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道巍诡异地笑了。他猜到了,这是精瘦男子故意卖的关子。
这个关子卖得好,是田道巍需要的。
“孙渝明,最开始进疾控中心,就是在免疫规划科。而且,西清园小区的监控就有孙渝明进入小区的视频。时间就是 6 月 24 日晚上,21:00 左右。他戴着帽子,拎着两兜东西,好像是水果。”
精瘦男人脸上满是洋洋自得的神情了。
“你的意思是……”
“我可没什么意思,你让我帮你查的人,我给你落实了。你要查这个人干什么,我也不管。以后要因为这个出了问题,和我也无关。”
“你这是想把自己撇干净?”
“我是想把我和你撇干净。我欠你的人情,这就算还完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干什么。和我无关。”
“好。只要消息确实了,我们就两清。”
“如果连侦探都放弃了,那么真相将永远陷入迷宫之中。”
“探嗓颏浃幛郡椤⑹录は永hに迷mにはまります”。
一段中文,一段日文。写在这本名为《云城 1.22 碎尸案犯罪心理分析》的笔记本扉页上。
云城 1.22 碎尸案,刘余川知道。
这是 2016 年发生在省会云城的一起恶性杀人碎尸案件。凶手手段残忍,心思缜密,杀了两个人,碎尸,而且对尸体进行了蒸煮处理。然后分散抛尸。
凶手有很好的反侦察能力,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案件影响恶劣,社会反响很大。警方花了大半年时间没有进展,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
最后是一个从事社会心理学研究的人帮助警方破案的,方式也很特别,是在某个论坛上发表了对案件的看法,进而引起警方注意。
刘余川手里的这本笔记本不薄,有 100 来页,已经用完。里面的字都是手写体,字迹清秀,工整。但笔记本里不都是字,有很多的图示,图画。
画画的功底也很不错。整体布局,线条,深浅,都很不错。比自认美术功底不弱的刘余川还要强一截。
但刘余川还是想不明白,师父黄夷敲匆桓鲆丫越来越严肃,甚至都有些刻板的人,怎么想到把这样一个人推荐给自己。还催着赶紧去见。
连城究。
刘余川不懂日语,他是用百度查到的这个名字。连城究,是日本漫画《侦探学园 Q》里的主人公,这是一部和《名侦探柯南》齐名的日本推理漫画。
笔记本扉页上的那段日语,就是连城究说的。
“这个人叫许畅,是昆州本地人。南京大学社会心理学研究生毕业,自学的犯罪心理学。省厅的陆禾丰,跟我是一起在公安大学参训的同学,他跟我提起过,前年 1.22 碎尸案,就是她协助警方破案的。”
一个把日本漫画人物说的话,写在记录自己“破案心得”笔记本的扉页上的人,怎么看都是一个稚气未脱,涉世未深的人。
刘余川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人。
所谓协助警方破案,可以有很多种解释的。要么是陆禾丰夸大了这个许畅的作用,要么是师父黄也〖甭彝兑搅恕
“已经任命,两起凶案,由你来总负责,整个支队的人,和市局所属的各分局、派出所,你都可以调人。提交并案申请,6.8 命案,6.24 命案并案侦查。”
说这句话的时候,黄业难劬里满是凝重。
20 年前的“白银凶案”眼看着就要破了,虽然是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破的。可自己的徒弟,眼下却要面临几乎同样的困局。
一个毫无头绪的连环杀手。这会是又一个漫长的等待吗?
等待多长时间?10 年,20 年,那将是多么大的心理折磨。
“去找这个许畅,她是个女孩子,带点礼物,别空手去。”
手机上,一个号码已经输入,还没有拨打。刘余川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拨出去。他现在更想去荆山实业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去会会那个宋建军。
可是师父不同意。
翻看着许畅的笔记本,刘余川想从笔记本上的文字和图画上找到说服自己打这个电话的理由。
他找到了。那幅画,一个男人,一间屋子。一棵树。
“你好,许畅。我是刘余川。”
“田道巍,那人是谁?”
送走了精瘦男人的田道巍,刚回到二楼,哥哥田道j就上来了。用的是一种质问的语气。
“一个原来认识的朋友。”
田道巍回答的也是一种混不吝的语调,没打算正面回答。
“不是跟你说了,警方已经在调查,我也在找省厅的关系。不要找这些社会不良人员,会惹麻烦的。”
田道j的声音提高了。
“用你重点大学讲师的眼睛看,我认识的人,全都是社会不良人员,没好人。放心,我不牵扯你。我的事,你也不用知道。真出事了,也是我这个社会不良人员捅出来的。不耽误你继续做大学讲师。”
“老二。”
“干嘛!”
“警察都说了,我们家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不能再死第二个了。老头子现在还在警察局呢,你还要怎么样?”
田道j呵斥着自己的弟弟,这句话,好像也打到了田道巍的痛处。田道巍安静下来。
“哥,我知道分寸。我不会捅乱子的。这水站,快递站,加上这房子,我也是资产七位数的人,家大业大的,不会去冒险。”
一声哥,气氛算是缓和了。
“知道就好。人死不能复生,活着,才能报仇雪恨。”
“知道。”
“也不知道老头子去警察局干嘛去了?他能干嘛呀!”
第十七章 初见
一个立着的画架,是金属材质的。画架的高度显示,使用者身高在 180cm 以下。
画架上,用 4 颗黑色磁石固定着一张 8K 大小的白纸,白纸上是一副 用铅笔完成的线条简单的画。
没有涂色,只有铅笔的黑色
虽然只是简单的铅笔画,但还是能看出来,画画的人有一定的美术基础。只是比起刘余川在笔记本里看到的那幅画,要差了不少。比起刘余川自己来,也是多有不足。
像是一个有些天分的美术爱好者,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美术训练,自学,但未成才。
虽然两幅画,看起来很像,很相似。
就是看到了笔记本里画的那幅画,刘余川才下定决定打电话,联系许畅的。
画里都是一个人,一间屋子,和几个方形的小图案。一棵树。这些就是整张画的全部。
人,是一个男人,图画显示是很清楚的男人的模样,特意在嘴的位置画出了胡须。他在画纸的左下角,只有上半身,没有脚。男人背对屋子,不,是侧对。
因为图画上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在男人的身后,右后方,是一幢屋子。不是楼房,是老式的瓦房,也叫平房。有明显的三角形的斜屋顶。平房的门口有几个小小的方形,像笔画里的“撇”形排列。
这是屋子前的石板,或者砖头铺的小路。在平房的左侧,就是那棵树。
树上没有叶子。只有树枝,和树干。
这是一棵冬天的树吗?还是说这棵树是图画里那个男人内心的映射?光秃秃的。他的心,和这棵树一样荒芜,毫无生机。
几分钟前,在门口,刘余川敲了门,没有人答应。
门没有上锁,想到自己提前已经打过电话,他也就推门进来了。在进门的客厅里,透过拉开的窗帘,倾泻进来的阳光里,看到的就是画架上的这幅画。
里屋的门是开着的,听得到里面传出的音乐声,是一个女歌手的歌声,一个情绪略显压抑的女声,像是一个人在喃喃低语。可能就是因为音乐声,才没听到敲门声的。
刘余川没有再去叫里屋的人,他被画架上的画吸引住了。看得出来,画架上的不是原画,是复制品。但这张复制品,还是像一个黑洞,把刘余川的精神,情绪,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拔都拔不出来。
“你认识这幅画?”
一个女性的声音,把刘余川从“黑洞”的引力里唤醒。刘余川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画架的前面不到半米的位置,以他的身高和臂长,手臂都不用伸直,就能触碰到画架。
而他的右手,的确是已经伸了出来。
“你好,我是许畅。”
听声音蓦地回头,刘余川看到和自己说话的人。
“你是跟我通电话的那个刘警官吗?”
短发,脸上挂着笑容。露着牙齿的笑容。皮肤白皙,没有雀斑,额头和鼻翼有细细的汗珠。显示她刚才可没闲着。
她的笑容让她显得很真切,看不到作伪的成分。
以刘余川的身高对比,作为女性,许畅不矮。接近 170cm。
这是一张有着明显东方女性特征的脸,鹅蛋脸。五官算不上特别精致,但搭配在一起却很是协调,加上她的笑容,表情,一种自然、亲切的感觉扑面而来。如沐春风。
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
没有化妆,薄施粉黛都没有。
脸上的红润是属于青春和健康的颜色。白色的短袖体恤衫,过膝的运动短裤,有一种大学女生的错觉。
她完全不同于刘余川认识的绝大部分城市年轻女性,不同的地方,却又是刘余川一时间说不明白的。
“刚才我在里屋,看文字材料入了神,大概没听到你的敲门声。我知道我有这个习惯,所以提前给你留了门。”
“是,我是刘余川。我给你打过电话。”
稍稍顿了一顿,但刘余川还是很快调整过来。只是还是不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女性,该怎么说第一句话。
说完话,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忘了买礼物。左手拿着的是眼前这个名叫“许畅”的人的那本笔记本。
“笔记本在你的手里!难怪你认识这幅画。”
“这是你……”
第一次,刘余川感到自己在面对一个陌生人时,无法做到自如应对。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不同以往任何一个人的气质。
虽然这还只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他既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和这个人展开交流,也不能像自己以往一样,表现出一副漠然、冷淡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
“就是她吗?”
一个问号在刘余川的心里出现。就是眼前这个“语笑嫣然”的女孩子,帮助省厅破了那个棘手的碎尸案吗?
笔记本,刘余川细细地看过。
里面是细致的犯罪心理分析,推理,剥丝抽茧,丝丝入扣。还附了很多的图画佐证自己的推理。刘余川怎么也没办法把笔记本的作者,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左手抬起来,抬到一半,又僵住了。
“不用还给我,这个笔记本是我赠送给省公安厅的。”
这位许畅,好像能迅速而准确地捕捉到刘余川的心理动向。
“那个笔记本,有我根据公开的案件线索,对云城碎尸案罪犯的犯罪心理进行分析的文字记录。也有凶手被捕后,我受托,参与案件审讯,根据凶犯部分口供,对他进行的心理分析。案子破了,笔记本对我就没有意义了。但是那些分析,对你们警察很有价值。也许以后还会有类似的案件发生的。”
刘余川的尴尬的左手缓缓地收回来,笔记本也捏紧了。这是一个外表和心理,都有“魔力”的人。
一个特殊的女性。
“时间已经过去两年了,你怎么认出这个本子的?”
被人洞悉的感觉让刘余川很不舒服,他想要重新获得主动权。
“你合上笔记本,看它的侧边。”
看到了,在合上的笔记本的侧边,写着“云城 1.22”的字样,使用红色笔写的。
这些基本的细节,原本应该是刘余川最重视,也从不会放过的。可现在,却纷纷遗漏了。
那副画,吸引了刘余川太多的精力。
一种久未出现的挫败感在刘余川心里涌出来。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你是习惯站着,还是坐着。”
许畅却依旧是满面春风,谈笑自如。
“站着,你可以坐。”
刘余川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对方预判了。
这种感觉实在说不上好。更重要的是,面前的这个许畅,丝毫没有开始说正事的意思,还是在“绕山绕水”地扯闲篇。
“我也是习惯站着的。站着画画,站着写字。真的,我是站着写字的,就是把笔记本摊开了,放在画架上,想起什么,就在笔记本上写下来,像画画一样。”
说着话的许畅,自然地走到了画架前,边说,边在画架上比划着。
“这是自来熟,还是一种天生善于和人打交道的天赋?”
面对这样一个第一次见面,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的陌生和疏离感的年轻女性,刘余川的失落感不可抑制地涌进心里。
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失去了一贯为之的主动权,还是许畅这种由内而外流露出的亲切感,让他感到了“相形见绌”。
“你知道吗?你面前画架上的这幅画,其实是云城 1.22 碎尸案的罪犯画的。你笔记本里的那幅画,是我照着这幅画,临摹的。照着他的画,再画一遍,试试看他要表达的情绪,才能尽量做到感同身受。这是心理分析的重要技巧。”
就这么一出神的刹那,许畅却已经转换了话题,换到了刘余川一直想说的“正题”上。
刘余川又一次被预判了。
“那个罪犯被捕后,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名字对于我只是个称呼,没有意义的。”
她的声音,像深山涌出的泉水,在满是光滑的鹅卵石的小小水道上顺着山势流淌。泉水叮咚,清澈,干净,清亮,悦耳动听。
和她的笑容一样,这声音也听不出丝毫矫揉的成分,就是她由心而发的。真实,所以自然。
“这个人被抓以后,倒也不隐瞒,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只是承认了自己杀人分尸的罪行,对于作案的原因,动机等等犯罪细节,却是一个字都不愿说。警方把他的家人,亲属都搬了出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总算是动了心,可给你还是没说话,向警方要了纸和笔,就画了这幅画。”
这说话的方式,陈述的内容,竟然和田文明是如此的相像。只是语气迥然相异。刘余川感到后背一凉,却接不上话了。
“他说,这就是绝望。”
绝望!
“他说的绝望不是图画里的那个人,图画里的人是他自己,但他说的绝望,是另一种景象。”
“他说那种景象是一个人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没有门的屋子里,四周的墙壁在一点点地开裂,倒塌,却还没有完全塌下来。这个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又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只能目睹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