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刃——站着走路的狗【完结】
时间:2024-05-15 23:07:54

  “你很有成就感吗?”
  宋允铭没有再被激怒,他出人意料地冷静下来,手里的刀也收了起来。还不是简单地从阮益达的脖子附近收起来,是真正地把刀收了起来,郑重地用一个皮套子包裹住了。
  皮套子是黑色的,看色泽和柔软度,应该是真皮。
  这个真皮的刀具套子,又被宋允铭郑重其事地装进一个更大的黑色皮包里。不,不应该是皮包。皮包没有这个样子的。
  像是旧社会的褡裢。
  就是两个袋子,布的,或者皮的,分别在两头。中间用两根带子,或者一根带子连在一起。袋子装东西,带子能搭在肩膀上的那种。想起来了,这也不是褡裢,这就是电工用的便携式工具包。
  也是挂在身上的。
  宋允铭没有再给阮益达思考的时间,收起刀子的他站起了身子,却没有继续看向阮益达,而是看向了屋子另一侧的大冰柜,把自己的背影留给了对方。
  大冰柜的电源灯,闪着红色的灯。
  “这冰柜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连矿泉水都没有一瓶。因为它是有特定用途的,要等特定的时候,才能把东西放进去。搁了别的物品进去,就失去意义了。我本来是想把我的刀,用保鲜盒和保鲜膜层层包裹,密封装进去的。还是怕,担心,最后没放进去。别笑,这是强迫症。你不懂的。”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冰柜会结冰,有霜。我就需要时不时地过来除霜。不除霜,冰柜就不好看,不清洁了。你说的差点被我撞到的老太太,还有你自己,其实都是我来除霜的时候露出的痕迹。否则,你是发现不了我的。”
  “这冰柜也不大啊!你要装的是个女人吧。”
  阮益达打断了宋允铭的自说自话,还试探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再说一遍,别打断我,也别套我的话。也许你是会看到那一天的,也许你看不到。它不会一直空着,总有一天,它会变满的。是完整地变满,不会是一块一块的。”
  问题是问了, 却没有给阮益达回答的机会。宋允铭语气低沉,像是一个说着呓语的诗人。
  说的也是些没头没脑,让人听不太懂的话。
  “这冰柜装满的那天,也就是一切结束的那天。”
  “小子。”
  毫无征兆地,刚刚还在喃喃自语,不让阮益达接话的宋允铭猛地扭过头来,低下身子,靠近了阮益达的头,逼视着阮益达的眼睛,用一种和之前低语完全不同的语调说道。
  那是一种比恐吓,要挟,还要严重的语调。
  “你为什么,非要抓住我?”
  在猛然凑近的眼睛里,阮益达终于看到了几条血丝。那是眼睛充血后形成的。
  “简单,我想靠我自己,成为一个刑警。刑警才有意思。”
  靠自己,这个说法似乎是触动了宋允铭心底里某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他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变淡了。
  “这个地方,你真的没有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我说了,要靠我自己。而且,我自己都还没确定你的位置呢。”
第六十七章 关键
  事情都说清楚了,不管是狗屎运也好,还是无意间得来的意外之喜也罢。阮益达就是成了田文明到宋允铭,跨度 20 年的两起连环杀人案的“药引子”。
  田文明背着工具箱找到他“投案自首”,承认自己是 20 年前的连环杀手,了结了昆州刑警从 1998 年到现在,历经两代人,20 年来最大的一起悬案。
  2018 年的又一起连环割喉杀人案件,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宋允铭的重要线索――大众黑色越野车,又是在他的好朋友店里修的。
  然后,他还又“机缘巧合”地找到了宋允铭在光大步行街的另一个秘密。
  可这个运气爆棚了的家伙,现在却很可能自己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
  “卢一品,到我办公室来。”
  在着急忙慌地送走孙峻、陆韬,安排完了顾览和金柳南之后的办公室里,刘余川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状态――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打给卢一品的电话,用的是办公室的座机。而他的手机,一直捏在手里,没有装在裤兜里。
  装在裤兜里,有可能遗漏掉某个重要电话,捏在手里不会。
  从打电话,到挂掉电话,整个过程,刘余川都没有看一眼同在办公室里的许畅,更没有和许畅说一句话。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在。
  但今天的许畅,已经不是刚认识刘余川的时候。
  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不止一次地在许畅的面前袒露心迹,露出他内心的“破绽”和弱点。
  她看得出来,也能感受得到,刘余川的内心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种压力让他不安,焦虑。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弦,一个不经意的刺激,就会让弓弦放箭。
  因为他的手下,他的同事,可能会死在凶手的手里。
  他知道这种可能性,意识到了这种危险,也在想办法。却可能是功亏一篑,最后还是要看着那个人死掉。
  许畅心里清楚地知道,这种可能性让刘余川想到了当年同样意外死掉的母亲余岚,青梅竹马的初恋祝心蕊。还有连父亲都不能叫出口的刘庆明,和尸体都找不到的祝正博。
  这是刘余川的心结。用许畅的专业术语来说,是创伤性记忆。
  “刘队长。”
  “不要客套,现在,马上联系查找顾亦琛的下落,找到他。让当地警方联系顾亦琛本人,锁定她的行踪,尤其注意顾亦琛最近有没有和宋允铭联系过,最近有没有来昆州的计划。要跟进。要及时。”
  真的是没有客套。面对同样级别的卢一品,刘余川用的是一种命令的语气,语速很快。
  “顾亦琛?”
  “要快。不能让她成为最后一个死者。”
  这句话虽然让卢一品感到疑惑,但是还是起到了作用。他不再说话,转身离开办公室,去布置了。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刘余川和许畅。
  刘余川还是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看着前方的墙壁,一动不动,像是要把墙壁看穿。许畅知道,这其实是他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
  “你是认为,顾亦琛,会是最后一个被杀的人,是吗?”
  一阵犹豫后的许畅,还是轻轻走到桌子边,问道。
  “我不是警察,没有你们的那种缜密思维。我是根据我的经验,和我的心理分析,来做出判断。”
  “我认同你对宋允铭的判断。但是对他把顾亦琛作为最后一个死亡对象的判断,我需要你给我更多的理由。”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转折。
  先是陈述句,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然后是一个又一个陈述句,表明自己赞同刘余川的判断。但是最后一句,却是提出了另一种形式的“置疑”。
  刘余川的眼睛从墙壁上抽回来,看向了许畅。只是看不出那眼神里的含义。许畅拿不定主意,这时候是要继续说话,讲出自己的判断,还是等着刘余川开口。
  “为什么是 6 月 8 日,和 6 月 24 日。这两天对于凶手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开口了,说的又是这个问题,上一次两人已经讨论过,而且是就此达成共识的。
  “从 2003 年开始,全国高考时间就统一为每年的 6 月 7 日,8 日两天。6 月 7、8,和录取吧谐音,像是图个彩头。”
  刘余川的声音恢复到了之前那种平缓的节奏,刚刚波澜起伏的内心感情,也被他压制,或者掩饰过去了。
  “高考改革,涉及那么多人,那么多家庭,是全国的大事,肯定不会是图个彩头,是有很多考量的。一种说法是 6 月初考试,入夏时间不长,天气还不那么热。学生备考关键的 3、4、5 三个月,天气更不算热,也便于学生更好地复习备考,考场上也可以更好地发挥。”
  “还有一种说法,是之前确定的 7 月份考试,南方,包括上海,江苏,广州等地,都进入了雨季。很多地方因为连续下雨,容易出现地质灾害。高考,是要集中考试的,乡下的学生,要到城里考试,如果出现地质灾害,交通安全事故发生的概率就会增加。就算是城里的学生,也可能会因为连续下雨,导致城市内涝,交通堵塞,无法正常赶到考场。”
  说话的语气没变,可说话的内容却变了很多。
  之前的刘余川,很难想象会用这种讲故事“迂回”方式和别人交谈。他早已经习惯了直来直去,直奔主题。
  也早已经习惯了简洁明了的“直抒胸臆”,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高考时间。理科成绩更好,但是选择了文科的宋允铭。一个貌似毫无相干的顾亦琛。这些都是许畅和刘余川早已经“心照不宣”的共识。许畅当然明白刘余川要说的意思。
  这些都只是刘余川的铺垫,铺陈。重点的是这些日子后面的意思。
  这不仅是宋允铭的 6 月 8 日,也是刘余川的。
  “我相信,在凶手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鼓动他,召唤他。田文明说他心里是一群野驴野马,宋允铭,或者不是宋允铭的另外一个人心里,可能是一群野象,一个喇叭。”
  “这股力量一直在,平时听不到,也不会出现。但在某个有特殊意义的时间点,这股力量会被放大,会突然间汹涌澎湃,无法抑制。就像月圆之夜的潮汐。就像狼人看到的圆月。”
  “在 6 月 8 日高考结束的这一天,在 6 月 24 日高考成绩公布的那一天。都是这个道理。我跟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许畅当然记得。记得的,不仅是这两个时间,还有刘余川心里的那些秘密。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说,凶手绝对不可能是在 6 月 8 日第一次杀人,他之前在别的地方杀过人。而且不会是 1 次,2 次。否则,不会练出这种‘灯下黑’的胆大心细,肆无忌惮。这是一个连环杀手应该有的心理建设过程。”
  一个跳跃性很大的话题转换。内容毫无征兆地就从在刘余川身上感同身受的高考时间,转到了凶手行凶次数上来。
  许畅明白,话题就要说到自己身上来了。
  这不仅是可能的凶手宋允铭的时间,也是刘余川的时间,还是许畅的时间。
  “是,那些时间,和在云城的行凶记录,在另一个重要的女人――肖颖身上,得到了证实。”
  是,肖颖。另一个对于宋允铭来说至关重要的女人。另一个让对于他来说刻骨铭心的女人。肖颖和刘余川的见面,见面后的事情,见面的时间,和云城凶杀案的时间对上了。
  两条线索,交汇了。
  至于另外几起发生在云城的割喉杀人案件,一定是还有另外的,还不为人知的原因。
  “我已经安排人联系过宋允铭的妻子彭曦菱,证实两个人已经离婚。提出离婚的人是女方,不是男方。离婚时间是 6 月 5 日,在 6 也 8 日的案发前。这也就 解释了为什么是今年的 6 月 8 日行凶。”
  许畅只感到自己的牙齿在不可抑制地上下打架,这些信息,她自己也掌握,也知道。但从没有想过把它们联系起来,抽丝剥茧地分析其中的联系。
  在她的心里,还是没有认为宋允铭是十恶不赦的凶徒。
  可现在!
  什么才是十恶不赦?
  “离婚的原因是他们两个人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医学上叫做‘血溶性流产’,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疾病吧?”
  溶血性流产,许畅的确不知道。她此刻更关心的也不是流产的原因,而是流产的后果――因为流产,宋允铭失去了以新生获得自我救赎的可能。
  “医生给的解释,这更像是一种遗传性疾病,是不可治愈的。胎儿继承的遗传因素,有母亲和父亲双方的。如果从父亲遗传下来的显性抗原,恰好是母亲所缺少的。这种显性抗原就会进入母体刺激母体产生免疫抗体,这种被刺激产生的抗原又通过胎盘进入胎儿的血液循环,使胎儿的红细胞凝集受到破坏。”
  “说简单一点,就是胎儿无法正常发育,只能胎死腹中。而且因为这种父母双方的抗原是不可逆的,所以这对夫妻继续怀孕,获得健康发育胎儿的概率,也几乎为零。”
  说完长长的这一段话的刘余川站起身来,没有走进许畅,而是靠近了窗户。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城市的夜色到来,各幢高楼的灯光已经亮起。
  他说话的声音,有一种疼痛的疲惫感。是强忍疼痛后的疲惫感。
  “你明白我要说的意思,是吗?”
  “是,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看到的不只是宋允铭,还是你自己。
  顾亦琛,直到现在也还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概念,素未谋面。她是宋允铭的执念,就像那个永远停留在 20 岁的祝心蕊,是刘余川的执念。
  如果彭曦菱和宋允铭的孩子,能够健康发育,正常分娩,这个执念就有放下的可能。那个召唤、催促宋允铭杀人的声音,可能就会隐藏起来,就会失去土壤,甚至可能销声匿迹。
  那宋允铭就会和田文明一样,成为又一起悬案的幕后凶手。悬而不决。甚至成为永远的秘密,被带进坟墓。
  “孩子没有了,那个杀人的念头,就抑制不了了。”
  自己抑制不了那个念头,刺激那个念头的声音也愈演愈烈。
  外面已经黑了,办公室的灯还是没有亮起。在许畅说完这句话后,刘余川缓缓扭过头,在光线已经相当不足的室内,两个人都只能看到对方发亮的眼睛。
  又到了心照不宣的时刻,心照不宣,就是不能再说话了。
  两个人互相袒露了内心,短暂的赤诚相见。然后又都回复了自持和“骄傲”。
  没有谁再主动地更近一步。
  尴尬的沉默,就像这屋子里的黑暗一样。
  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
  “喂,师父。”
  是刘余川的电话,来电的是黄摇5缁澳峭返幕乙恢痹谒祷埃刘余川连“嗯”都没说一句。只是听着。
  事情似乎不对。许畅后退一步,在刘余川挂断电话的时候,她摁亮了灯。
  “市里有领导过问阮益达的失联事情了。”
  市里!
第六十八章 遗策
  “我就这样死掉吗?他妈的。”
  阮益达心里咒骂道,他也只能在心里咒骂了。因为嘴巴被一条布带给勒住了,说不出话来。布带子上,还沾了他的口水。
  说这些换的时候,也说不上是沮丧,失落,还是绝望。反正肯定不是高兴,但又不是完全的悲观――阮益达也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就绝望的人。
  哪怕是现在有可能就要死了。
  “这么好玩的世界,我却快要死了。但不知大哥哥这时在那里,从谷底回上来没有?”
  还能背得下来这句话。也不知道背得对不对,完不完整了。也许是在阮益达的心里,对这句话的印象特别的深刻。此刻感同身受,就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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