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黎手中的地理志不由地紧了一下。
借尸还魂,太过匪夷所思。
若非她自己重活一世,她定不会相信。
因而,她忽略了一件事。
第174章 再死一次
世事无常,千万人,有千万种思量,千万种际遇。
沈青鸾本身的际遇就很奇妙,既然怀疑她了,就一定不会罢休。
不论是少时在乡野,还是后来被接回沈家,都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沈青鸾得不到想要的,会把目光放在宴王府。
宴王府铁板一块,她唯一的突破口是林云倾。
沈青黎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
确实如沈青黎猜测的那般,沈青鸾一无所获后,找上了林云倾。
深夜。
冷月如钩,悬在树梢,落下一地重重暗影。
淡玉看着突然闯入的黑衣人,还来不及惊叫,一把冰寒的长剑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冰冷锋利的剑刃贴在肌肤上,带起一股寒意,因为惧怕,淡玉身子微微颤抖。
她神色惊惶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入秋后,林云倾旧疾复发,时常缠绵病榻,等到了隆冬,病情加重,别说开口了,就是多喘两声,都气力不济。
这会儿,喝了药,已昏睡了。
黑衣人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落在了淡玉身上:“问你什么,老实回答,胆敢有一句假话......”
架在脖颈的剑刃猛地下压,一丝鲜血流了下来。
黑衣人阴寒的目光陡然狠厉,在昏黄的灯火下,折射出嗜血的杀意。
那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死”字,如重锤落下,不断地在淡玉的耳边回响。
她小脸唰地惨白,颤抖着嘴唇问道:“你,你想知道什么?”
黑衣人问道:“宴王妃入府后,可有性情大变?”
淡玉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冲着宴王妃来的。
她骇然吃惊,摇着头道:“没有。”
黑衣人审视着她,继续问道:“可有生过重病,受过重伤?”
淡玉看着剑刃上反射出来的冷光,紧张得再次摇头:“都没有。”
黑衣人眯着冷眸,声音森寒迫人:“你最好说实话。”
淡玉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野兽盯上的猎物,哆嗦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宴王妃把我们主仆赶出宴王府,恨她都来不及,怎么会替她隐瞒。”
黑衣人不觉得一个婢女有胆子骗他。
他在探事司刑讯过的犯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
相比那些嘴比骨头还硬的,眼前这个抖若筛糠的婢女,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
“今夜之事,你若敢说出去......”
淡玉心头狂跳,慌忙说道:“今夜什么事都没有,我没见过任何人,也没听过任何话。”
“最好是如此。”
黑衣人见她上道,收了剑,大摇大摆地离开林府。
淡玉身体一软,如烂泥般瘫软在地上,脸上骇色未消。
宴王妃大婚第二日,是受过伤,还是被她家小姐算计的。
但这事,她不能说。
说了,宴王妃有宴王护着,自会毫发无伤。
但她和林云倾无权无势,一介孤女,身染重病,家有薄产,那就是一块大肥肉,没了萧家庇护,只怕被人算计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不由庆幸,幸好林云倾昏睡不醒,不然,又是一场是非风波。
林家发生的这点事情,没有瞒过暗卫,沈青黎得知后,有些讶异。
她也没想到淡玉会隐瞒下来。
林云倾身边总算有一个聪明且安分的人。
这是林云倾的福分。
沈青黎站在窗下,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眸色也似染了一层雪寒。
沈青鸾是否也如她一般,怀揣着不容于世的秘密。
不然,她一个四肢不勤,养尊处优的世族小姐,是如何研制出那些农具?
那些农具,更像是她曾见识过,重生之后,剽窃占用。
若真如此,她身上的那些矛盾感,就有了解释。
沈青黎想得出神。
她还没想好,如何试探,才不至于打草惊蛇。
思绪百转,一个个想法掠过,又一一否决。
如此过了两日,她忽地笑了。
“我真是魔怔了。”
沈青鸾是不是重生,其实,并不重要,对她的计划并没有影响,时机一到,该死的人,还是要死。
只不过,沈青鸾再死一次罢了。
沈青黎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静从容,烤着火,继续翻看那本凉州的地理志。
廊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锦一疾步赶来,气还没喘平,语气凝重道:“王妃,凉州各地爆发雪灾,百姓暴乱不断,虽被官府镇压下去,但伤亡惨重。”
沈青黎手中的地理志已翻到最后一页,闻言,一惊,地理志掉到地上。
“怎么会这样?”
为何脱离了前世的轨迹?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这一世,竟爆发雪灾?
沈青黎定了定心神,拧眉道:“官府没有开仓赈粮吗?”
锦一摇头,眼底杀气涌动。
此次雪灾,百年难遇,百姓死伤无数,官府却毫无作为。
有几个县的县令写折子上报朝廷,却被拦截下来,威逼利诱不成,便借百姓暴动,杀人灭口。
那些富商趁机抬高粮价,最初,百姓无钱买粮,到了最后,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民心不稳,就有人带头作乱,抢杀富户,等到事态严重,瞒不住了,当地官员才想着上报朝廷。
这些消息,是暗卫传来的,朝廷还不知道。
锦一说到最后,咒骂了一声:“那些蠹虫真是该死!”
沈青黎眸色一沉,比外面的积雪,还要冷上几分。
天灾不可逆,但人祸......其心可诛!
“雍州呢?”沈青黎忽然问道。
雍州和凉州相邻,不知道这场暴风雪,有没有波及雍州。
锦一说道:“雍州受灾不算严重,又救灾及时,并未发生暴乱。”
玄甲军就驻扎在雍州,哪个活腻了,敢官逼民反?
雍州官府,上到知府,下到县令,都知道雍州乱不得,不然,给了北燕可乘之机,死的,便是他们身后的亲人好友。
“雍州哪来的粮食?”沈青黎问道。
雍州和凉州都是荒凉之地,收成本就不好,想要救一州百姓,光靠官府开仓赈粮是远远不够的。
“雍州上下一心,一部分是城中富商捐粮,再者就是玄甲军赠粮。”锦一说着,感激地看向沈青黎。
若是以往,玄甲军自己都不够吃,哪有粮食赈济百姓。
可自从王妃嫁进来,玄甲军就没饿过肚子,也有余粮了。
沈青黎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凉州的乱象,雍州就没人发现吗?”
第175章 给沈崇画大饼
雍州有玄甲军,知府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但每年这个时候,北燕都要来扰边,那边常有战事,凉州的百姓自然不会往那边逃荒。
这是其一。
其二......
锦一冷着脸道:“王妃有所不知,凉州境内被封,百姓出不去,但凡逃出去的,都被杀了。”
太猖狂了!
这场雪灾背后,到底是官府不作为,还是有人别有用心,就想凉州乱起来?
凉州一乱,若波及到雍州,边关就真的要大乱。
沈青黎想起来都觉得心惊。
仔细一想,凉州的这场暴乱,颇有些蹊跷。
自西晋立国以来,也不是每一年都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总会碰上一些凶年饥岁,灾民暴乱,屡见不鲜,但像凉t州这般官逼民反,却又捂死在凉州境内的,却有些少见。
这得多少只手,才能遮天!
沈青黎越往下想,眉心蹙得越深。
须臾,她敛了神,说道:“等朝廷收到消息,再派人过去赈灾,不知道还要耽搁多少时日,凉州的百姓怕是等不了,你协助萧伯,尽快送一批粮食和药材过去,还有御寒的衣物。”
她从各地调粮,肯定比朝廷的动作要快。
只有人心稳了,凉州这场叛乱才能彻底平息,背后之人再心有谋算,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锦一心中掠过一抹钦佩。
若是换别的女子,听到凉州暴乱,且不说有没有王妃这份冷静从容,就这份胸襟气度,只怕也无人能与之比肩。
普天之下,能有几个人,愿意倾尽绵薄之力,赈济百姓。
锦一说道:“王爷之前调了一批粮食,现在能调动的粮食不多。”
沈青黎道:“能调动多少,先运送过去,只要等到朝廷的赈济粮,这场危及便渡过去大半了。”
一州百姓,就算她把铺子里的粮食都运送过去,也远远不够,但她已经想到法子了。
沈青黎让人去备马车,去沈家之前,让萧伯给长公主府下帖子,她明日想登门拜访。
世家大族皆有存粮,首屈一指的,便是沈崇。
这些年,他靠倒卖粮食,金银成山。
如今,也该轮到他,为百姓尽一点力了。
......
一到沈家,沈周连忙迎上来作揖。
“大小姐回来了,风寒可好多了?”
“已然大好,多谢你挂怀,父亲可在府中?”
“大人在书房。”
沈青黎闻言,直奔沈崇书房。
沈崇打量了她一眼,道:“天寒地冻的,你风寒刚好,不在府中静养,匆匆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青黎把凉州雪灾,和灾民暴乱的事情说了。
沈崇目色陡凝,深沉道:“消息可属实?”
沈青黎颔首:“萧家暗卫查到的,必然是真的。”
沈崇端着茶盏,深沉不语。
沈青黎一字一句,似在蛊惑:“父亲,这是沈家造势的绝好时机。”
沈崇神色微动,掀起眼皮看向她:“何以见得?”
“时隔多日,街头巷尾,仍有人在议论沈家,若父亲赈济凉州,口碑逆转,沈家还是从前那个沈家。”
“你可知赈济凉州需要多少粮食?”
“有失才有得。”沈青黎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无需父亲倾尽所有,只要赈济一部分,助凉州渡过眼前这关。”
“你又可知,如此行事,会引来陛下忌惮?”
“那又如何?他忌惮世家,猜忌权臣,却又不得不依仗于此,千百年来,皇朝一代代更迭,可那些底蕴深厚的世族,却仍屹立不倒,只要我们立得稳,何惧帝王忌惮?”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沈青黎说起时,没有半点顾忌。
语气清淡的,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但眸底的光,清亮却不灼然,一身气势深敛,却又隐带锋利。
这个女儿真像他啊。
对皇族没有敬畏,凡事,谋定而后动。
沈崇看着沈青黎,畅怀地大笑了两声:“这天下的女子,都不及我儿。”
沈青黎闻言,便知道沈崇意动了,唇角微翘:“多谢父亲夸赞。”
她噙着笑,缓缓说道:“这场暴乱,凉州血流成河,那么,也势必要用鲜血,还凉州一片青天,平百姓心中怒怨,那些空缺安排得当,凉州,未尝不能是沈家的第二个临州。”
沈崇饮茶的动作停下,深深地看着她。
沈青黎似是没察觉他那一瞬的锋芒,缓声说道:“临州水患时,临州官员上下一心,吕严身为一州知府,费心为昭王造势,我便猜测他是父亲的人,他如此尽心为昭王挽回声誉,定是父亲授意。”
沈崇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何不是容家?”
“容家虽是昭王母族,却并未全心全意为他筹谋,不然,不会和沈家闹得这么僵,于容家而言,昭王能坐上那个位置固然好,若换成旁人,容家也依然是世族之首,这是第一世家的底气。”
“临州富庶,凉州却很荒凉。”
“就因为它荒凉。”
沈崇的目光再度深沉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里的茶盏。
凉州民风彪悍,又远离长安,天高皇帝远,想要做点什么,又有谁知道?
他是百官之首,有势,却没有兵权。
没有兵权,如何坐上那个位置?
沈青黎默然地饮着茶,唇边笑意愈发地深了。
她看过地理志,凉州地域广阔,多山,还多山匪。
若能将这些山匪收为己用,打造一支私军,再暗中募兵,招收那些穷苦壮汉,那可是一股不小的兵力。
这个诱饵,她不信沈崇不动心。
练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新官上任,想要站稳脚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些都是要长年累月地经营,只怕还没成气候,沈家就已经倾覆了。
沈崇沉吟半晌,开口问道:“凉州的消息,还有多久能传入朝中?”
“最迟在明日晌午。”
差不多还有一天时间,沈崇思忖道:“为父会给各地米铺传信,让他们尽快安排。”
沈青黎笑道:“父亲大义,凉州的百姓,定当对父亲感恩戴德。”
有赈济之恩,到时,招募私兵,就会顺利很多。
沈崇的心中已然盘算好,却不知早已落入瓮中。
这世上,最遗憾之事,最悲痛之事,皆是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却也只是在咫尺。
触手可及,却进不得半寸。
第175章 做梦示警
冬日的暮色,霞光惨淡,映着雪色,晕染出暗金色的辉光。
最后一缕日色擦过檐角时,马车稳稳地在宴王府门前停下,侍女扶着沈青黎下车。
进门前,沈青黎问守门的侍卫:“王爷可回来了?”
侍卫答道:“禀王妃,王爷还未回府。”
今早,萧宴玄就不在府中,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在外面忙什么。
沈青黎心有疑虑,却没有多问。
近来,每一个人都很忙,就是溟一和锦一,也很少看到她们的身影。
夜里,沈青黎都睡下了,萧宴玄仍没有回来,直到夜半时分,窗外立了道人影。
一袭玄色长袍,站在清寒的月色里,望着屋里那两盏明亮的灯影。
那是她为他而留的灯火。
萧宴玄的眼前浮现出一张笑意吟吟的容颜,满身的寒霜慢慢淡去。
雍州那边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他有太多事情要处理,直到此时此刻,才有时间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