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男子当即从睡梦里惊醒,仓皇张望了几番始才注意他身侧的江扶风,面色茫然:“有事?”
“你若是弃考,可以直接走人了。”江扶风毫不留情地下着逐客令。
“太好了!”程遂安顿时喜笑颜开,一并拍桌而起,惹得四周其他学子纷纷注目。
程遂安忽觉举止太过,连忙站直了身,朝江扶风凑近悄悄道:“诶,咱商量个事呗?我父亲要是来书斋问起我考试的事,麻烦告诉他,是我写的文章太差了,先生不收。”
江扶风面色一冷,“程公子,这是学堂,请遵守学规。”
“这不是…我昨夜喝花酒去了,通融通融一下,怎么样?”程遂安讪讪笑着。
而瞧着江扶风毫不让步,他顿然败下阵来,唉声叹气地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回家等着挨打了。”
接而程遂安萎靡着面,耷着双肩离开了考场。
这都什么人啊……江扶风颇感无语,径自收回了他的试卷。
恍恍数日过,柳臣已是批阅完了所有学子的试卷,彼时江扶风于昏黄灯前,细数着此次考试结果的名单。
一切都如她所料,大多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已被逐出学堂,包括那日将她骗去城郊的学子。
【恭喜宿主完成此次任务,我将为你提供第三个人才信息。第三个人才是…呃……】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江扶风觉着奇怪,“怎么不说了?第三个人才是谁?”
系统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答了话。
【第三个人才,名为——程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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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赴宴(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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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扶风近来很是郁闷。
一是柳臣以不想被府内人知晓他受伤一事为由,夜夜宿于厢房中,欲与她同榻共枕。
索性江扶风另设张矮榻于旁,并言之柳臣,“那什么……我睡觉很不老实,特喜欢翻来覆去,怕压着你受伤的胳膊。”
反是柳臣一本正经地搭了话:“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江扶风无可奈何,也任由着柳臣霸占着她的床。虽说翌日一早,江扶风都会喜提秦夫人派丫鬟送来的银耳薏仁双红汤一份。
再是令她郁闷的,便是那日江扶风得到的第三个人才信息是为考试中呼呼大睡的程遂安一事,程遂安交了白卷,自是被逐出了扶摇书斋。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这几日江扶风打听着这位弃考的学子,得到的消息却出乎意料。这程遂安是程侯爷的嫡子,性情张扬,日日厮混于纨绔间,喝酒看戏逗鸟,从未有这程遂安还会文章之说。
江扶风不是没有怀疑过系统程序出错,但她对程遂安也就只有考试上的初识印象。人有千面,各有所长,江扶风面试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她不能单凭外界之言定断。
更何况系统提供给她的人才信息,本就是未发掘的人才。
“夫人最近为何愁眉苦脸?”彼时柳臣照常于屏风后更衣,却见着江扶风伏于案台前,心事重重地翻着案上的几页纸。
“在忙学堂的事。”江扶风随口应着。
而柳臣凑近瞧着那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近来江扶风打听到的程遂安的消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过两日是晋王妃的生辰,晋王爷宴请了各家前去王府参宴,夫人不如随我前去散散心,如何?”
江扶风怔了怔,“这个晋王是……”
“此前来我们大婚捣乱的是睿王,眼下朝局里最为强势的皇子。”
柳臣耐心与她解释着:“当今皇上未立太子,皇后无嫡子,朝中两位有权势的皇子都在争相夺权。我父亲居吏部尚书之位,当初虽是没有明确支持哪位皇子,但在党争里不偏向其中一位,也会被打成另一派。所以父亲也渐渐倒向了礼贤下士的晋王。”
江扶风心中对朝局划分大致有了个底,“那晋王大张旗鼓为王妃的生辰宴,其实也是为着笼络人心,加固党派的吧。”
柳臣略感惊讶,旋即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份拟好的名单,“这是生辰宴所宴请的名单,夫人可以看看。虽然肯定有不请自来之人,但这名单上大多数都是支持晋王或是持身中立的,夫人可大胆结识。”
江扶风垂眼看着那名单,便见着了程侯爷家处落有两个名字:程遂安、程如宁。
江扶风心头一动,应了柳臣:“届时我与你同去。”
随后夜半更漏声长里,江扶风躺在矮榻处,听柳臣娓娓道来一些晋王府的事。
一如晋王妃喜弄诗文,时时对月饮露吟风;又如晋王与睿王皆为庶出,名为李若生、李若怀,二人自小共抚养于皇后膝下,少时兄友弟恭,至今时成了为夺嫡相残相杀。
江扶风迷迷糊糊地听他轻声细述的这些,心头没由来地忽冒出一些念头。
柳臣早已至考取功名的年纪,却一直甘愿做个无名教书先生,连着尚书府里的事都很少过问。若说他没有为利禄的想法,他偏偏对朝局党争这些事了如指掌。
他好似一直游离于权贵之外,又非是不闻窗外事的闲客。
当真是因为病弱而放弃了这些么?
“柳臣。”江扶风思绪飘忽间,出声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柳臣侧过头,于昏暗之中睁开眼望向她模糊的面容。
“你的字,行尘,意思是要行于尘嚣以外吗?”江扶风念着她从未唤出的字。
“行尘是指远行者。”柳臣简洁答道。
柳臣未多解释其中缘由,他同江扶风断断续续地搭着话,直至江扶风睡去。
两日后,正逢春时杨花落,晋王府前人影纷往,热闹至极,江扶风随诸家女眷入了后院。
“按流程,女眷们会同王妃在后院漫步谈话一番,然后至晚宴时才会由王府管事带着前往宴席。届时我才有机会见着程遂安,好一探他虚实。”江扶风暗自理着柳臣同她提及的事项。
【可是宿主,晚宴都是有定好的席位,你不一定有机会能接近程遂安并搭上话。】系统不由得提示道。
江扶风沉思半刻,“柳臣那份名单里,程家不是还有一位女眷前来吗?也姓程,估摸着是程遂安的姊妹,指不定一会儿便能见着。”
“咦,这位夫人看着有些面生啊。”
一个婉柔的声音从水榭另一头传来,将正杵在清池边发呆的江扶风拉回神。江扶风转身看去,见着一身着对襟羽纱衣裳的女子盈盈走来,髻上步摇随着微晃,掠着天光,面容清丽。
江扶风知晓,今日能进这王府内墙的,皆是身份不凡之人。接而她朝着该女子行着才学不久的礼,“柳尚书府媳妇,江扶风。”
女子却未自我介绍,径直走了过来,目光朝着那池间而去,“所以你方才在看什么?我见你一人待在这里许久,都不曾挪动过。”
她话中意思是她已于暗处注视自己许久了么?
江扶风不知其身份,也不愿多说什么,故而指着那不远处的野鸟胡诌着,“春日水暖,万物相傍相依,我见那池中戏水的野鸟却孤零一人,未免有些同情罢了。”
而女子若有所思地循她目光看去,半晌后得出的结论让江扶风一时语塞,“夫人缘是在害相思啊……”
罢了,既是不熟,她如何认为就如何认为吧。
是以江扶风回她微微一笑,正欲找着由头脱身之时,便见一道身影从女子身后的亭台现出,其步伐匆促,直直朝着女子而来。
“如宁,王妃的猫又跑厢房的梁上了,怎么哄都不下来。王妃心急如焚,久久没见着你影儿,托王爷唤我来找你去救猫……”程遂安远远地喊着,却是在见着程如宁眼前的江扶风时,面色变得惊惧。
“是是是你……”程遂安结巴着话,当即缩在了程如宁身后,本就身形魁拔的程遂安此番在纤瘦的程如宁后,显得格外滑稽。
“程公子,别来无恙啊?”江扶风故意拖长了语调,笑吟吟地望着他,她如今可是有程遂安交白卷的把柄。
“兄长,你一个大男人,躲在我身后做甚——”程如宁蹙起眉说道,话音未落之时,她已是把手臂微抬,以肘狠狠撞在了程遂安胸前。
接下来江扶风只听程遂安痛呼声里,程如宁猛地回身抓着程遂安的肩膀把他整个人翻到了前面。
江扶风不禁暗自咋舌,这程如宁凶猛如斯,和方才与自己搭话的女子,真是判若两人……
程遂安仍在捂着胸狂叫着,“如宁,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能不能对我手下留情啊?兄长这脸日后往哪里搁啊?”
“我去王妃那里救猫了,你们慢聊。”
程如宁拍拍手,看着程遂安与江扶风二人,临走前又在深深瞥了程遂安一眼,“眼光不错啊兄长,就是人家有主了。”
程如宁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江扶风亦是听得一清二楚,而不待她解释什么,程如宁已是疾步离开了池边。
继而江扶风望着喘不过气的程遂安,“我听说程侯爷下月会去旁听清谈会,正好扶摇书斋也会前去,届时他问起我你落榜一事……”
“打住!”程遂安义愤填膺地望着江扶风,“士可杀不可辱!您若是用这种招数逼我,我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江扶风无奈地看着他故作“英勇就义”的模样,那眸底微动的瞳孔依旧有意无意地窥探着她,便知这程遂安表面做戏的同时亦在打量着她。
接而她清了清嗓,“今日我作为扶摇书斋主人的身份来见程公子,只是想问程公子三个问题。三问之后,扶摇书斋绝不纠缠程公子,也不会以交白卷一事胁迫于你。”
“那你问。”程遂安答得利落。
“程公子此前在扶摇书斋,主要是和什么人一起?”
程遂安挠挠头:“之前扶摇书斋及学堂是江黎所有,他经常带着我们一众世家弟子逃课,出去花天酒地。”
江扶风又问:“你们在学堂上课时,主要做什么?”
程遂安别开了面,看向一旁的树荫,“咳……主要在睡觉。主要是先生讲的东西太枯燥,加之我夜里睡得晚……”
江扶风凝视着他好一会儿,“第三个问题,若我邀请你回扶摇书斋,并保你在侯爷那里不露馅,你会接受么?”
程遂安满目错愕地看着她,“您这?这是何意?”
江扶风眯着那如狐的眸,嗓音轻飘飘得似漫天的柳絮:“程公子,前两个问题,你都在撒谎。江黎确实是带人逃课花天酒地,但你好像忽略了我是江黎的妹妹一事。我所知晓的是,他和你并不熟,说明你只是偶尔为了伪装自己合群,跟着他们一块儿。”
而后她语调一转,“以及近年自书斋内高墙隔断,先生就不再为这些无心学习的弟子开课,你又是在哪里睡的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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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睿王(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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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晚宴始,明灯盏盏,丝竹之音不绝。
席间尽是达官显贵及其家眷,迎合晋王与王妃之声接连不断。
江扶风偷眼瞧着高坐主位的晋王,那是位身形欣长的男人,面含威光却并不逼人,反而落得儒雅随和的气质。其旁的晋王妃髻上缀满珠玉,眉心钿红,尽昭华贵端庄之气。
“夫人方才可有遇着什么趣事?我见你回席后心情不错。”柳臣斟着茶问道,他案处的清茶甚至是晋王特别吩咐掌事准备的,只因众人皆知他病弱不宜饮酒。
“我确实结识了不少女眷,但其中属有趣的,当是程氏兄妹。那程如宁别于其他女子,竟是位武力不俗之人。”江扶风接过他递来的茶盏。
柳臣低声于她耳畔细述着:“程侯爷年轻时曾与先王征战四野,至封侯后释兵权安身于京城。程如宁便是跟着侯爷从小舞枪弄剑,虽身为女儿身,但丝毫不亚于男子。只惜人人皆道,侯爷的长子程遂安毫无他父亲雄风,只知厮混在世家子弟里消磨大好前程。”
江扶风闻言,抬眼看向程家的席位,便见着程遂安恰好投来目光,二者相视间程遂安忙不迭地挪开视线,佯装与身侧的人敬酒。
彼时宴前,王府后花园内。
江扶风步步逼压着程遂安,却是在其谎言被拆穿,他略有不知所措时,江扶风抿嘴笑了起来:“我骗你的,我压根不知道你有没有跟江黎鬼混。没想到这一诈,还真是啊。”
“你你你——”程遂安气结,一时更不知如何言说。
江扶风抚弄着指尖的指甲,直言问他:“我问你的第三个问题考虑得如何?你若是继续想演这个纨绔身份,扶摇书斋可以配合你,还能大张旗鼓地让全京城人都知道,你平日里在我学堂是如何败坏学风的,且你只是侯爷借其权位强行送到我书斋管教的学子。”
程遂安并未当即应下,那双眼审视着她良久,始才沉静问着:“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程公子你是在说笑吧?侯府嫡子,这样的身份还不足以我为之心动吗?”江扶风问道。
“难不成,扶摇书斋也有参党之心?”程遂安沉声问着,一改素日里的嬉皮笑脸,面上尽是谨慎。
“今夜来晋王府上赴宴之人,包括我,亦包括程家,若说没有参党之心,传出去谁信呢?我既是来到此地,便已在为未来而绸缪。”
江扶风说得坦诚,毫不掩饰她的目的,“程公子,我只想告诉你,招揽你非我一时冲动,扶摇书斋的现况你也知晓。如今这是你我双方互利共赢的机会,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其实她很清楚,扶摇书斋的发展不可一味地特立独行,否则只会落得于京中孤立无援的下场。不论程家还是晋王,这些权贵的关系是必要交好的。
可以不依附,但不能因清高而无交。
只见程遂安沉吟半晌,抬眼之际,江扶风瞧其目光已明了他的答案,又听他言,“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招学名额须添上如宁。”
旋即江扶风扬唇笑着,“如你所愿。”
思绪回转间,江扶风一面抿着茶,对席间的柳臣道:“我打算特批程遂安入学堂。”
柳臣自是注意到她先前与程遂安眼神交接的一瞬,他半敛着目,望着咫尺间的江扶风,烛火掠动的影落进那双漆如墨的眸子里,难辨的情绪浮现着,却又在江扶风回过头来时消融得无痕。
江扶风见柳臣不言,以为他听信外界对于程遂安的评价,当即为他辩解着,“怎么了?是觉得我收一交白卷的纨绔入学堂有不妥么?那程遂安……”
“夫人,用膳了。”
柳臣冷不丁地打断了她的话,兀自盛汤于她碗中,又再拈起汤匙放于自己唇边试了试温,始才亲手递与江扶风眼前,“夫人再不喝,可要凉了。”
热汤白气缭绕间,江扶风一时不明柳臣何意,但这般众影纷往的宴席,他居然要亲手喂她喝汤。
迟疑之时,江扶风见着柳臣拿着汤匙半悬于空中的手臂因停顿过久而微微发颤,始才移进面庞,小口喝着柳臣喂给她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