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嫌疑人都不算,要说虞犯。你这也是没认真听托妞那小子说的。一点都不专业。”
两个人当着刘余川的面,还就“争论”起来。
“你们三个人讨论过案情?”
这个问题的回答,一定是肯定的。关键是 3 个人讨论到什么程度,是否有一些刘余川不知道的线索。
问出这个问题的刘余川,脑子里闪现了师父黄宜档哪歉霭缸印
那个“无心插柳”的意外之喜。
“是是,刘队长。我们三个人经常在大头的店里集合,听托妞说他对案情的看法。我们两个人也会提出自己的见解,对托妞还是很有启发的。”
“对对对,刘队长,我的店也在荆山西路上,就在‘口余香’火锅店斜对面。你哪天来火锅店吃饭,喜欢吃什么,也都是我告诉他的。不然你以为呢?”
刘余川不由得皱起了眉毛。那个动作又出现在他的脸上――眼睛眯起,牙齿咬紧,两腮也微微鼓起。
这两个自称阮益达死党的家伙,关心的竟然不是自己死党的死活,而是积极表明自己的“贡献”。
这不像好友,更像是损友的做派。
这种人,值得信任吗?
“你最后一次见到阮益达是什么时候?”
这两个家伙,和阮益达一样,都是说起话来没把门的,不拉回正道上来,很快就跑偏了。
“昨天啊。我们三个都在。”
“是,昨天,就在我的茶庄里。荆山西路 158 号,连城茶庄。就在‘口余香’火锅店斜对门。大门口挂着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好认得很。”
“你们三个人说了什么?”
刘余川只能果断打断两人的一番发挥,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扭头看了一眼在自己侧后方站着的许畅。
“托妞没跟你说吗?不好意思,我们叫外号叫习惯了。阮益达没跟你说吗?”
刘余川大概明白 3 人为什么会成死党了,3 个人都是一个脾气。
“你们发现什么了?是吗?”
这个问题让孙峻和陆韬都是一愣,两个人都没想到,托妞阮益达居然真没把这些消息,线索上报。而是自己去处理了。
“托妞那傻小子真没跟你说啊!”
“这小子还真是想自己做大英雄啊!倒霉催的。”
两个人又是一唱一和。
“也不能说是发现,是我手下一个修车的师父的老娘,在北山区的光大步行街地下停车场做保洁,然后恰好之前某一天,在地下车库里,差点被那辆黑色大众越野车撞着了,就是那辆途昂。车主当时就下来查看,慰问,所以,认识那个车牌。”
孙峻的陈述还算清楚,但刘余川自己,一旁的顾览,还有许畅,都是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所以然。
“等等,你说的这都是什么?从头说。”
顾览插话进来打断了孙峻的话。
“这托妞,连车的事情都没说啊!”
车!被扎破车胎的车。6.8 命案远离市区的发案位置。这些都是和车有关的。
刘余川的手指甲又掐进了肉里,捏紧了。
“事情是这样的。6.8 命案当天,6.24 命案当天,都有车在案发地附近的停车场被人扎破了车胎。扎破了车胎,自然就要补胎。我呢,就是做汽修这行的,认识一些做这行的朋友,其中就有一个哥们的店,就开在螳螂川温泉附近……”
孙峻的口才比阮益达好了不少,至少没有那些东拉西扯的,缺少重点的表述。但是也因为口才好,难免有了些添油加醋的说辞。尤其是喜欢自我“吹捧”,自我“抬高”。
最喜欢的一句话是“我孙峻,那可是昆州老实和尚”。好像自己就是一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大师。
不过事情,倒是说明白了。
“队长,以我看,阮益达十有八九是去北山区的光大步行街,找宋允铭了。”
不用顾览说,刘余川也想到了这一点。
可是……
“光大步行街,那么多房子,怎么找?”
说话的又是孙峻。
“宋允铭不大可能用自己的名字登记产权吧,那样目标太大了。”
顾览没有搭理孙峻的插话,孙峻的逻辑是平民百姓的逻辑,不是公安系统的。
“会不会用的是肖颖的名字?”
一直没说话的许畅上前一步,靠近了刘余川身边,轻声提醒道。肖颖,这也算是宋允铭的“命门”。
“不,不是肖颖。”
刘余川的眼睛没有看向和自己说话的许畅,也没有看向之前说话的顾览。他的眼睛又看向了窗外。
“应该是顾亦琛的名字。”
顾亦琛。会是她吗?这个人对于宋允铭,真的那么重要吗?
“顾览,叫上金柳南,带上人,马上排查北山区光大步行街各单元业主的姓名。找到顾亦琛这个名字。卢一品也叫上。”
“明白,队长。”
“等等。”
等等,还有别的事。
“范围可以扩大,不局限在光大步行街。”
对,不能仅仅局限在光大步行街。以“连环杀手”宋允铭表现出来的,可能的“狡黠”来看,他完全有可能把车停在停车场,再步行去自己的房子。人,车,分离。
6.8 命案,6.24 命案,都是这么干的。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是用的顾亦琛的名字?”
在众人都离开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许畅和刘余川。窗外的日光告诉屋子里的两个人,时间已经到 了傍晚。没有值班要求的工作人员,已经下班离开。
许畅的声音不大,但又不是因为胆怯的原因,是带着一点羞涩,一点矜持,还有一点迟疑。
“还记得我在桥上给你讲过的刘庆明和刘川的事情吗?”
刘余川的眼睛还是看向窗外,背对着许畅。
“记得。”
“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影响,是不可回避的,是更改不了的。不管他们的父子关系如何,不管父亲和儿子相处得时间长短。这是血缘和血缘的联系,是根深蒂固的。”
“刘川是这样,田文明是这样。宋允铭,也是这样。”
站在许畅的位置,因为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的原因,她看到的扭过头来的刘余川,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刘余川的声音,难得地有了一丝忧郁的味道。听得许畅心里一阵惊讶。
“刘庆明喜欢踢足球,念大学时候还是校队的主力,系队的队长。他的场上位置是中后卫。他喜欢巴西队,然后是德国队。俱乐部只喜欢 AC 米兰。”
“所以刘庆明的儿子刘川也喜欢踢足球,只不过踢的是后腰。刘川喜欢的也是巴西队,第二主队是意大利。对于俱乐部,刘川是肯定不会喜欢国际米兰的,但他也喜欢拜仁慕尼黑。”
说到足球,许畅略微迷惑了一点,刘余川说的球队名字,尤其是俱乐部名字,她都不熟悉。但是意思,她很明白。而且感同身受。
她想接着刘余川的话说些什么,就是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接上去。不知道该说安慰,劝慰,还是附和。
只能不说话。
等许畅的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变化,能够看清刘余川脸上表情的时候,她看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眼睛里的那些泪水。
2018 年 7 月 5 日,星期四。农历五月二十二。
“妈。”
打开的大门,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色的有领短袖 T 恤衫,牛仔裤的年轻男子。T 恤衫没有扎进裤子里,是放在外面的。脚上穿着一双运动鞋。脸色略黑,短袖 T 恤裸露出来的手臂部分,有紧实的肌肉。
左手拎着一只黑色的箱子,右手是空着的,没有拿包。裤兜鼓鼓囊囊的,看得出手机的轮廓来。
露出来的肌肉,也是略黑。但不是天然肤色,是那种长期日晒,比如经常性户外运动后留下的黑色。
他的脸型,倒是棱角分明,有点刚毅果敢的味道。和田文明那个平平无奇的街头老头造型,天差地别。
“儿子回来了。”
在沙发上坐着的刘余川,许畅等人,都能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冯兰仙话语里的骄傲。那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特有的感情流露,还各个偏向儿子。
她虽然还是坐着的,但她的声音,已经展露了她内心的喜悦。
“各位警官,这是我儿子,他在……”
不等冯兰仙介绍完宋允铭,里屋的房门打开了。
那个留着寸头,头发灰白,穿着已经旧了,却又洗得很干净,打理得很整洁工装,少言寡语,给人不懂礼貌,不擅交际印象的宋建军走了出来。
“你来干嘛?”
说的是生硬的 4 个字,但说话的语气却透露着难掩的温情,还有一丝和他的老伴冯兰仙一样的喜悦。
刘余川敏锐地捕捉到,宋建军的视线,看向的是儿子手里的那只工具箱。和刚才进门时候宋建军拎着的那只明显不同,宋允铭手里的是一只更新,更大,设计也更现代的工具箱。
“给你带这个过来啊。上星期你不是就说了吗?看到别人买了一个什么新的工具箱,里面的工具都是新的,更顺手,更好用。给你网购的,到货了,送过来。”
果然,刘余川的判断是对的。
在自己的判断得到验证的同时,刘余川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自己的一侧,在扭头的一刹,和许畅的目光相对了。在许畅的目光里,他似乎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判断。
“有些工具是新的,使用方式也不一样。我教你?”
“你,还教我。我用工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厂里多少机器零件,是你爹一手打磨的。当年买工具不像现在方便,你爹还自己做过工具呢!有什么工具是你爹不会使的。”
说话的内容像是没好气的抢白,语气也像。但儿子宋允铭,和老伴冯兰仙脸上都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满。
说完话的宋建军,也没有再和别人说话,拿着新工具箱,重新回到了里屋,关上了门。
突然闯进来的宋允铭,在和父亲简单交谈,再交接完自己手里的工具箱之后,简单地打了招呼,就又离开了。他对于家里坐着的几个来客,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对他们来的目的,也没有兴趣。
这种表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对这个家漠不关心。这显然不是不成立的,漠不关心就不会个自己的父亲买新工具箱,只因为父亲的一句话。
那就是另一种可能――他完全相信自己的母亲处理这种局面的能力。或者是已经习惯了母亲来处理这种局面。
“我这儿子啊,虽说是读了文科,但是从小就看着他爹在家里做各种东西,还跟着他爹去别人家帮着修那些机器,换保险丝什么的,所以他自己也多少会一些。”
“他爹呢,老觉得自己儿子做得不好,经常说他。有时候说得还听难听,说儿子不是干这个的料。其实,是想让儿子好好念书,不要再做自己那样的憨工人。”
第六十五章 回忆(十一)
1998 年 6 月 19 日,星期五。农历五月二十五。晴。
我们家做饭的人是我父亲,家务做得多的也是我父亲。我母亲工作忙,手也不巧,不会做饭,也不会做菜。她倒是也不抗拒做家务,还是可以洗碗,拖地板,洗衣服的。
只是厨房,和她是没有多少关系的。因为她做的菜,实在不好吃。
做早点的,也是我父亲。只要他在家里,就一定是他起来给我和我妈做早点的。有面条,米线,饺子。还会有糯米饭。花样挺多。
饺子是包好冻在冰箱里的,不是速冻饺子。
我爸不喜欢吃买的饺子,他习惯自己擀皮,自己包。
没有包子,他说早上吃包子不好。家里不用包子做早点,也叮嘱我少在外面用包子做早点。说是包子太干,会加重肠胃负担,让人早上不清醒,昏昏沉沉的没力气。
也没有豆浆、油条、稀饭加馒头一类。
他认为这些早点,都不健康。
早点,就必须是汤汤水水一起的,有汤,有渣。又不能太稀,更不能是油炸的。这样吃下去才能顶得住一个早上的工作和学习。
这是昆州本地特色和他的山东老家传统的结合。
我爸炒的杂酱,辣椒油,都是一绝。很香。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煮面条,煮米线,拌着饺子一起吃,都很搭。不过也有问题,就是油重,偏油腻,口也重,有点偏咸。
喜欢吃一大锅炖的菜,不是用大锅炖的菜,是把很多菜,炖在一起吃。有肉,有菜,有粉条什么的。打着蘸水一起,唏哩呼噜就能吃饱,还能喝汤。营养也丰富。
就是不精致,也不好看。也不够清淡。有的人就是不喜欢的。
他的作息时间很规律。不加班修机器的时候,一定是 21:30 左右睡觉,早上 6:00 准时起床,洗漱,举哑铃锻炼身体,到阳台上浇花水。用电饭煲淘米,准备午饭。
他笃信,米都得泡一段时间,煮出来才好吃。
这些都做完,一般是半小时左右。然后给我和我妈做早点。
6:30 左右,我妈起床,整理床铺,洗漱。到 6:40――6:45 之间把我叫醒。洗漱,叠被子,也就是 5、6 分钟,我吃早点很快,吃饭也很快。5、6 分钟就能完成。
7:00 左右,我准时出门。去学校。
有时候会带个苹果,路上吃,有时候是一袋牛奶。1998 年的昆州,还没有盒装牛奶。昆州也还没有自己品牌的牛奶。我们喝的都是袋装的“云牛乳业”,云城的本土牛奶品牌。
前一天晚上,沙特阿拉伯 0:4 输给了东道主法国队。身体,技术,斗志,都是完败。法国队前两场小组赛,进了 7 个球,一个球没丢。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亚洲球队还没有胜场。那些踢中国队手拿把攥的球队,对上欧美球队,都是被人欺负的货色。
这是早间新闻①里播了的。两连胜,小组提前出线。锁定一个淘汰赛名额。我父亲本来是不允许吃早点,吃饭时候看电视的,看足球新闻,是例外。
我爷爷就是一个球迷,筹建昆州水泥厂以后,还在厂里搞过足球队。他亲自兼任教练和队员
法国队踢得好,大家都在讨论齐达内,说他是法国队的大脑。其实我最喜欢的法国球员是德尚。场上队长,后腰。
有德尚的保驾护航,齐达 内才可以以放心大胆地组织进攻。
后腰,这是专业的叫法,我们这些踢野球的,说的是“防守型中场”。德尚告诉我了,后腰,不是单纯的防守,是枢纽。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位置。
一个踢后腰的人,要冷静,要果断。还要有大局观,有视野和判断能力。
头天晚上下了雨,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湿气。昆州水泥厂后面的荆山半山腰上,还有白色的雾气在游走,今天会是个大晴天呢。穿着短袖 T 恤衫,裸露的皮肤还有一点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