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边自然都听他安排。
那边,佛修是与他们一路来,却不是一路行动,他们只关心佛子安危,天雷散了,一行人早就等不及便朝罗刹女的方向飞去。
两厢实力差距不大,想阻拦也阻拦不了,最后只能由着他们去。
反正看样子,只怕他们倒时更想杀了罗刹女。
***
阎岑来阎心的房里转了好几次,一直小心翼翼的探着妹妹的态度,阎心则是一样的回避状态。
这其实不像她,玄已记得那天,她囚禁了那抹神识,不就是故意让神识的主人知道她的存在并找上她。
后来还时不时在神识面前故意展露她的恶。
她在激对方快来。
如今,前后表现实在矛盾。
为何?
鬼修此刻的情绪很复杂,复杂到连他的佛眼也无法辨别。
他自己则更加的不懂,他是有父母兄族的,只出生不久便被寺里抱了回去。
因为他是破一法师的转世,是命定的佛子,人间情爱是他不需要有,也不需要懂的。
想至此,他为自己分心思索无关之事内醒了片刻。
最近,他似乎易被鬼修影响,是链子里被动了什么手脚吗?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行止长老的千里传音:“佛子,我等已在外郊等待,特来护你离开。”
玄已的长大是一个人,吃饭是一个人,念经是一个人,修行是一个人,两百年里,都是独来独往,除了寻找金身这事,便是被鬼修逼到绝境,他都没想找寺里的人求救。
这会儿,他看向鬼修,她在为昨天的事怄气,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姐姐,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玄已沉默了片刻,最后在心里应了声好,又报了方位。
大道在前,他不应被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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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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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的房间,早间就有晨光撒了一地,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里,玄已抬脚逐着光线走到窗下。
房间深处,鬼修今日穿了一身花纹繁复的红衣,头带精致的发冠,软骨头似的躺在软塌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好奇在樽青色的佛像上敲敲扣扣的。
没有刻痕的线将室内的两人划分到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廊下有清风扫了进来,吹走窗下的蒙尘,脑中长老的声音断开,玄已的心底已然清亮。
长老们离的不远,要不了大半日应该就能赶到,到时候许有场恶战,但鬼修被天雷劈得不轻,这个过程想必不会太久,最多一整日,他就会从这里离开。
僧人掐算着时辰,出神间,没注意到明暗的交界线悄悄往屋外移了几分,将他半身送回鬼修站的这方世界里,也没有注意到鬼修如蛇一般盯他的视线。
阴恻而又锐利,似是宣告没有猎物可以从她这里逃走。
***
沉寂的一室,最终由于鬼修没办法一直装睡、装晕躲避和阎岑的接触,鬼修拉着僧人溜到了街上。
逛街这事在僧人两百年的人生里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幼时的他是曾经渴望过塔外,好奇人间四季。
但那点好奇早已随着日复一日的修行冰封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
等第一次从塔里出来,不管是暖阳、冰雪、繁花还是秋索,红尘俗事已不能挑起他多一分的注意,一切的,于他只不过浪费时间,耽误修行。
但因为链子的存在,出门这件事并不受玄已的控制,所以一开始,他便打定主意封闭五感,默念诵经。
但不知道是链子还是旁的什么原因,鬼修并不放他好过,拉着他进了一家又一家的成衣铺子,问他哪件好看哪件不好看,闹得他一个时辰过去,经文还停留在“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上。
他看不出来,亦答不出来,都是裹身的布料。
但不说个好歹出来,鬼修只会愈发缠他,耽他时间,但此话不能实说,他也不能违背本心诳语,百年鲜有所惑的佛子,被难住了。
阎心换好衣服,从铜镜后走了出来,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她脚步不轻,修为登天的僧人竟未有察觉。
鬼修一下子发现了好玩的事情,她故意挑了很多样式差不多的衣服、颜色差不多的胭脂让僧人看,看哪件适合她。
佛子自然看出她的戏弄,干脆闭了眼,鬼修哈哈哈大笑的声音在街巷留了一路,而她也像是打开了什么大门,愈加的想从僧人身上挖掘出来新的趣味。
漫无目的的走街串巷,佛子好脾气的接下她所有的刁难。
他想,最后的一日,便随了她。
终于鬼修玩够了。
“小和尚,你怎么这么贱呢?”阎心笑嘻嘻的,眸光一瞬不瞬盯着僧人的眼睛,“这么依着我,还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僧众到的比玄已预想的时间还要快了一些,阎心说这话时,他们掩了气息和身形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以防佛子有什么计划,他们没有贸然上前。
佛子早有所觉,闻声捏着佛珠的手紧了一下,不由心叹她好生敏锐的直觉。
鬼修似乎只是随意一提,并没有顺着话茬说下去,反是问他:“你知道他们为何都杀不死我吗?”
因为没有找到她藏着的心脏。
先前她提过一次,玄已没有说话,只静静跟在她的身后。
“小和尚,若你找到了它,要记得用刀狠狠刺进去绞烂,莫要像上次手慢了。”
玄已没有要找出鬼修心脏的想法,他在想,这又是她的一次试探吗?
那边鬼修渐渐没了声音,玄已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她正盯着卖糖人的摊子。
糖人摊子前,四五岁的男孩盯着糖人,眼里都是馋光,他恳切看向家里的大人。
大人却粗暴的将他拖去了对面卖绒花的摊子,去给同行的女儿挑起了簪子。
男孩眼圈挂泪,又像是惧怕什么,不敢哭出来,委委屈屈跟在后面。
正是江家的两个孩子。
玄已以为她是看到了熟人,片刻,却听鬼修很轻的说了一句:“她会带着他回来买糖,说是爹娘让她这么做的,其实爹娘也是很疼他的。”
鬼修嘴角噙着笑意,对她说的话很是笃定的样子。
不一会儿,年幼的江湖果然带着弟弟回来,说着和鬼修差不多的话。
“真的很像,我姐姐从前也会这样对我。”
“爹娘其实并不喜我,因为我天资不高又总是顽劣,她看在眼里,怕我多想,对我所有的好都打着爹娘的名义,让我觉得爹娘也喜欢我。”
“小宝,是爹娘让我来带你去买,小宝,爹娘招我来问问我们小乖功课怎么样了……”
“小和尚,你知道吗?她选我活的时候,都是说爹娘让她照顾我的。”
“那时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姐姐那么聪明,她做的一定比我要好。”
鬼修垂着眼,看着地上鬼气弄出来的影子,闷沉沉的,像是陷在某个看不见的泥潭里。
她沉默了许久,掩住眼角的泪意,最后说:“她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一个人,我还没有想好。”
玄已看着鬼修周身笼罩着的白且蓝的光晕,她第一次露出这一面。
难过且真诚的。
玄已本不想接话,终是在鬼修提裙往回走的时候问了一句:“想好,是指如何面对你的姐姐吗?”
鬼修停下步子,从后方看到她乌黑的长睫闭了片刻,那是极力掩住情绪的样子。
僧人不擅长安慰别人,他试图从经文里找出两句宽慰的话,只听鬼修噗嗤笑出声。
“小和尚,你是不是信了?你真的很好骗,原来你吃卖惨的那一套,真的好蠢,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
玄已同先前被戏耍一般,只是好脾气沉默回应着。
“小和尚啊,心软可不好。”
鬼修意有所指,笑够了,又打着公平的旗号不依不饶让僧人也说几件他幼时的事情。
你自己都说那些话都是诓人的,又哪里来的公平。
但话总归是听到了,玄已想他小时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鬼修也不会感兴趣,便随意道:“贫僧在经塔的地下长大,教习的长老领贫僧识字之后,便开始修行,贫僧独自长大,与师兄弟交际少,并无人事上的琐事。”
这是系统给他编的身份吗?又不走美强惨人设,搞这么寡做什么。
阎心听得奇怪,心道小和尚莫不是随便编了一个框她。
他搞孤寡冷清秋人设,阎心偏要他热闹起来,也不管脑中那烦人的诵经声,箍着僧人的腰就往庙里飞去。
另一边迟迟没等到吩咐的僧众却有点着急了。
“佛子已经注意到我们怎么不过来?
“长老,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佛子的金身找回来了吗?”
就在这时,他们眼尖的看到了从他们头顶略过去的亲密身影,众佛修呆在原地怀疑自己的目力。
那是他们的佛子和罗刹女?
佛子没有反抗,佛子怎么没有反抗?!
佛修们一时失了言语,想追上去看看情况已是不能,只能暂些等着。
但瞧神色,这一笔账已先记到鬼修的头上,只等下次一道结算。
***
古寺清幽,猫儿悠闲趴在墙头,听着下方僧人诵经的声音昏昏欲睡。
“哐”得一声。
门口,厚重的铁门砸地。
墙头的猫儿受惊蹿上了高树,数十个小沙弥又怕又好奇探头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红衣的艳丽女子,带着个白衣的僧人,煞气冲□□他们走了过来。
门口的大铁门,要三四个小沙弥合力才能关上,来人一看就是个修士。
小沙弥们吓到不行,忙连滚带爬找主持庇佑。
谁知脚下刚迈开步子,就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按回了各自的座位上。
红衣女子将僧人往他们中间一推,如霜的眸子从他们面上一一扫过,很是不好惹地开口道:“你们,陪他一起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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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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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小沙弥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没有听错吧,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而且那位谪仙一般的僧人一看就是被高位供着的,等闲不与近身,哪里是需要人陪着念经的样子。
小沙弥们踌躇不定,佛像之下的金色蒲团,红衣女子懒散坐着,将摆放在案桌子上的经书翻得哗啦作响,见台下没有动静,眉梢轻挑:“怎么不念?还是你们想见佛祖?”
小沙弥们不经吓,各个鹌鹑似的翻开经书,总归是念经,不是要他们的命就行。
但念什么呢?
他们挑头看向从进门起就安安静静不曾出声的僧人。
阎心也在观察他,暗猜这回他会如何回应她又一次的恶意。
僧衣下摆轻动,僧人抬脚绕过地上不平的砖块,走到空着的那方蒲团下盘腿而坐。
佛香缭绕,僧人手里的佛珠轻轻拨动。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一切有为法……”*
风吹动树梢,树影婆娑,僧人清冽的声音在不大的禅院里响起。
很静,很定,好似在一瞬将人带进佛国世界。
小沙弥们不自觉随他一句一句念了起来,被吓跑的猫儿又跳了回来,躲在树梢里打起盹儿来。
玄已念的是最为寻常的《金刚经》,每个初入门的僧人都会背诵,也是他小时候读的最多的一部经文。
后来,等正式踏入修行,他读到更多开悟提升的经文,《金刚经》这类基本的佛经他已鲜少再读,甚至很难想起它们。
鬼修将他放在佛寺门头的时候,不知怎的,他忽然又记起了它,也记起了一些事情。
少时,听闻其他师兄弟都是一起早课一起练功,他也曾不解过,为何他不能同他们一起,为何凡事他都是一个人。
他不记得当时是怎么闹的,只记得那会儿门内所有的长老都出动了,他们过来同他说佛子的背负,说佛子的职责。
他不只是他,他是佛子,是破一法师的转世,佛门的登天路只有他一人能走,所有人都在等他走上去。
所以他只能不同。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鬼修要旁人与他一道念经,他知她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从他这寻乐。
他喜清冷,她便非要他热闹,他独身独善,她非要他人潮簇拥。
她并不良善,他始终知道。
他不该坐的,可他坐了下来,还念了从不曾真正遗忘过的经文。
经文不长,很快便念到了头,本该到此为止,他们就此离开。
不想,小沙弥中,不少人觉得受益良多,颇有被点拨的豁然开朗,不知谁起的头。朝僧人请教起学佛中的困惑。
玄已微怔,面上浮现短暂的笑意,片刻,他将他们的问题记下,又一一同他们答疑。
寺里的人习惯他是佛子,习惯性将他排除在师兄弟的范畴里,没有人主动找他问过什么。
此亦是第一次,他与人论道辩佛。
气氛正好之时,前来接人的佛修们终是耐不住心急联系玄已:“佛子,你打算何时与我等一同离开?”
传信的长老用的是佛门的心传法,只有玄已能听到声音。
他回答旁人的声音不自觉顿了一下,有样学样的小沙弥们也若有所思跟着顿了下,原本昏昏欲睡的鬼修眸子很浅的抬起,又装作无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
“佛子?”长老不见应声,再次询问。
等了许久,他们等到了佛子很轻的嗯声,似乎在不确定和迟疑什么。
佛子一向是冷静且果断的,无事能让他的心境增添涟漪,众佛修立马警觉。
他为何迟疑?
发生了什么?
是因为那鬼修吗?
佛子是他们的希望,他们绝不允许任何人或物,影响到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长老声音严肃提醒:“佛子!”
请不要忘记您的身份和使命!
玄已藏在袖中的指节紧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一息之间,僧人又变成金刚不透的模样。
他淡淡对等他的众人道:“等出了平潭寺,你们过来与我汇合。”
他确有迟疑。
一日,是他预估离开的时间,如今这个时间必会提早半日,他因这不算热闹的热闹,想许自己半日,这半日,他只是一名寻常的僧人,不是什么佛子。
可佛子不可能只是僧人,他,从来便没有半日时光可偷。
***
阎心这几日一碰到僧人,就有佛音追着她念,烦的她不行,让小和尚在这诵经,已是她的底线,哪知还有论道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