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葛蔓蔓【完结】
时间:2024-05-13 14:48:26

  李遥选好了,拎着筐子走出来,对他甜甜一笑,问,“好了吗?去结账?”
  徐云朗点头,为掩饰他方才面上的神往之色,极快地调转车头,走在她前头。
  收银台前,有几个人在排队,大概是白天忙,这会儿下了班顺便来采购。
  徐云朗沉默着,李遥也不说话,脑子里想着等会儿出去了该说什么,要不要再问他吃饭的事儿,眼睛只无聊地左右看。
  排在徐云朗前头的,不知是热恋的小情侣还是新婚不久的小夫妻,女人两手抱着男人的一只胳膊,身体紧紧贴在一处。
  男人指了指旁边架子上的一排计生用品,故意问女人,“买不买?”
  女人埋着头娇羞不已,口中嗔道,“不买,为什么要买?”
  男人压低声音笑起来,凑在女人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女人气得挥手打他,男人一边爱抚地摸摸女人的头,一边快速从架子上拿了几盒计生用品,扔在推车里,又跟女人头贴着头叽叽咕咕说起话来。
  李遥站在徐云朗侧后方,心想,秀恩爱,真讨厌。转头见徐云朗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心里又泛起坏来,他这单了好些年的光棍,这会儿也不知脸上是什么表情。
  心里起了念头,便不自觉盯着他瞧,不好太过分,只是微微歪了头,打算看得清楚一点。
  徐云朗背脊越发僵硬,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侧转了头,无视她。心里却有些恼起来,方才,他竟然觉得同她一起逛超市是件平淡温馨的事,这会儿才知,她分明拿他当个消遣看热闹。
  出了超市,脸色仍旧不怎么缓和,却仍一手推着车子,站在门口处等着她出来。
  李遥拎着东西出来,将方才买的口香糖拆了,吃了一片,见他在等她,又从包装里抽出一片,打开来,手里捏着下半部分,将口香糖递到他嘴边,微微探了身,笑眯眯道,“你也吃。”
  徐云朗神情一滞,却知道已经没了退路,只好张口含了,别扭地侧了侧头,又在心里咂摸起她方才的笑来,只觉得好像真心了不少。
  李遥见他肯吃,心里一乐,让他稍等,她自己走去一边垃圾桶,扔手里残留的包装纸。
  刚转了身踏上台阶,忽觉耳后一凉,有冰冷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滑,心里一惊,脚下的台阶一个没踩稳,身体向后,便要直直倒下去。
  李遥慌得不行,脑中已在想着自己下一秒就要摔在台阶上磕出一身伤,落地的瞬间,才觉得身后有人紧紧揽住了她腰,垫在她身下,充当了她的肉垫。
  她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才感觉腰间被一双手扣得死死的,转头看到他,眼里是既惊且喜的表情,她背贴在他胸膛处,软趴趴没了气力,见有人看过来,才深吸一口气,讪讪道,“你先起来,扶我一下。”
  徐云朗起了身,伸手扶她,与其说扶,不如说拽,李遥被他一扯,险些又踉跄着扑进他怀里,好容易站稳了,扶着墙壁缓了缓,才看向他,打算道谢。
  却见他眼底一片幽暗,表情也难看得很,心里没来由瑟缩了一下,低低道,“谢谢你,刚刚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徐云朗转过身,避开她关切的目光,心里的郁闷却始终压不下,她好端端走着,怎么就能摔在了台阶上……想起她之前谨慎地避过雨洼,小心翼翼走路的样子。她的不小心哪里是不小心,分明就是有意而为。否则,怎么会一个人的时候就好好的,同他在一处,便连路都走不稳了。
  然而,真这样摔一跤,不摔断骨头,也得磕出一身皮肉伤来,她可真有出息,就为了一点消遣,竟愿意这样下血本?他要是没来得及冲过去护住她,她今天打算怎么收场?
  越想越气,在她重新拎起袋子站到她身边时,忍不住斜斜看她一眼,冷冷出言,“我没事,倒是你,到底还想受几回伤?”
  李遥心里百折千回转了一圈,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时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委屈自己刚刚受了一场惊吓,就这样被他误解,愤怒的是,他这样问,无异于直白地告诉她,让她别枉费心机了。
  她方才走过来,原本是想跟他解释是怎么回事的。
  刚刚才看到,有个男人抱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男孩,应当是有家人在里头买东西,他面朝着超市门,不时向里张望,孩子把头搁在他肩膀上,无聊地叽叽哇哇叫,手里正拿了把小水枪玩着。
  她恍然大悟,方才就是那东西吓到了她。可再看过去,见那孩子似乎听到门里有人喊他,正急着扭着身子去看,口里激动地大叫着,背向她的男人也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她不愿再跟个孩子计较,心里却仍有些憋屈,见了他,正要说一说这事,就被他冷言冷语嘲讽了一通。
  她眼圈渐渐红起来,倔强地扬了扬头,大步绕到他面前,先哽了一下,不得不平息了几秒才开口,“你想多了,我对你没那么多想法,更犯不着拿我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方才不过是有个小孩子拿水枪滋了我,才脚下没踩稳,险些摔了。谢谢你刚才又帮了我一回,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打搅你。我先走了。”
  说完,她拎着袋子一阵风般跑远了,徐云朗怔怔站在原地,懊恼涌上心头,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推着推车往回走。
  很快,懊恼褪去,只觉得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方才说,以后不会再打搅他。他本来应该高兴的,不是早就告诫过自己,离她远一些。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反倒空虚起来。
  去厨房煮了碗泡面吃了,走去工作台干起活来,以前,随着刻刀一刀刀下去,情绪总能很快消解掉,这回却觉得,手上的力道怎么都不大对劲。
  小腿处蹭在台阶上的伤疼起来,他扔了刻刀,脑子里又闪出她红着眼睛的样子。
  李遥回了屋,方才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开了闸,关不住似的,一串又一串往下落。
  有些委屈地想,凭什么呀?她好容易恢复单身,也清醒过来,该找人谈一场恋爱,而不是精心去构筑一场以稳 定为前提的婚姻。可是,凭什么围绕着她的,尽是些陈年烂桃花,殷浩的试探让她厌烦,王明昭的朋友圈简直令她恶心。
  好容易看中一个,想撩拨撩拨,谁想,竟是个铁骨钢筋的,压根下不了口。
  哭累了,肚子也叫了起来,也没精神做晚饭了,点了个外卖草草吃了,洗漱了去拉卧室的窗帘,窗外,月亮圆满透亮,月华如水,发出青淡柔和的光芒,有种清寂孤冷的美。
  李遥叹一口气,明天的太阳仍旧是新的,不管怎样,日子总要过下去,摇摇头,倒头睡下。
第23章 守住自己的心,不让她得逞
  第二天,李遥照旧去花店上班,心里乱糟糟的,想到昨天说的那番话,多少有些悔意,他是冤枉了她,可她说对他没想法也实在是胡说了,自己不是那么无辜,也因此多少有些赧然。
  再者,以后当真不搭理他了吗?她还没完全想好,最后,只得出了个结论,先冷处理吧,反正她现在是进不得进,退也不愿退。
  一早上接了几个订单,忙中有序地准备着,高瑞瑞要她递个花材,李遥一抬头,门口进来的正是徐云朗,跟高瑞瑞打了招呼,便要走进来同她说话。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李遥心里却七上八下,看他越走越近,急急拿起手机,跟高瑞瑞喊了一声,“瑞瑞,我接个电话,你来。”
  “砰”一声关上卫生间的门,李遥在里头待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徐云朗走了,才悻悻走了出去。
  高瑞瑞没怀疑什么,仍在埋头忙着,李遥低咳一声,问,“他买了什么?”
  “紫睡莲,徐哥人很好说话的,基本上推荐什么他就买什么。”
  “哦。”李遥没话可说,转身去整理花材。
  徐云朗抱着一束花,一边走一边自嘲地想,他这是做什么呢?
  今天,他原本是要去白云寺的,先前同寺里的住持说好了,他要和其他几位木雕匠一起为寺里重新雕一尊千手观音像,明天便要开工。
  白云寺原先供奉的也是一座木雕观音,且颇有些来头。
  打宋朝起,佛教石雕渐渐减少,木雕造像则越来越多,一是木头就地取材方便,二也是为了配合寺院的木架构。
  然而,木材不比金、铜、石等材料,更易受各种天然和人为的破坏,宋朝以后的木雕观音,留存下来的实在不多,也就越发珍贵。
  白云寺修建时,工人们竟从地下挖出一尊出自元朝的千手观音木雕,将其献给当地博物馆之前,寺里请高手匠人仿着雕了一尊一模一样的千手观音像,供奉在观音阁中,用来纪念这一段特别的缘分。
  一晃数十年过去,观音阁里的千手观音面部和身体都有了明显裂缝,经过两次修复,如今已经实在没法再修补,这才打算将旧的观音像封存了,找了魏县新一代几个知名匠人,好重新雕一尊。
  因为工期紧张,徐云朗本想提前带些日常用品过去,直接住在寺里。
  可一想到一两个月看不到她,她昨天又赌气说了那样一番气话,心里便无论如何也不舒坦,想借着给周慧容买花,亲自见她一面,说几句抱歉的话,把这一页揭过去,往后见了也不至于红眉毛绿眼睛的。
  谁晓得她竟真是铁了心不打算再理他了,溜得那叫个快。
  叹一口气,徐云朗开着车去郊区看周慧容。
  一连好多天,不管在院子里,还是在小宋城的街上,李遥都没看到徐云朗的影子,心里不禁有些发急,可也不好去问旁人他干什么去了,见了蔡阿姨两回,都没开得了口。
  这天,下了班,高瑞瑞跟刚子去约会了,她正打算关门,殷浩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框。
  李遥一愣,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她都快忘了上回跟这人一起吃饭的事了,不想他突然又出现了,心里虽没什么感觉,面上却仍旧笑了笑,问他,“又来看孩子?”
  “嗯,顺道来看看老同学。”殷浩笑。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可看的。”李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道。
  “不请我进去?”
  李遥一愣,见他还站在门口,笑了笑,“我这店是做生意的,哪有拦着不让人进门的,你随意就是。”
  殷浩进来,将门重新关好了,在一处长沙发上坐下,李遥拿了瓶水递给他,也在一边坐了下来,问他,“你找我,还有其他事?”
  殷浩以手扶额,笑了笑,换上了一副温柔的表情,看向李遥,“我确实有些话想对你说。”
  李遥心说,千万不要问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
  天不遂人愿,殷浩开口,倒没直接问,而是又将他们过去约过几次会,且还是同其他同学一起的经历又说了一遍,抓了其中几个细节细细描述,有的李遥记不清是否有那么回事,有的却知道他做了艺术性的夸张,比如他说他俩一起去爬山,她爬上山顶时第一眼看向的人是他,眼神里全是期待他夸赞的希冀,她却记得,分明是好些人一起,看他也是因为他坚持要帮她背着水壶,她那时候不过是渴极了,看向他是要问他讨水壶,希冀大约也是对水的希冀。
  可人家正脉脉含情地表白,也不好生硬打断,只好默默等着插话的机会。殷浩见她低头,以为她害羞,继续道,“李遥,过了十来年,我们又都重新单身了,你不觉的,这是上天给我们再续前缘的机会吗?我想你我都不应该错过,一有假期,我就立刻来找你了。就想问你一句,你能跟我在一起吗?”
  李遥这会儿不用低头忍笑了,只愁怎么才能不失风度也不伤人家面子地拒绝了眼前这人。
  这一为难,就在脸上显露了出来,殷浩看着她的表情,原本期待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又扯着唇角僵笑了一声,问道,“答应我,好吗?我不信,你那时候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真没有,现在,也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比十年前做得更好,让你的第二次婚姻,不会再以失败告终。”
  李遥被这话惊到,他连结婚都想到了,心里越发油煎一样难熬,头一回知道,被没感觉的人这么热切的表白,会这么难受,她那样对徐云朗,他会不会也有些困扰。
  走着神,越发觉得没意思起来,这人头一回表白时,起码还带着少年纯稚的真心,如今呢,大约像他有些发福的身形一样,真心之上不知裹了多厚的包浆,令人不能细思。
  她拧着眉梢,讪笑了下,“我……”
  刚吐出一个字音,便觉一只胳膊被人一扯,她被殷浩拽进了怀里,两只手臂铁钳一般锁着她,目光中满是锋锐,倾身上去便要吻她。
  李遥又气又急,只能用两手死死抵在胸口,拼了命地向后仰着脸,骂道,“殷浩,你混蛋,你放开我!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想对我用强吗?”
  “遥遥,我是真的喜欢你。”殷浩软声解释,手劲却一点没松。
  李遥看着他紧绷着的一张脸,脖子上的青筋鼓出来,心里涌起无边的恐惧来,这会儿已经是下班时分,几乎没人再来花店,她就算呼救也不会有回应。
  眼底积蓄了满满一汪泪水,唇角颤着,说不出话,眼泪扑簌簌滚落,她脑中飞速想着,沙发旁边是一个金属衣架,平常用来挂衣服的,脚伸过去,用力一钩,衣架连带着两件衣服“哐”一声倒下来,紧接着,又是“哗啦”一声,衣架顶上的挂钩将橱窗的透明玻璃砸了个粉碎,玻璃渣飞溅过来,有一些,落在了两人身上。
  殷浩因侧面向着玻璃,有碎玻璃片飞到脸上,刮出一线血痕,疼痛传来,他像是回魂一般,渐渐反应过来,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一双手臂僵着,仍旧揽着李遥,紧接着,人就被一股大力一扯,狠狠甩到了地上。
  李遥眼泪汪汪抬起头,徐云朗正站在她面前,面色难看盯着她,嘴巴张了张,到底没说什么。
  殷浩彻底清醒过来,爬起身,只看到徐云朗高大的背影,把李遥挡得严严实实。他这会儿颜面尽失,实在不知如何挽回,又有旁人在场,只好低低说了一句,“李遥,对不起。”逃一般匆匆离去。
  李遥仍旧仰着头呆呆看着徐云朗,浑身像失了力一样,陷在沙发里动不了,眼见他叹了口气,转身要走,才猛地跳起来,扑过去,两手一起抓着他一只胳膊,不让他走。
  徐云朗转过身,手臂仍被她牢牢扯着,李遥眼圈红红地看着他,满脸都是眼泪,头发也因为方才的挣扎散乱了,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讨厌我?”李遥直直看着他,声音哽咽地开口。
  徐云朗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抚向她侧脸,大拇指在她面颊上轻轻一抹,将她眼下 的泪水抹掉。
  李遥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她许多天没看到他,这回好容易见了,竟是这样的处境,心里不知他如何想她,见他紧锁着眉头,委屈又涌上来,眼睛一闭,又是一串眼泪,落在徐云朗的手上,一片温热,他这才像是被灼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又挣了挣,把被李遥握在手中的手臂收回来,转过身,喉间低低咕哝了一句,“我去找人换玻璃。”
  李遥一急,又扯住他衣袖,绕到他面前,“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用你帮忙。”她执拗地仰着脸,整张脸气咻咻的泛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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