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得柳臣敛住了笑意,似是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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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变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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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江扶风从晋王府晚宴上出了名,扶摇书斋一改从前衰颓,招收了不少学子,甚至是许多官宦世家的女眷。
这其间也有不少柳臣的母亲秦氏助力。
秦氏与晋王妃出阁前便是好友,晚宴一事后,秦氏听闻晋王妃对江扶风的嘉许,加之柳臣于其中斡旋,凭着秦氏在京城名门积攒的人脉,学子招收并不成问题。
而对于秦氏明里暗里地向江扶风与柳臣二人表示想要抱孙子一事,柳臣是这般回答的。
“纵是我与夫人感情要好,但孩子一事却急不得。大夫说,我这身体还需要多加调养,暂且不宜生育。否则连累孩子一出世便像我这般,便不好了。”
此后秦氏未再多问,见柳臣与江扶风二人夫妻间“如胶似漆”,心头想着抱孙子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渐渐的,秦氏待这位儿子既喜欢、其本身又有实干的儿媳态度好了不少,素日无事时亦会对江扶风嘘寒问暖。
江扶风自然是乐见其成,她如今虽是习惯了柳臣与她同居一屋,但两人大多时间里,依旧是相敬如宾的。
夜里她在案台处忙于学堂之事时,柳臣还会同她论谈一番,偶有意见不合二人也为此争论不休。以至于府内的丫鬟皆以为他们吵了架,翌日伺候在旁时,皆嚅声谨言。
江扶风倒是觉得,她与柳臣与其说是名义上的夫妻,倒不如说是二人是为扶摇书斋的合伙人。
春去秋来,扶摇书斋已初具规模,与京城中的不少私塾相当。陈词教书之际,也会向平展先生讨教一二,是以时日一长,进步的不仅仅是学堂里的学子。
【宿主,下月京中举行乡试,考虑到扶摇书斋学子并不算多,且重新办学时间不长,此次的任务是参考并入选过五位学子便算完成。】
系统的声音响起,江扶风亦是明白此任务算是系统放宽了要求。
京中乡试的录取者通常有一百二十人左右,翌年可参加春闱。作为京城这般要地,划定的录取人数看似很多,但这天子脚下,本就是读书人兴来之所,竞争尤为激烈。
且据江扶风了解,扶摇书斋这些年来,过乡试者都寥寥无几。最早年间还有着几个挤进春闱,到后来皆各自奔散,人才流失极为严重。
江扶风沉思间,问道:“若是这个任务未能完成,第四个人才信息便不会提供予我了是吗?”
系统很快便答了她的话:【此次任务未能完成的话,进度不变,顺延至下一年的乡试。而届时很有可能第四个人才已被他人挖掘,导致宿主无从下手,这样便错失了奖励了。】
江扶风蹙起眉:“不能奖励顺延至第五个人才信息?”
系统耐心解释道:【宿主,系统提供的人才信息都是根据当前扶摇书斋发展进程来给的,并不是随机的。后续也会出现有的人才宿主难以招揽,或者有的人才身处宿主对立面,这些皆有可能。目前提供给宿主的三位,都是比较容易收归麾下的。】
江扶风听罢槽道:“由易入难……你们这系统还真‘智能’啊。”
初秋未寒,蝉鸣响彻于窗。烛泪悄落的厢房内,江扶风坐于案边,手边翻阅着纸页,其上尽是近来扶摇书斋入学堂的学子名录。
“今年扶摇书斋的学子几乎都是新招,学堂内参与乡试之人并不多。像程遂安这样连着乡试资格都未获取的,更是多数。”江扶风仍顾虑着系统安排的任务。
恰逢柳臣经由,闻及此,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卷上之名,轻声抚平着江扶风的心绪,“书斋尚是起步之时,眼下发展的势头已是迅然,夫人莫要操之过急才是。”
江扶风点点头,又道:“当前书斋里的学子身份各一,起初我还担心他们难以融洽,会惹出什么事端。没想到那程遂安虽是出身贵胄,却带头引着寒门与世家相交,他还当真有些本事。”
“程遂安的课业我看了,比我想象中写得好很多,就是字迹稍显潦草。”柳臣说着,似是忆及那令其难阅的字,眉心不由得微拧。
而后他道:“程家从前功高,程遂安这样费劲掩饰自己,可见程家也并非毫无参党之心。但现在京城中人人的目光皆在性格作风与侯爷如出一辙的程如宁身上,也无人在意他这个嫡长子。”
“既是如此,将来若是到了缺人所用之时,那程如宁有没有可能继承侯爷的衣钵?”江扶风没由来的发出此问,即便她知晓程家有着嫡子程遂安,如何也轮不到程如宁一位女子来当。
可越是时代不容许如此,江扶风越想去打破这个界限。
柳臣对她此问有些意外,却确然否道:“几乎不可能。先不论程遂安身为嫡长子,他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再者,哪怕程侯爷只有程如宁一个嫡女,袭位之人也不可能是程如宁。届时,程侯爷需从他程氏宗亲里挑选一位男子袭位。”
江扶风听罢陷入了思索,柳臣见她心事重重,又再续道:“我朝至今未有女子为官,所以哪怕程如宁再优秀,武力谋略再了得,她都没法披甲上阵,封狼居胥。”
“程家的人,只是把程如宁当作程遂安的挡箭牌吧?她受到的赞赏越多,关注越多,人们就不会留意到程遂安。而朝堂之上,那些手握重权的人,也不会在意程如宁有多么优秀。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身为女子的程如宁本就掀不起浪。”
江扶风言说间,不禁为程如宁感到悲哀。如此这样别于其他女子的鲜活之人,却注定一生被压在权斗束缚下,不得张开羽翼翔于浩瀚。
柳臣掌灯趋近,为江扶风案台上添着火,“夫人曾经说,这世上男女皆可是人才,男子可入学听教,女子也应当可授之学问。”
他语声缓缓地抚慰着她,“数月前京城女子入学者屈指可数,可如今学堂里的女子不在少数。万物循矩,却自有变化,一是天意,二是人为。说不定将来某一日,程如宁自有她的造诣而破前路呢?”
江扶风叹了口气,未再多言。
她回身望着一旁的柳臣,顺手将案边的外衫披在了他身上,“夜里凉,你也早些休息吧。这几日我见大夫频频来府上,你的药从早至晚也没断过,连秦夫人都问了我好些次你的病况。”
“不碍事。我这身体就是这样,每到天变之时,就禁受不住冷热。”柳臣笑着拢了拢外衫,那皮肤如常般无几多血色,略显瘦削的身骨让江扶风看得不免觉着心疼。
偏偏这段时日里,他比以往都要勤于书斋之事。这里面多多少少是有着她的缘由。
江扶风回想起此前她对于柳臣不入仕的猜想,忽的说道:“我若是你的父母,定也舍不得你卷入风波,能够万事顺遂,长寿安乐便已足够。”
柳臣微怔,转瞬又勾起唇,“对于这个愿望,我希望夫人也会如此。”
翌日,扶摇书斋,秋风撷黄,卷落一地枯叶。
江扶风于书房整理着学子信息,听闻屋外一急匆匆的步伐踏过破碎落叶之响,抬眸间便见莫亦的身影窜了进来。
“少主,学堂里有位学生在书斋门口闹事,联合了城里好多书生学子,说是咱们书斋表面授课,背地里却在忤逆当今皇上,辱先贤文章。”莫亦焦急说道,小脸皱成了一团。
江扶风当即搁下手中之物,随莫亦疾步来至书斋门前,便见汹涌的人群里,带头闹事的学子正是前不久才收入学堂的。
此番他煽动着一众书生,回应他的如潮声势盖过天际。
“扶摇书斋包藏祸心!学堂内储放的书卷,竟有着先皇在位时,犯谋逆大罪臣子书籍,其中内容更是蛊惑人心,撺掇学子欲效当年之事!”
“扶摇书斋绝不能容!其主罪不容诛!”
“把江扶风逐出京城!决不允许沾污圣地!”
……
明眼人皆能看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偏偏这带头鼓动人心的学子,素日里在这一众书生里交际能力不错,皆以为其“和厚耿直”。
比起她这位少与学子打交道的扶摇书斋主人,这个学子的话反而更为他们所信。
“仅凭片面之词,你们未见着那所谓‘证据’,竟也信?”江扶风只觉心底寒凉,她反问着一众。
在这般声势浩浩的“讨伐”里,江扶风被人群拥围一起。她发出的任何声音都如石沉大海,唯有各种质疑的、愤懑的、甚至戳着她脊梁骨谩骂的声音充斥于耳。
直至交织的喧杂声里,江扶风听见一个阴鸷的声音响于身后,那道出的语句极为清晰,又如一把尖刀将那字句深深刺入她心头。
“这世上决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杨时琢——”
江扶风当即循声望去,只见一抹锃亮掠过重重人影,直逼她而来。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去,却是在纷纷涌来的人群里,如陷泥沼之中动弹不得。
一瞬间,她只觉自己身处无尽的深渊,底处众多手将她往下拉,要将她永堕其中。
而悬于头顶的那把刀,终究是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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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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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杂而驳乱的人影掩住了天光,一并将刺客置入暗色里。刀刃刺入腹时,疼痛感一霎被放大,江扶风连着想要痛呼出声的音都在喉间戛然而止。
黏稠的血贴着冰凉的刃,就着温热不断涌出。江扶风已是无力站稳,刹那间,浑身的感官聚于那一处的疼痛,听觉与视线渐渐变得迟钝模糊。
她依稀听见莫亦喊着她,小孩尖声的哭叫于周遭喧嚣里格外清晰。
而纵然她想开口回答他什么,她却觉下颌如有千斤沉,如何也难张半分,更不用说发声了。就连呼吸之时,她也觉着鼻腔间尽是血腥之气,还带着甜锈的味道,极其难受。
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很快袭来,意识趋于混沌,江扶风倒下的那一刻却是在想,还好这次柳臣因病没来,不然又要为她挡刀了。
凌乱的泥尘拂过乱哄哄的门前,柳臣闻言赶至扶摇书斋时,闹事的一群书生见出了人命早已纷纷逃散。
而他见着门前还未干涸的血迹,与着躺在地上,衣裳染满血色的江扶风时,脸色顿然煞白。柳臣只觉一时胸口极闷,不由得喘不上气,把住门栏猛咳了好一会儿。
幸而莫亦久居书斋,知晓这附近的郎中居处,急急找来了郎中救了江扶风的命。
更漏点点,直尽天明。
江扶风从疼痛间转醒时,夜色仍深,虚弱的感觉游走于整具身体,让她觉得异常疲惫,口中尽是药味的苦涩。
看来她还真是命大,被这样刺了一刀还活着。
江扶风打量起眼前所在之处,便发现这是柳臣在扶摇书斋时所用的书房,好在屋内油灯未熄,纵然视野昏昏,她还能看清一些。譬如此番趴在她床沿处,阖眼睡去的柳臣。
灯火模糊了他的面容,又将那紧皱的眉头描摹得真切,她蓦地想要抬手揉开那眉宇,却是方动了一下,便被牵动到的伤口疼得吸了口冷气。
许是她发出的声音本就不小,又许是那趴在床沿处的人本就睡得浅,江扶风见柳臣醒来,正正对上他还有些朦胧的睡眼。那眼中纵布着血丝,与着眼下略沉的乌青,江扶风知道,他定是没能歇息好。
柳臣几度欲言却只剩无声,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触及她的脸,又生生顿在半空。
江扶风从未见过柳臣这般模样,像是一个捧着破碎之物,无措地杵在原地的孩提,不再是素日里那个遇着万事都处变不惊、听闻各方言说都淡然哂之的柳臣。
只是他仍有顾忌,仍有许多道不明的东西藏匿在他眸底克制着。
或许是她如今在他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值得他去关心她这个名义上的“夫人”。又或许,他惯于用这般情切的模样对她,一如平日在众人眼前表伉俪情深。
她不敢确认,亦不敢去解。
“夫人……一定很疼吧。你都昏睡好些天了,程如宁他们来看望了你好些次,还说着后悔那日有事不在书斋。”
柳臣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出此话,那末尾之句不知究竟是在说程如宁,还是在说他自己。
“嗯。”江扶风低声答了他,原本下意识想要言之“不疼”的话硬生生止于唇畔。这等伤势,好像说不疼才不正常。
柳臣深深望了她一眼,又再起身倒来温水,亲自喂予江扶风,“那些闹事的学子当日便被官府羁押了。我以平展先生的名义出面,让官府放了他们。”
“你也知晓,此事的幕后操纵者是那个人……”
江扶风自是明白柳臣的用意,那些闹事的学子不过是被人有意煽动而聚集一齐。若是让官府追查下去,不仅什么也查不着,还会让扶摇书斋丢失民心。
此番柳臣以德报怨的做法,纵使这些书生日后不会为扶摇书斋所用,也不至于再同他们作对。
“下月的乡试,录取者也意味着将来有入朝堂的机会。眼下扶摇书斋重振,参加乡试甚至是之后的春闱、殿试是早晚的事。”柳臣说道。
“只要涉入朝堂,就意味着会影响到如今党争的利益,这也是晋王妃大力支持扶摇书斋的缘由之一。只是我没想到,睿王会这么快动手……”柳臣细述着这其中因果联结,叹息声掠过沉沉夜色。
江扶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逐步适应着方醒来的不适,“那刺杀我的人当时同我说了那么一句,‘这世上绝不允许出现第二个杨时琢’,我便已猜到此次的变故与党争脱不开干系。
“哪怕如今我仍不知母亲的死因,但我一直都隐隐约约觉得,母亲的死,绝不是外界相传是为自缢那么简单。一开始我以为是黎小娘母子算计,后来我屡屡听到别人提及母亲,便越发这么觉得,母亲的死,或许与党争有关。”她定然道。
黎小娘是在杨时琢怀有江扶风的时候被江父接回的江家,连同私生子江黎一道。
这足以证明黎小娘的盛宠。而以黎小娘的身份即便杨时琢故去,她也没法被扶正做正妻,是以杨时琢的存在对黎小娘而言可以说并无威胁,她亦没有加害杨时琢的理由。
柳臣听罢沉吟许久,神情恍惚,面色带了些许怀念,“我也只有很小的时候,有幸见过杨伯母。那会儿京城人人皆知杨氏才女,一举破除百年无女子入书斋的陈规,就连皇上也曾设宴相请过,因钦佩其才而特设客卿于她。”
“只是伯母走的确实蹊跷,我听闻的,是伯母嫁入江家后因不得宠而郁郁寡欢,不久后便选择了自缢了结此生。”柳臣喟然叹道。
“但一位因婚事心灰意冷之人,如何会自缢前选择一把火焚尽毕生文章?若真如传言那般,伯母直接烧尽与江员外的关联更为恰当。”柳臣指出其中问题所在。
江扶风忆及此前在书斋里,与陆恒一提及母亲,“陆恒一老先生以为,母亲是愧对一生的才气与先生的栽培,才选择焚尽书稿,断绝此生之憾恨。”
柳臣摇摇头,“这个前提是设在了伯母是为自缢而亡的情况下进行的猜测。陆恒一老先生对伯母的感情,不仅是得意门生这么简单,老先生一生无子嗣,伯母更胜似他的亲生女儿。对于伯母故去的遗憾,老先生至今无法释怀,所思所想间带了些偏执的因素,倒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