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冷清寂静,萧伯止不住地叹气。
从前,府里比这还冷清,十几年过来,他也不觉得怎样。
可自从王妃进门,府里就热闹了许多,时常都有笑闹声,如今这样安静,他实在是不习惯。
王爷离开了两日,他就没见王妃笑过。
要是有个小主子,牵住王妃的心神,王爷上了战场,王妃也不至于这般寡欢牵挂。
萧伯又叹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坛子酒去祠堂,求老家主保佑萧宴玄早日平安归来。
与宴王府的安静不同,外面的天,快要被捅破了。
两日前。
一骑快马从城门口疾驰而来,带来了凉州的消息。
朝野震动,晋元帝震怒,当即钦定景暄去凉州赈灾平乱,同时,清查凉州官场,有罪之人,严惩不贷。
消息一传来,长公主就带头募捐,世家豪族纷纷响应。
而萧家和沈家的粮食,也已经去往凉州的路上,不日,就能抵达。
......
炼好药丸,沈青黎并未马上送去。
她去了护国寺。
都说护国寺的平安符有高僧加持,特别的灵验,她想为萧宴玄求个平安。
护国寺依山傍水,就建在距离长安城十几里的落尘山上。
护国寺是皇家寺院,香火十分鼎盛。
出了城门后,一路上,有不少马车,与她们同行,都是去护国寺的。
落尘山高耸入云,层峦叠嶂,恢宏万千。
山脚下是一片长湖,湖水两侧是错落有致的村庄,和绵绵不绝的田地。
远远地望着,如一幅秀丽的山水画。
山上修有两条山道。
一条山道,石阶蜿蜒,往来的,多是寻常的百姓。
另一条,山路宽阔平坦,能容两辆马车并行,是为了方便皇族和世家礼佛,马车直抵山门口。
沈青黎掀开车帘的一角,欣赏着山道两旁的景致。
山上树木苍天,满丛茂密,覆着皑皑雪白,厚重的钟声遥遥传来,回荡在缭绕的云雾之间,似添了几分仙气。
越往上走,视野越发开阔,能看到各大殿宇阁楼依着山势而建,鳞次栉比,层层叠叠,隐在云雾之中,好似天宫琼楼。
马车抵达时,还不到巳时,寺门口就已经停了不少马车,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有上山的,也有下山的。
沈青黎下了马车,仰面望着这座矗立了数百年的古寺。
红墙黛瓦,巍峨庄严,香客如织,人声鼎沸。
既在红尘之中,又让人的心平静宁和。
山上风大,风雪往脸上扑来,沈青黎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她放了血,又熬了两日,脸色很是苍白。
锦一看着眼前的百十石阶,开口道:“王妃,属下背你上去吧。”
“不用。”沈青黎笑着摇了摇头。
既是来求平安的,自然要心诚。
石阶上落了雪,即便清扫过一遍,还是湿漉漉的。
她一阶阶叩上去,膝上的衣裙很快就湿了,雪水浸透进去,是彻骨的冷寒。
她却仿若未觉。
山风不绝,四周松涛低吟,送来一阵阵梵音。
从前,她不信鬼神之说。
这世上,若真有神佛,叶家为何会背负污名,满门尽诛?
想平冤,想雪恨,靠的是人,求神拜佛是没有用的。
可现在,重活一世,她仍然不信,但她愿意为在意的人,求一求。
叩到一半时,她气力不济,停下来喘了两口气,稍作歇息后,又继续叩上去。
锦一在一旁看着,心都疼了。
沈青黎的额头磕出了血,她这般虔诚,引来了众人的注目。
人群里,有不少人都认出了她,纷纷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百十台阶叩上去,沈青黎的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
起身的那一刻,眼前阵阵发黑,险些没站稳,锦一眼疾手快扶住她。
“王妃,”
“我没事。”沈青黎低声说着,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她软软地靠在锦一身上,“缓一缓就好了。”
锦一扶着她进了护国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火味,各殿之内,香烟氤氲笼罩。
沈青黎歇够了,去大雄宝殿求了个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放在荷包里,再收入袖中。
两人刚从殿中出来,就有人拦住了她们。
第179章 家书
拦住两人的,是个须发皆白的的老和尚。
他年逾古稀,看向沈青黎的目光深沉又睿智,仿佛能洞悉一切,将她里里外外,连神魄都看穿。
沈青黎心头微凛。
老和尚问道:“施主不求道签吗?”
沈青黎行了个佛礼,直言道:“我所求之事,神佛帮不了我。”
老和尚念了句佛号,没再说什么。
沈青黎朝他颔了下首,便走了。
锦一低声道:“真是个古怪的和尚。”
沈青黎笑着说了句:“佛渡有缘人。”
而她不是。
......
从护国寺回来,沈青黎把药丸和平安符一起放好,正要招来青一,让它送去给萧宴玄,忽然想到了萧宴玄离开那日的神态。
他大抵是想听她说几句不舍的话吧。
心念一起,沈青黎铺开宣纸,提笔蘸了蘸墨,等要下笔时,却又顿住了。
她久久没有落笔。
说担心,又怕乱了他的心神。
说不舍,又有些情怯。
笔尖上的墨,不知何时滴在宣纸上,她却不知道写什么好。
过了半晌,沈青黎把宣纸团了团,扔在案上,重新拿了一张宣纸。
她思索了许久才落笔,写完,觉得太疏离,又团成了一团。
她再次铺开宣纸,搜肠刮肚。
这一次,倒不生硬,但字里行间,太过亲昵粘人,不妥。
把信团了团,弃了之后,又拿过纸张,重新提笔。
她想起入府后的点点滴滴,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好半晌才落笔。
写罢,又怔住。
这语气,太过老夫老妻,不合适。
把信一团,又弃了。
宣纸一张张铺开,又一次次团成一团,写一张,扔一张。
不但书案上满是纸团,地上都扔了不少。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来不知道写家书会这么难。
许久,她望着满地的纸团,破罐子破摔。
写下:盼君安,等君归,与君共欢。
搁下手中的笔,沈青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写了。
她拿起信纸吹了吹,等墨干了,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之后,和药丸,平安符一起放进锦囊里。
她起身,去捡满地的纸团,正要扔进炭盆里,锦一进来了。
她说:“王妃,青一好像病了。”
“病了?”沈青黎秀眉微微蹙起。
“恹恹的,喂它生肉,它也不吃。”锦一说完,见她望着满地的纸团,道,“这些,属下来收拾,王妃快去看看青一。”
“那我过去看看。”
已经过t了三日,暗卫再怎么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没有四五日,很难再赶上萧宴玄。
青一日行千里,不出两日,就能追上。
沈青黎出门去找青一。
这紧要关头,它可千万不能生病。
锦一把纸团一一展开,抹平,一张张折好。
这些都是王妃对王爷的心意,烧了多可惜。
有情人的心意,就该被知道。
锦一提笔快速地写了一封信,将沈青黎放血炼药,以及去护国寺求平安符的事情,还有写家书的种种纠结,一一说了,写得极尽详细。
洋洋洒洒写完,和那些家书装在一起,在沈青黎回来之前,招来一只海东青,绑在它翅膀之下。
锦一摸着它的小脑袋,说道:“快送去给王爷,别惊动王妃。”
海东青振翅飞上高空,往雍州方向而去。
沈青黎万万没有想到,府中还有一只海东青,更没有想到,冷心冷情的女侍卫,竟然会操这种心。
没一会儿,她回来了。
青一站在她的肩头,精神抖擞。
锦一面不改色地问道:“王妃,青一没事吧?”
沈青黎看着收拾整洁的书房,以为那些纸团已经烧了,开口说道:“没事,可能是在府里太久,精神不济。”
她将锦囊绑在青一翅膀下,玄一跳上青一的背。
沈青黎眉梢一挑,古怪道:“你去干什么?也不怕冻成冰雕。”
玄一朝锦一那边看了眼。
鸟被威胁了。
但鸟不敢说。
玄一:“鸟要去,不要你管。”
沈青黎只当它在府里呆得无聊了,见它执意要去,就没再阻拦。
于是,一鹰一鹦鹉,冒着风雪,飞往雍州。
......
两日后。
清晨,山林薄雾氤氲,湿冷冻骨。
萧宴玄一行人收拾妥当,正要出发,一声嘹亮的鹰啸响起。
溟一抬头看着俯冲而下的海东青,抬起手臂,海东青落了下来。
溟一解下它翅膀上的锦囊,递给萧宴玄:“王爷,是府中传信。”
锦囊沉甸甸的,一入手,萧宴玄长眉就蹙了起来。
莫非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可暗卫禀报,想来言简意赅,没一句废话。
萧宴玄正要打开锦囊,高空又传来一声鹰啸。
暗卫齐齐望向高空,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一日之内,接连两次传信,几乎前后脚赶到,生怕府中出了什么变故,他们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
溟一惊疑不定,眉头紧紧拧起来。
青一一落下,玄一就飞到溟一的怀里,钻进他的衣襟里取暖。
玄一冻得瑟瑟发抖,嘴里还不忘抱怨着:“冻死鸟了!冻死鸟了!”
溟一浑身打了个冷颤,感觉揣了个根冰棍。
这祖宗难伺候,嘴又贱,溟一没把它扔出去,把青一身上的锦囊交给萧宴玄。
他的神情里难掩忧色:“王爷,”
萧宴玄淡声道:“先看了再说。”
这个锦囊比之前的那个还要沉,里面似乎装着两个小瓷瓶。
萧宴玄率先打开,果真拿出了两个小瓷瓶。
随后,又是一张平安符和一封书信。
阿黎还是想着他的。
萧宴玄唇角翘起,迫不及待地打开家书。
虽只有寥寥数语,却也足以让他欢喜。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眸底的笑意如涟漪般,层层荡开。
那一刹那,仿佛冬雪消融,四肢百骸涌起一股热潮,直往心口窜起,拨动着他每一根心弦。
他捏着信纸,一瞬不瞬地看着,许久没有移开半分,好像要把那短短的十个字,全都刻进神魂里。
“王爷,”溟一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七上八下,不由道,“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萧宴玄眸底的笑意比晨阳还要亮上几分:“阿黎想我了。”
溟一和暗卫们闻言,全都松了一口气。
萧宴玄把信纸折好,连同平安符一起放进怀里。
然后,打开另一个锦囊。
第850章 各有谋算
那厚厚的一叠信纸,每一张都是皱巴巴的,萧宴玄愣了一瞬。
等打开,每一张都是他熟悉的字迹。
玄一看到该它忙活了,依依不舍地从溟一怀里出来,两只小翅膀忙得飞起,都快冒出火星子了。
鬼知道它一只鸟是怎么惟妙惟肖地演绎出来的,又有表情,又有动作,还贱嗖嗖地“咻”地一声,表示纸团被扔了出去。
最后,玄一累瘫在溟一怀里。
累死鸟了!
不给它极品贡果,它以后再也不干!
玄一一通表演完,萧宴玄也看完了。
字里行间,是殷殷叮嘱,是满怀关切,是温馨家常。
每看完一张,眉眼间的情意就浓烈几分,一颗心被填得满满的,仿佛泡在了春水里,酥酥麻麻,又暖又软。
他低眸笑着,脑海里仿佛浮现出少女落笔时的纠结,指腹轻轻抚过那些皱痕,摩挲了两下。
他在战场上,从少年到青年,从血海尸山,到孤冷清寂,从未有人这般牵挂过他。
从今往后,他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
等看到锦一那封信后,心口生疼酸胀,那枚平安符贴着心口灼灼发烫。
玄一:“好多血!好疼呀!”
玄一:“头破了!衣服湿了!”
玄一:“站不稳!要晕啦!”
溟一和暗卫们听得一头雾水,只有萧宴玄知道玄一在说什么。
他的喉咙干涩得厉害,攥紧了那些家书,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那人面前,将她揉进骨血里,与他融为一体。
“阿黎,”
朝思暮想的名字,从唇齿间,低低地溢出来,缠绵入骨。
萧宴玄喉结滚动,哑着声道:“我想你了。”
这温柔的低喃,裹着晨雾,乘风而起,似要拂过长空,吹进翠微院内。
心底的思念如蔓藤般疯长,他的小姑娘,在他幽暗弑杀的深渊里,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繁花。
“阿黎,我会好好的,好好地活着,陪你。”
萧宴玄将家书收好,贴身放着。
他翻身上马:“出发!”
晨雾散去,青一和玄一飞回宴王府。
萧宴玄一行人也策马出了山林,气势浩荡,马蹄似踏破漫天霞光,疾驰而去。
在他们抵达雍州的第二日,北燕集结大军,战事一触即发。
此时此刻,凉州动乱未平,但萧家的米粮和棉衣已经分发到灾民手中。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在长公主的操办下,一批又一批的物资运往凉州。
长安城依旧繁华,甚至,因着年关将至,更加热闹。
直到,一人带着八百里急报,纵马狂奔入城。
“雍州军报!”
这四个字如惊雷落下,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所有人的心里,都闪过一个念头。
北燕兴兵进犯了!
这一次,没有宴王坐镇,玄甲军还能不能抵挡住北燕的铁蹄?
上至朝臣,下至百姓,长安城中人心惶惶,每一个人都焦灼不安。
有朝臣提议让萧宴玄赶赴雍州,而以容家为首的官员,举荐自家党派的武将,想从此次的大战中分一杯羹,最好能将玄甲军捏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