玄出声道。
淡竹心里一喜。
她们林家对王爷有恩,王爷定然会维护她。
沈青黎想拿她立威,做梦!
萧宴玄声音冷肃:“杖二十,逐出府。”
淡竹傻了,又惊又惧:“王爷,”
还不等她求饶,立马有婆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萧宴玄本就没打算去看林云倾,他处置淡竹,也不是给沈青黎撑腰,而是,他最恨心术不正的人。
看着他走远,沈青黎弯了下唇,脸上始终带着温温的笑意:“林姑娘好歹是客,本王妃过去瞧瞧。”
第10章 就没有别的花样吗
林云倾居住的紫薇院十分雅致,院中的紫薇花正在时节,累累垂垂,开得艳丽夺目,一片热闹景象。
晚风拂过枝头,花枝摇曳着探到窗底下,簌簌落着,似一蓬花雨。
林云倾病恹恹靠在榻上,满头青丝散落下来,衬着一张巴掌大的苍白小脸,十分惹人怜爱,几片花瓣落在她乌发间,极美也极脆弱,轻易就能激起男人心底的保护欲。
可惜,来的是沈青黎。
没看到萧宴玄,林云倾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她轻咳了两声,孱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似的:“云倾身子不适,不能给王妃见礼,还望王妃见谅。”
“无妨。”
屋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沈青黎坐在窗下,轻轻拉下一枝紫薇花。
林云倾樱唇微扬,柔柔笑道:“紫薇花富贵浓丽,王妃喜欢,折些回去插在瓶子里,东园那边的花圃里也栽了不少花,等我身子好些了,带王妃去看看。”
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竟在她这个王妃面前端女主人的姿态。
沈青黎嘲讽地勾起了唇角,眼睛都没抬一下:“淡竹坏了规矩,被王爷逐出府了。”
难怪淡竹迟迟没有回来,王爷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王爷不是厌恶沈青黎吗?
为什么要给沈青黎撑腰?
林云倾想不通,心里涌起巨大的难堪,对沈青黎更加憎恶怨恨。
她捂着胸口,连着咳着好几下,哀哀戚戚地说道:“淡竹一个弱女子,若是被逐出王府,她活不下去的,王妃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淡竹。”
沈青黎含笑看着她,温温柔柔地地说道:“林姑娘真是病糊涂了,王爷的决定,旁人谁敢置喙?”
“王妃,云倾求求你了,淡竹自小陪在我身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林云倾满脸的慌乱急切,因为咳嗽而发红的眼角,氤氲着淡淡的水光,更加我见犹怜。
“啪”地一声轻响。
沈青黎折下了花枝,放在手心把玩着:“都说女儿肖父,林将军铁骨铮铮,你除了装柔弱,就没有别的花样吗?”
林父是玄甲军老将,曾跟随萧宴玄的父兄征战沙场,后受家族牵连,卸甲回乡。
萧宴玄父兄被北燕大军围困时,是他聚集了在战场上退下来的玄甲军赶去支援,虽然还是迟了,但他护住了萧宴玄父兄的尸体,并带回了长安。
之后,他帮着萧宴玄重建玄甲军,一年前,战死沙场,临死前,将林云倾托付给萧宴玄,希望能得他照拂庇佑。
屋里静了一静。
沈青黎从袖中拿出一颗珠子。
珠子不复之前的莹润无暇,上面布满了裂纹。
林云倾眼眸微微睁大,身子一下子坐直了:“赤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做了什么?”
“林姑娘身处锦绣之中,心大了,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无妨的,天下繁花盛景,本王妃也爱看,但是,人啊,得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能不能要得起。”
沈青黎掌心合拢。
林云倾的眼皮狠狠一颤,见她掌心一点点的收紧,神情逐渐变得僵硬,最后唰地一下,煞白得有些可怕。
“不要!”
沈青黎微微一笑,赤珠在她掌心碎成了齑粉。
她将手伸出窗外。
林云倾死死地盯着,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连呼吸都在颤抖。
“不可以!沈青黎......你不能......不能!”
沈青黎打开手心。
晚风轻拂而过,卷着那些粉末如薄纱浅雾,在林云倾的面前,一点一点的,飞扬消散。
“沈青黎!”
林云倾抖得更厉害。
不知是太过崩溃,还是已近癫狂。
她目光发狠地盯着沈青黎,猩红得有些骇人:“终有一日,我想要的,谁都夺不了!”
“林姑娘好生将养,本王妃等着。”沈青黎温婉笑道。
她从未想过要打压林云倾,早在重生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打算,等她治好萧宴玄的手,解了他身上的毒,就与他和离。
前世,她查到帮容家伪造书信,构陷叶家谋逆的,是青州的一个举人。
她得离开长安。
萧宴玄的处境已经很难了,她不能再将他牵扯进来。
可林云倾实在不够聪明,还十分烦人。
她起身走出紫薇院。
一身红裙,像夏日最热烈的花,灼灼飞扬,连带着袖笼里的珠子也来回滚动着。
这才是真正的赤珠,她要给萧宴玄t入药。
......
书房。
萧宴玄换下鎏金黑袍,冷不防看到腰封背面绣着的小狗,额角青筋跳了两跳。
“王爷,”
溟一端着一碗药进来,也看到了,决定以后都不得罪沈青黎。
这女人连王爷都敢报复,太可怕了。
萧宴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溟一道:“这次太惊险了,王爷日后莫要再以身犯险。”
“本王心中有数,”萧宴玄问,“可有叶黎的消息?”
溟一摇头:“这些年,我们的人遍布整个大晋,可始终探查不到叶大小姐的踪迹。”
连玄甲军都找不到的人,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但这话他不敢对萧宴玄说。
萧宴玄屈指轻叩书案:“想来是有人暗中抹去了她的痕迹,继续找。”
“是。”
萧宴玄提起在沈家找到的线索,道:“林家的案子,或许另有隐情,你派人去一趟临州。”
林父的兄长曾是户部侍郎,勾结临州官员,不仅倒卖粮食,还私吞赈灾粮,害得临州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
这件事情,当年闹得极大,若非先帝仁德宽厚,林父怕是也要一起流放。
林侍郎获罪后,户部由沈崇一人独大。
“王爷怀疑林侍郎是替罪羊?”
“是不是,查了便知。”
“属下这就去安排。”
“本王答应沈氏,借个管事给她,你去跟萧伯说一声。”
一场定亲宴,不但让沈家和容家成了笑话,更让景昭失了帝心,还打了皇族的脸面。
这一份谋略手段,多少男子都比不上,还需要借王爷的势,去震慑那些刁奴恶仆?
溟一说出心中疑虑:“王妃无论是心计,还是城府,皆非一般,属下担心她有更深的谋算。”
萧宴玄却想起另一件事。
第11章 真想捏碎她的脖颈
沈崇在户部根基稳固,和他合作的粮商定然不少,如果林家当年的案子,真和他有关,或许可以从粮商着手。
沈青黎跟他借人,倒方便他行事。
萧宴玄对溟一说道:“本王要所有粮商的名册,沈崇谨慎多疑,凡事小心一些,别叫他察觉了。”
王爷这是要从最根本处,将沈家连根拔起。
溟一神色肃然:“王爷放心,事关重大,萧伯派去的人,定是稳慎可靠的。”
“查一下沈青黎,看她到底跟何人学的医术。”
萧宴玄靠在案后,半阖着眼,懒倦中,又透出一股近乎锋利的冷芒。
他头一次看不透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沈家女。
狡诈、狠绝、目的不纯。
棋子若是不受掌控,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
夜里下了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屋瓦上,疾一阵,缓一阵,一直下到清晨,还未见停歇。
沈青黎推开窗往外看,只见乌云沉沉,雨雾氤氲,晨风迎面拂来,带来了潮湿之意。
这样的天气,萧宴玄的手伤怕是要复发了。
她正打算过去瞧瞧,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为首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着年岁已高,但精神矍铄,腰背挺得很直。
正是管家萧伯。
他身侧还跟了个人,长着一张敦厚老实的脸,看着十分和气。
见了沈青黎,萧伯为她介绍身侧的男子,神情颇为冷淡:“这位是叶管事,王妃若是用得不称手,老奴再为你换一个。”
这种场面话,看着客气,实际上,又显出几分锋芒来。
沈青黎看着萧伯。
他满面冷肃,看着就很不好惹。
可他其实是个很慈祥的人。
前世,每次去宴王府,萧伯都会让人准备好她爱吃的糕点糖果,会陪着她玩。
“萧伯是王爷信重的人,你挑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沈青黎眉眼温婉,说话时,带着笑,“日后,铺子里的事,就劳叶管事多多费心。”
叶管事连忙拱手道:“王妃客气了,王妃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属下。”
沈青黎道:“劳烦叶管事去铺子里把账册拿回来,顺便再查一查那两个掌柜。”
叶管事原以为她是个草包,连怎么差遣人都不懂,今日一见,是自己浅薄了。
沈家家大业大,那些掌柜,野心早就养大了,中饱私囊并不为奇。
王妃分明是要换了铺子里的老人,且还不落人把柄。
叶管事的神情更加恭敬:“属下这就去一趟铺子。”
沈青黎颔首。
萧伯和叶管事便退下了。
廊下雨珠如帘,拍打着芭蕉叶子,雨下得更大了。
沈青黎端着小米南瓜粥去找萧宴玄。
萧宴玄手执书卷,听到脚步声,眸光未抬。
沈青黎迈步踏了进来。
溟一在屋外看了她一眼。
这半年来,王爷手伤发作得越发频繁,脾气也越发地不好。
他等着王爷发怒,把王妃打出去。
然而,沈青黎都把小米粥放到他面前,萧宴玄也没把她赶出去。
“王爷快趁热喝吧。”
萧宴玄神色未动,窗外的雨光映着他的侧脸,清清冷冷,如冰雪淬过一般。
“你这点伎俩,已经用过一次了,就没有别的花样了?”
后一句,她昨日才嘲讽过林云倾,萧宴玄这么快就回敬她了?
沈青黎暗自发誓,等她治好他的手伤,解了他身上的毒,恩情都报完了,她一定要打他一顿出气!
她弯着唇,笑意温和:“王爷也可拿去喂狗,横竖我都当王爷喝了。”
萧宴玄掀了下眼皮,黑沉沉的眸子压过去,毫无温度:“怎么,活够了?”
“人活于世,谁又会真的活够了?”沈青黎看着他,眼神认真,“我知道王爷不信,但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想要你活着。”
萧宴玄呵地轻笑一声,勾起一抹凉薄又讥讽的弧度。
这世上,想要他死的,他见多了。
“你真以为凭你这点伎俩,就能迷惑得了本王?”萧宴玄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淡漠至极的嗓音里,满是嗜杀的戾色,“再有下次,本王拧断你的脖子!”
萧宴玄对她的戒备心太重了。
沈青黎看着他眼底的暴戾,轻勾着唇:“胃疾也死不了人,王爷喜欢疼,以后,我就不用费心给王爷炖药膳。”
萧宴玄唇角溢出一声低笑,在滂沱的雨声中,显得轻而模糊,落在耳中,却是彻骨的冷意和危险。
“王爷,该行针了。”
沈青黎目光落向他随意搭在案上的右手,她的眉眼太过沉静,让人忍不住想看清楚,这澄澈如春露般的眸子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目的。
萧宴玄猛地将她拽到跟前,幽沉的眸子直望进她的眼底。
两人离得太近,近到呼吸相缠。
他的气息,冷冽霸道,尽数包裹着她。
沈青黎心脏倏地一跳,微微颤动的眼睫泄露了她的情绪,她看起来,并非表面上那般从容淡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