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刃——站着走路的狗【完结】
时间:2024-05-15 23:07:54

  刘余川只能选择继续看文档,转移注意力。
  “死者中刀后,是向前扑倒的,脸先着地。但是从尸体面部伤痕看,鼻子,尤其是鼻尖,嘴巴,受创更严重。”
  这段话后面,又用另一种字体,加粗写道:正常人遭受袭击,受伤,尤其是致命伤,身体失去控制,有可能瘫软,像面条一样萎靡倒地。有可能向后倒地,后脑勺着地。还有可能向前扑倒。但如果是鼻尖和嘴巴受创加重,极有可能是有人在死者后背加力,把人加速推向地面造成的。
  这个判断,通过卢一品的嘴,刘余川听到过。得出这个结论的人也是法医,法医黄一平。
  “在后背加力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用手掌,一种是用手肘。也就是肘部。”
  许畅的声音又在刘余川耳边响起来。这回,多了一些娇俏的味道,提醒刘余川,和自己相处的这个人,就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年轻,貌美。
  “手掌,力量不好掌握,受害人的身体本身已经失去控制,很有可能因为力量过大把受害人向前推出去,而不是加速推向地面。用手肘,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只会加速摔向地面。”
  “再考虑行凶者的身高和臂展,如果用手掌推,他就还要至少后退半步。用手肘就不需要,手臂一曲,就做到了。这是我在垫子上亲自做过实验的。”
  “你想告诉我什么?”
  等待刘余川的,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许畅好像一直在等待刘余川提出这个问题。
  “说明这个凶手不愿意,或者不敢看受害人的眼睛,也不愿意被受害人看见自己。”
  这一条刘余川一早就知道,田文明是这样,6.8 命案和 6.24 命案的凶手也是如此。这不是什么秘密。
  只能看到这一层,就不用来找这个许畅了。
  刘余川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他是一个内心分裂的人。有两个‘他’存在,一个杀人的‘他’,和一个不杀人的‘他’。”
  “杀人时候的‘他’,和不杀人时候的‘他’,可能完全是两个人。两个,你完全不能联想到一起的人。所以你不能按传统的刑警侦破经验去判断,去查找这个人,否则是找不到真正的凶手的。”
  这也算是特别有价值的建议,不用许畅说,刘余川也是这么想的。
  “杀人不是‘他’的目的,‘他’的心里有另一种力量催促‘他’去杀人,杀完人,‘他’心里的这股力量才会平息,才会停止。等待下一个时刻,这股力量重新爆发。”
  一股特殊的力量。一股让‘他’坐卧不安,难以自持的力量。那会是什么?
  “怎么才能找到这个人?”
  “我也没有答案。”
  “老二,你给谁打电 话。”
  老二,不是田道巍了。
  不知道这声老二,是田道j想拉近和自己弟弟的关系,还是为了表明自己兄长的身份和尊严。长兄为父,哪怕是双胞胎这种前后差不了几分钟的兄长,也还是兄长。
  更何况,田家现在没有父亲在。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看来田道j不管是拉近关系,还是标明身份的目的,都没有能够达成。田道巍又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态度。
  就是不想说。
  “老二,我第二次跟你说这个事情。弟妹不在了,爸也莫名其妙地去了公安局。你闺女可还小,别惹事。别玩火。”
  没有回答。田道巍瞪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脸上说不上是不屑,还是不置可否的表情。就是不说话。
  刚才还在打电话的时候,田道巍就看到了上楼的田道j,也就知道了田道j肯定是要问自己打电话的事情的。
  “田道巍!”
  田道巍笑了,也许这才是他想达到的目的。
  他就是想看自己这个当着大学教师(教授?),高高在上,从小就被人说比自己强过不止一头的哥哥那种着急上火,还左右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
  拿昆州土话说,就是“啃头头大,吃屁股屁股臭”。
  “刘凡钰,你认识吗?女的。”
  田道j语塞了,这个人他的确是不知道的。
  “刘凡钰,齐慧欣的同事。”
  田道巍的脸色还是阴沉下来,他只是不爱读书,也不太守规矩。和自己的妻子做不到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但对于家庭,他的感情是很深的。
  死掉的,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是他的亲人。
  “6 月 24 日那天晚上,本来是这个刘凡钰开车送齐慧欣回家的。半路上,刘凡钰接到电话,说她公公在家里摔倒,骨折了,急送医院,让她赶紧赶过去。齐慧欣才下了车,然后摸黑走拆迁工地,遭了毒手。”
  田道j接不上话了。他慢慢走过来,靠近田道巍,坐在他对面。
  “齐慧欣和刘凡钰平时在单位关系很好,刘凡钰也经常到家里来。我就是想和她打听打听,齐慧欣工作的时候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包括储户,顾客什么的。也算是找点线索吧。她答应帮忙了。”
  这个回答好像无懈可击,没有破绽。
  但以田道j对自己这个弟弟的了解,他几乎就能确定,田道巍说的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田道巍没有说假话,也没有说完整的真话。
  田道巍打电话找的人,可能真就是那个什么刘凡钰,但说的肯定不是什么打听齐慧欣平时人际关系一类的事情。田道巍,可是田道j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个弟弟是什么秉性,田道j清楚得很。
  可他拿田道巍还是没办法。
  “老二,我要回云城了。也回来好些日子了。”
  田道j主动转换了话题。
  “是,你回来好几天了。嫂子还在坐月子。外婆是来了,再加上保姆,领两个孩子吃奶的孩子,也还是不轻松。田家的双胞胎基因,倒是让你给继承了,也不是田家的,是妈那头的,舅舅他们家的孙子也是双胞胎。”
  田道巍接过哥哥的话题,好一阵挥洒。说得田道j怔住了。他又摸不住这个弟弟的意图了。
  “哥,我嫂子叫什么名字?我给忘了,只记得是个山东人了。”
  “萧媛。山东威海。”
  “萧媛。萧峰的萧,名媛的媛。双胞胎,姐姐叫田亦媛,弟弟叫田亦潇。老头取名字是取得好啊,有里有面的。爹妈高兴,公婆爷奶也乐意。取你的两个孩子是,给我的孩子取的田璞蕊也是,给我们俩取的田道j,田道巍还是。有文化。”
  对于田道j而言,局面变得无比尴尬。
  话头是他起的,说的时候还犹豫着田道巍会不会接话,或者会不会嘲笑自己只顾自己的“小家”。没想到田道巍不仅“照单全收”,还发挥了不少。
  “那‘亦’,文言文也的意思,是吧。既是父亲的,也是母亲的。中间都是一个‘亦’,还可以让人以为这是田家的‘字辈’,那就更有文化了。”
  田道巍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顾田道j的感受。
  “老二!”
  田道j又一次在和弟弟的“交锋”中落了下风,他的情绪首先失控了。
  “哥,你回去吧。家里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我知道,还有妈,还有我闺女等着我,我不会把自己赌进去。你在云城,我在昆州,家里都得靠我的。这个家不会垮,也不能垮。”
  还是说不上话,田道j只能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弟弟。
  他的那套评价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完全不适用于眼前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血亲。
  “你回去,找找关系,好好打听打听,老头到底是去公安局干嘛去了。什么叫做协助警方侦破凶杀案,他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能帮警方干什么?”
  “张乐怡,四川人。云城天籁神韵 KTV 工作人员。2017 年 3 月 27 日 5 时许,被人发现死在云城护国路一处拆迁工地。工地距离张乐怡租住的出租屋直线距离 600 米,穿过拆迁工地,可以直达出租屋。不走拆迁工地,路程会变成 2 公里左右。死亡时间是 3 月 26 日晚 22:00――24:00 之间。”
  这是第二个死在昆州之外,被许畅认为很有可能会和发生在昆州的 6.8,6.24 命案相关的人。
  “凶手还是背后下刀,割喉,使用直刃刀。死者窒息,加失血而死。但这个凶手是左手执刀,自右向左切断喉管。杀人的同时,还是蒙住了死者的眼睛,只不过是右手蒙的。还是用力不小,死者左眼眼角有淤痕。”
  右手。左手。
  那个问题又出现了。会不会有一个人,左右手都灵活无比,左右开弓,毫无障碍。
  罗莎,第三个人。
  “罗莎,云城一家公告公司的设计师。2017 年 6 月 6 日晚,被人杀死在云城高新区一处拆迁工地。当天大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罗莎,也是被人割喉致死。伤口显示,凶手使用的是一柄弧形刀具。”
  弧形刀具!
  这是第一起弧形刀具的使用记录。
  “你以为‘他’是在练手,试刀吗?”
  许畅带着诘问语气的问题?刘余川知道,不能回答是。肯定不是。
  “不是,我说了,‘他’不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杀人不是目的,是手段和方式。‘他’杀人,是因为‘他’的心里,有另外一个自己。这个自己,催着‘他’去杀人。”
  “你要做的,是找到一个平时无益于常人,但隐藏的细节,又明显易于常人的人。”
  平平无奇的田文明。和藏了一箱子不知所以的手机的田文明。
  刘余川嗓子眼一阵阵发干,他明白许畅的意思。
  “你听的是什么歌?”
  刘余川感到自己恢复正常了。重新变回了自己,跳脱,自我。被许畅左右,预判的那种感觉消失了。
  他也可以坦然接受许畅的莫名惊诧了。
  “《生命从无法被概括》①。”
  没有惊诧。
  注释①:《生命从无法被概括》,是歌手祁紫檀 2021 年的歌曲。小说使用的时间是 2018 年,是错误的。
第二十章 回忆(一)
  2016年5月14日,星期六,农历4月初八。云城。晴。大风。
  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天气,云城的温度要比昆州低4-5摄氏度,凉了一截。这是因为云城比昆州,平均海拔高了500米还多,到了1800米。
  五月的云城,已经是夏天。还没有进入雨季,还有春天那种“乍暖还寒”的感觉。
  偶尔会刮起大风。是那种可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的大风。躺在床上,能听得到外面的风声。风吹着树叶、树干的声音。
  汹涌的潮水已经退去了,连沙滩上的痕迹都已经消失不见。一切都归于平静,只是依稀还能听到轻轻的海浪拍打在沙滩上的声音。
  哗-哗-哗。
  “8年了。”
  8年。已经8年了。不是10年。
  陈奕迅唱的是“10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不喜欢这首歌。这不是我的歌曲。
  “青春的人儿啊,想想一个人的十年会怎样?足够让许多选择发生,许多人事来来往往。此刻你深爱着的啊,是那多少个十年后的少年。他是否依旧那么年轻?是否依旧那么热情?①”
  她开口唱歌了,她唱的,正是我心里想的。我想起来了,这首歌,是我告诉她的,是我发给她听的。她还记得。
  注释:歌曲《秘密的爱》,出自“声音玩具”乐队2003年专辑《最美妙的旅行》。
  这首歌,是不是要比《十年》更深沉,更沉郁。
  青春,已经不在了。刚才,在她的脸上,我已经看到了斑点,不知道那是雀斑,还是别的什么斑。皮肤已经不再细嫩,白皙。不再是吹弹可破。
  8年前,她还是少女。8年后,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快什么都忘记。每一个甜蜜的瞬间,我只想这样拥抱着你。这是你告诉我的歌曲。你还记得吗?2012年。”
  我记得是我告诉她的歌曲,但是不记得是哪一年了。
  她也还记得。
  潮水还是没有涌起来,它们已经退去了,就要到下一个合适的时候,才会再次出现了。还是有海浪轻轻地拍打着沙滩。
  哗-哗-哗。
  只是沙滩上多了一个人。在看着海水,听着海浪。
  “2010年夏天,你在干嘛?”
  2010年的夏天?我无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
  夏天,很长的。这个问题,太笼统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在看世界杯,南非世界杯。”
  是,她知道我是执着的球迷,足球是我最大的兴趣爱好。她最早,就是在足球场上认识我的。她也还记得。
  “你喜欢的是第一主队是巴西,第二主队是德国。首先支持巴西,然后才是德国。2002年世界杯,是你的第一主队,战胜了你的第二主队。”
  她说对了。这也是我跟她说的,她还是记得。
  2002年,场上11人,只有卡恩一个国际级球星的德国战车,依靠团队,和群星璀璨的巴西人鏖战了90分钟,最后输给了天才的罗纳尔多和同样天才的里瓦尔多。
  一群地球人,输给“外星人”,虽败犹荣。
  “2010年,都说那一届的巴西是最平民的一届。其实巴西那年的阵容还是很豪华。后防线有麦孔,阿尔维斯,两个世界级边后卫,都不能一起登场。还有卢西奥,朱利奥-塞萨尔,蒂亚戈-席尔瓦。”
  “中场更是群星璀璨,巴普蒂斯塔,梅洛,卡卡,若苏埃,拉米雷斯。中场,后场,都是五大联赛冠军球队的主力,或者欧洲各联赛冠军球队的主力呢。”
  “前场阿德里亚诺提前陨落,但也还有德甲大中锋格拉菲特,法比亚诺,罗比尼奥。年龄结构合理,主力和替补的差距也不大。除了中锋和左边后卫稍弱以外,没有明显的短板。”
  她竟然能说得那么清楚,历历在目。而且还分析得头头是道。她一定认真地看过,阅读过。而且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她不是球迷,在认识我之前,她对足球的认识水平恐怕是停留在知道世界杯的层面上吧。
  “更重要的主教练邓加,是叫这个名字吗?”
  “是,邓加。1998年世界杯,巴西队的铁血队长。”
  她的身体贴在我的身体上,双手搂着我。胸部贴在我的胸部。都没有了衣物的阻隔,是“赤身相对”,“肌肤相亲”。
  但已经不再是身体的激情,和欲望。她已经完全柔软,只是在轻轻地跟我诉说她的内心。让我知道,她做过什么,想过什么。
  问我那个问题时,都没有抬头。头还是靠在我的胸前。
  “说他是离经叛道的巴西人,是说他不喜欢,也不支持攻势足球,是吗?”
  “不全是,邓加踢球时候风格就偏欧洲化。当主教练以后选择球员不看名气,只看状态。喜欢用那些身体素质出色,意志顽强,技术却未必特别好的球员。还说巴西也可以踢防守反击。巴西人不喜欢他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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