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火宅双【完结】
时间:2024-05-15 23:08:44

  阿香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而四喜,或已被做成了肉饼……七宝又干呕起来。
  “阿宝……”他将她环进怀里,俯下身去,去吻她急切扑扇着的眼睛。
  牢狱里那死朽的味道终于隐去了,此刻,她鼻腔里尽是他身体里的药味,有一点点苦,有一点点哀伤,还有一点点苦尽甘来的温暖。她渐渐平复了。
  “阿宝,你说的,我恨的,你去杀;我信的,你守着;我没有的……”
  “我帮你挣来。”她不假思索地接过他的话,在这仅剩的、还抓得住的确定感中,她忽觉这句话竟刻骨铭心地成了她如今,乃至余后生命中,唯一的信仰。
  可信仰过后呢?一切尘埃落定后呢?他那一点点的温暖,那似有若无的情意,还足以支撑她在这血雨腥风后继续苟延下去么?
  况且……她道出心中忧虑:“至清,我,已非完璧。”
  男男女女,尽是毛发、皮肉、脏器和骨头,无他,尘世肉身罢了,男女之事又算得了什么?她自己并不在意。可他呢?
  左澈未料及,喉咙紧了一紧,胸中又似有怒火难耐,然,须臾,他又冷静下来,温声道:“你还记得书阁旁那株枯木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它死了……”
  她不解。
  “其实没有。你走后,它又发了芽,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芽。我在想,以后,我们一起悉心浇灌它,到那时,它还会散叶,开花……”
  七宝闻言,心中大动,旋即,喜极而泣。
  他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他是明白的,他明白她多年来对于自己所作所为的厌恶和痛恨。而此刻,在他的描绘中,她那已一点点朽去的身心,仿佛又有了活过来的冀望。
  七宝走后。
  乘风搀着左澈上马回府。
  虽不知他们后来都说了什么,可他能感觉到他的执事已不复先前郁塞了。他与七宝姑娘这是和好了吧?又或者,甚至表明了心意?乘风这么揣度着,心情也舒畅起来。
  冷不丁的,左澈却道:“现下已没有人盯着她了,你多看着点,以防万一。”
  乘风不解,却还是应下了。
  “收起你的‘妇人之仁’。”左澈又恢复了他那一贯的冷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不是死士,你不知,他们不是凡物,是宁愿选择吃人肉,也不愿意饿死的豺狼、虎豹。”
  二十五、苦肉
  日暮,宁湖还衔着几片游云,微波粼粼,浮光跃金。
  风满楼,后院。
  七宝终于洗漱了一番。她从未在浴桶里泡过这么久,第一次,身旁伺候的丫头也不是阿香。她狠狠地搓着自己的皮肉,怎么也搓不干净似的,直至全身通红,直至那小丫头在屏风外战战兢兢地问:“姑娘,水,水凉了么,是否还要再添些来?”她才终于洗罢。
  小丫头不懂规矩,只依着自己的喜好,挑来了一件繁复的雪裙,又携着七宝褪去的那件旧衣问:“姑娘,这裙子是直接扔了吧?”
  她循声看去,那衣衫上红渍点点,正是阿香的血。
  小丫头见她面色怪异,这才意识到自己所言或有不妥,忙改口道:“哦,还是我给姑娘洗干净了……”
  半晌,她才恍惚道:“不用,放着吧。”而后,拎起那件新衣,认认真真地给自己穿上。
  这是她最后一个任务。最后一个。
  左澈说,阿宝,最后一次。
  左澈说,织造衙门的书阁外,那株枯木已发了新芽。
  左澈说,你一定要小心。
  这是她细作生涯的最后一役。过了今夜,只要过了今夜,她若能全身而退,从此,便是青鸾脉脉、海阔天高。
  风满楼,望海阁。
  周允倚窗而卧,日晚倦梳头。
  肖福安也随主子观了一会飞雁,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开口道:“主子,如今您折了织造署两个爪牙,公然与之为敌,织造署便也将方爷放出来了,往后形势,又当如何呢?老奴忧心织造署他们不肯罢休,日后若要改扶方爷……”
  周允摇了摇头,“二哥倒也不是那种人。不过,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难说织造署那边到底还在筹谋些什么,总归不简单就是了。”说着,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那两个……”
  肖福安躬身道:“放心,已按您的意思,将四喜和阿香好生葬了。小姐那边,也剁了个该死的,算是蒙混过去了。”
  周允点点头,复阖了眼,不再言语。
  却听得屋外文瘦道:“宝姑娘,你怎么来了?主子这两日倦怠得很,此刻正休息呢……”
  肖福安望了望周允,他半阖着眼,面无表情,琢磨不出在想些什么。
  周允道:“你下去吧。”
  “是。”
  “让她进来。”
  肖福安一顿,“是……”
  她进来时,衣袂飘飘,恍若仙子。衣着样式虽不复平日里的简练,却依旧衬得她好似天边的一朵柔云。门将将合上时,乌发上束着的朱色细带便跃了起来,堪堪掠过她的鼻尖,而后轻轻垂落,摇摇曳曳。当真是惊为天人。
  她轻声道:“允爷。”
  周允打量着她,玄眸深邃。
  她本抱着必死的决心,见他一如往常,心中反而又惊疑不定了。阿香和四喜都暴露了,为何她却还苟延着呢?他当真还不知晓她的身份么?
  少顷,她又肃色道:“谢谢你,留了四喜一个全尸。”
  “不必客气,到底是你弟弟。”
  她眉间发涩,却只能心口不一地道:“对不起,是我愚蠢,没能早些……”
  周允知她心绞,打断她道:“听说,你借我之口,去探方世知了?”
  她心里一咯噔,正欲扯一个理由,他却又勾勾唇角,笑道:“你还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如何,二哥还没放出来么?”
  “放,放出来了……”
  周允一哂,“你过来,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这才没几天,船上的云雨,你就不认账了?”
  不料他这样直白,她不由得心里一颤,不知为何,腿也有些酥软,而后,便贴过去,一面撩起他披着的发,一面取了一把木梳,为他梳起头来。
  周允闭着眼,任她鼓弄,倏尔,又问:“你颤什么?”
  “什么?”她手上一抖,木梳差点落地。
  “我说,你紧张什么?莫不是还担心我会降罪于你?”
  她嘴上不语,心里却不免有些惶惑,也是,香、喜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即便她的身份还未被戳破,他也总要试探她一番的吧?
  “七宝。”周允牵过她的手,正色道:“放心吧,过去就过去了。谢春熙是还怨你,可那终究不是你的错,以后机灵点就是了,等过了这阵子,她也就又没心没肺的了。你若真怕她,我去跟她说,把你讨过来便是。”
  “不必了……”她嘴里发苦,谢春熙当然应该怨她,她才是间接害死她父亲的凶手。
  周允面色一沉,她这是何意?他已给了她机会,难道她还要犯傻?耐着性子,他温声道:“你也别怪她,别怪我……”迟疑着,又干脆狠下心来,“何况,你也知道的,即便风满楼肯留他们一命,织造署也未必会放过他们,对于废棋,织造署向来毫不手软。”
  她胸中隐隐作痛。是,他说的不错,她不过侥幸仗着与左澈的一点点交情,未来才不至于陈尸荒野,可阿香和四喜呢?即便他们没有暴露,坚持到 了最后,也未必能功成身退。也许他们和她一样,从成为死士的那一天起,便做好了殒命的准备吧?
  这么想着,她轻轻地抽回了手,继续去梳他的发,“你是嫌我梳得不好?我没紧张,我只是怕弄疼了你,你知道,我的手没轻重的……”
  她为何不正面回答他?为何顾左右而言他?周允隐隐的不安渐渐转为了愤怒,他一把将她拽下,却惊起窗边对啄的鸟儿。
  他道:“谁弄疼谁还不知道呢。”
  于是,她仰面跌在案上,整个人贴着窗沿,衣襟被狠狠扯开的同时,他也覆身而上,狠狠地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你是猫儿狗儿么!惯会咬人的!”她吃痛,破口骂道。
  “你不是也惯会反咬人的么?”他却讥笑着。
  她一惊,这话是何意?旋即,顾不得那么多,见他仅着一件薄衫,于是顺势将他腰上的缕带一扯,便叫他光溜溜的了。珠窗还敞着,他断不能如此没脸没皮的吧?
  谁料,周允“口不停蹄”,咬了她一口还不够,又开始啃起来,啃得她又是疼、又是酥、又是麻的,一时竟以为自己还在那风雨飘摇的船上。
  她伸手去打他,他却一面反握了她的手,一面咬下她的朱色发带,用嘴狠狠一绕,便将她的手绑住了。
  “周允!”她察觉到自己身子发软的同时,亦恼羞成怒起来。
  周允一手将她已被缚住的两只翅膀往窗外一抬,额头顶着她的额头,眼睛对着她的眼睛,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另一手细细地在她身上游移着、摸索着、抓取着、蹂躏着……
  他贪婪地汲取着她,她是一团香软的白肉、一朵魂牵梦绕的云,亦是一只惊弓之鸟、一条漏网之鱼――她为何还不肯缴械?阿香和四喜都死了,她还有什么死穴叫织造署拿捏着?
  他恶狠狠地进入了她,却又在她炙热而湿润的回应中愣住了,他这才细细地去瞧她,她的汗粘连着他的发丝,整个人狼狈不堪,又意料之外的美艳动人,然而,这份怜爱很快又叫他的忿恨吃干抹净了。
  七宝说不出话来,喘不过气来,只是“嘤嘤嗡嗡”地哭着,哭什么呢?哭她正受着的疼痛么?不,哭她亦羞耻地感受到了无以言喻的亢奋和欢愉。哭她这么多年一而再再而三地骗过了他么?不,哭她亦骗过了她自己,骗自己对他没有情……
  在他粗暴而不失爱意的动作中,她泪眼婆娑地望见,水天相接,薄暮冥冥。
  心中是极致的疼痛,身体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夜色降临。
  良久,周允从她身上起来,却又并不离开,只俯着身子,一点一点地、从上到下地啄她。
  她欲仙欲死的,却不忘偷偷地解开了手腕上的束缚。
  直至他突然在她膝盖处覆上一吻。
  那一刻,膝盖骨叫石子打了似的传来一阵剧痛,动弹不得――那一刻,她侥幸没在谢春熙面前跪下,暴露自己的身份。
  原来那日她膝盖上的痛感,是他的手笔!
  七宝的心砰然一震,与此同时,樯倾楫摧,天塌地陷。
  她惊惶着、震骇着。
  可这是她最后一个任务。最后一个。
  只要过了今夜。
  织造衙门的书阁外,那株枯木已发了新芽。
  她那已一点一点朽去的身心,也定能重新活过。
  于是,她以风驰电掣之势,扯下了一只耳朵上的银坠――那陪伴了她多年的、娘留给她的、细如针线的、只为自己缝过伤口的银坠――往周允的右手上狠狠一扎。
  “嘶――”周允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她又用力一划,他右手筋脉便断了。
  不知道谁突然“咚咚咚”地敲起了门来。
  两人这才回过了神。
  周允深深地看着她。
  她的手猛地一缩,那根滴血的针便无声无息地落了地。她死死地咬着唇,不敢言语。
  半晌,周允终于抱手起身,他面色发白,手筋剧痛,却还要若无其事地向门外大斥:“做什么!夺命鬼啊!”又捞起四散的衣物,往七宝身上一扔,“穿上。”
  文瘦在门外大呼:“主子,不好了!方爷的手下来报,说方爷遇袭,身受重伤!”
  七宝又是一惊。什么意思?方世知遇袭?身受重伤?织造署不是要弃允扶方么?左澈不是说,只要她伤了周允,方世知那边便有了可趁之机,便能一举攻下风满楼么?为何他又受伤了?
  “主子!”肖福安见主子还不肯出来,亦催促道。
  “知道了!来了!”周允一面回着,一面示意七宝为他穿衣。
  她心中有愧,亦有痛,忙依令而动,又扯下自己的半片衣袖,为他包扎了伤口。
  一开门,见了周允的手,肖福安愣道:“主子,您这是……”
  周允面无表情,“无妨,叫猫儿狗儿划伤了。”
  猫儿狗儿?文瘦悄悄往屋里扫了一圈,哪来的猫儿狗儿?
  周允又道:“肖福安、瘦子,备车,去方宅。”
  “那胖子呢?”文瘦不解。
  周允用下巴点点还迷蒙着的七宝,“胖子,你好生看着她,不许她踏出这望海阁一步!”
  “是!”
  走没两步,周允又急忙忙地折回她跟前,眼里含着哀伤,欲言又止。
  终于,他用无奈且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就说吧,你是不是惯会反咬人的?你给我乖乖待着,等我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周允走后,她果真一直乖乖“呆”着。
  刺伤周允,是她最后的任务,现下,她已圆满完成了,并且,毫发无损,只要想法子支开武胖,她便自由了。
  今夜才刚刚开始,她已能全身而退,从此,便是青鸾脉脉、海阔天高。
  可不知为何,她只是一直呆站着。
  武胖见她面色不佳,结合方才主子的怪异举动,便猜想他们两个这是又吵架了吧,于是好心宽慰道:“姑娘,你别记恨主子啊,他心里其实宝贝着你呢。”
  是啊,他太宝贝她了,明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却还是放过了她,更费尽了心思,要她回心转意、悬崖勒马。
  可她呢?她怎么报答的他?她以废了他的右手来报答他。
  她膝盖骨疼得厉害,心脏亦疼得厉害。这疼痛叫她心烦意乱,她逼着自己去推敲局势,将心思转向别处。
  于织造署而言,周允既不肯合作,那便换方世知,一切又回到掌握之中――不,不对。为何她总有一种错觉,觉得今夜的每一步,或者说,一直以来的每一步,都是她不能知晓的那个计划所铺下的路?损失了两枚棋子,对织造署而言,真有什么影响么?方世知出事也在织造署的计划之中?那么“遇袭”或许是一个幌子?可这幌子是为了遮掩什么?如今周允伤得不轻,他若要与方世知抗衡,只怕也得再疗养一阵了,织造署为何要如此着急地出手呢?
  刹那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雷电般闪过。
  七宝突然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胖子……”
  “哎!姑娘?”武胖吓了一跳。
  “快,快去拦住你家主子!快!”
  二十六、孤注
  武胖虽谨记着主子的吩咐,然见七宝脸色十分骇人,宛若又回到了岭南之行周允“中毒”时的情景,甚至还要可怖,当即应声领命,急急地去了。
  七宝又在原地怔了会儿,正迟疑着,叩门声又响了起来,却不想,竟是扮作风满楼小厮的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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