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林花几时重——仲晶昕【完结】
时间:2024-05-15 23:15:26

  每次他的靠近,都变成了她的瑟缩逃避,而他是令她痛苦的根源,连心脏都变得再次抽痛起来。
  她像一条被抽了氧气的鱼,在水面上浮着,嘴唇一张一翕,熟悉的心悸头晕再次袭来,她摁着心口,季远凝着急地喊:“阿宁。”
  “咚咚。”邢涛觉得不对,敲门进来,季远凝还着急地把惊恐的林宁揽在怀里。  邢涛看了眼这个场面,道:“刚刚我送医生回去,他跟我说了些话,小季你要听吗?”   “什么话?”季远凝的眼圈红了,他听见邢涛的声音,转向他。   “医生说,情志不舒最不能囿于这样的环境,得放开她,随她自己的意,才能真正留住她的人。”   “何意?”   “你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你要问问自己的心想不想懂。”邢涛看着他。   “你们……把我送去玉溪庵吧。我知道云城里有座尼姑庵。”林宁轻声道,邢涛进来她慢慢缓过气,心乱如麻间想起玉溪庵,除了那里的暮鼓晨钟,还有一点想打听傅石何往的私心。
  玉溪庵里应该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季远凝起先犹豫,邢涛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终于点了头,“那好吧,邢大哥,玉溪庵里我不熟悉,得麻烦你安排。”   “好说,为了你和林小姐,我也算豁出去了。”邢涛道。
第八章 尽燃(5)
  几天后林宁退烧,又回到了玉溪庵。临走时,季远凝没来送,她问邢涛,下葬的是谁,问了半天,邢涛顾左右而言他。   这次是邢涛托人与主持惠净师父说好话。他以为惠净师父很难相与,没想到她一口答应了。   “阿弥陀佛。”惠净师父待邢涛 的人离开,林宁自己收拾包裹时,进客房对她双手合十道,“没想到林施主尚在人世,小石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听闻林施主你的死讯,小石嘴上不说,心里特别难过。”   “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都是我拖累了他。”林宁自责道。   “林施主不必自责,世上事自有定数,我们只能做自己做得到的。小石送你们离开,已经做到他做得到的,倘若你们能离开自然是喜事。若不能离开,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定数,算是天留人。”惠净师父悠然道。   林宁听着她慢条斯理的分析,焦躁的心情顿时平复许多,就知道这里来对了。   “我已经叮嘱小石从庵里隐蔽的后门进出,林施主不必担忧他们会发现小石在这里。”   “谢谢你,惠净师父。我实在是麻烦你们了。”林宁谢道。   “我相信这是缘分,小石也该有所历练,懂得什么是他的,什么不是他的,时间到了他就会懂得。”惠净师父颔首道,“林施主你先休息吧。”   林宁听着庵里做晚课的悠长钟鼓,自己跟着拿了心经在念: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她正在默念,门外有人敲门。   “是谁?”她放下经书,问道。   “林小姐,是我傅石。”傅石轻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门开了。里面是前几日令他痛苦难当的人儿,如今活生生站眼前。她瘦了不少,一定吃了不少苦。   傅石眼睛逡巡她身上,满是久别重逢的欣喜,他说,林小姐,我真高兴你还活着,这些天你去哪了?   “傅管家,你能平安我也很欣慰。”林宁避而不答他的话,岔开话题道,“对了,我正有话想问你。”   “问吧。”傅石道,他猜到她想问什么。   “季远凝下葬的究竟是谁?”林宁把心中最疑惑的部分问出了口。   “我说了你别伤心,我猜只有菊蕊,我当时没能救出她。”傅石叹口气,“林小姐,是我无能。”   “真的是她……真的是她……”林宁蓦然大恸,垂头坐在床上,熟悉的泪水瞬间涌出,纷纷滴落,“原来她是托梦给我,向我告辞的。她真的走了,真的走了……傅管家你知道我从没有把她当做我的丫鬟,她是我在季园最亲密的姐妹,而我……我……都没办法送她最后一程……”   林宁兀自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越想越觉悲痛悲痛,季园里她挑了活泼的菊蕊做丫鬟,挑中时她嘻嘻的笑、她偷偷给自己带避子药、悄悄为自己和张慧清当鸿雁、还有火车站里她为自己下跪苦求、最后时刻还站出来跟自己同甘共苦……林宁自思从没有给过菊蕊什么,一是自己没有能力,更因为疏忽了她的需要……倘若她还在季园,世间不会多一具死尸,而是添一对爱侣?  越想,林宁越怨怪自己,怎么这么没用!没用到目下她只能任由眼泪纷纷流个不停,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傅石见她眼泪止不住,难过过头,心又惊又痛,恨自己不该把菊蕊的事情对她说,若是瞒着她也不至于令她如此。傅石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他想上前安慰她,想拍一拍她的背,还是自己忍住了。他抽把椅子陪坐她一旁,等她心情恢复。   “我还有件事情要求你。”良久,林宁才收了眼泪,傅石递了手帕给她擦眼泪。   “林小姐,你我同生死共患难,别提求字。”傅石道。   “希望你可以把我活着的消息,送给张慧清。”
  “林小姐你的吩咐,我万死不辞。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办好的。”傅石想起没能送她回江城,内疚道。
  他对林宁感情的起头正是源自内疚。内疚的是他没有看好她,让薛少爷的人绑了她。
  那天他跑去找季远凝,季远凝彼时正在大都会俱乐部看场子,傅石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说,季爷,小人无能,保护无力。夫人出事了!
  “她怎么了!”季远凝的软肋只有林宁,一听到林宁出事立时乱了方寸,失了温和地揪住傅石夜行衣衣领道,“快说!”
  “季爷。小的按您的吩咐跟着夫人,看她出来买东西,正盯着呢,忽然有辆汽车停了下来隔开我和夫人,他们捂了夫人的嘴,把她往车上扯,还不等我们反应就开走了。车开得太快,我们跟不了。” “什么人?”邢涛接过话头。
  “他们说只要季爷你一个人去,在云灵山脚下废宅。”傅石道。
  “小季,你一个人不行。你什么拳脚都不会,太危险了。”邢涛为他急道。
  “他们的目标是我,为了阿宁,我就是刀山火海也要趟这一次。”季远凝乌沉的眸子微睐。
  “好好好。冲冠一怒为红颜,是个性情中人!”莫五爷从大都会俱乐部门外带了随从而来,“小季,我刚听手下来报说,你夫人出事了。”
  季远凝心乱如麻地点了点头。
  “邢涛你跟他去。万无一失。”莫五爷关切道,“小季你和邢涛都是我得力的左膀右臂,千万平安回来。等你好消息。”
  “季爷,属下弄丢了夫人,是我的错,希望能待罪立功。”傅石行礼道,“我要求同去。”
  “一起走!”季远凝懒得繁文缛节,再耽搁不得,忙忙往大都会莫五爷的车跑去。莫五爷在他身后奇异地望着,对邢涛感叹道:“哪里见过他这么乱分寸,看来林小姐真的厉害。”
  司机把车开得飞快,一路开到了云灵山脚下,距离废屋还有一段距离,季远凝有心眼地让司机隔开一段路下了车,他带着众人猫进了大宅。
  林宁在哪里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周围的地形和情形。这大宅荒废已久,绝无灯火,如果他们劫持了林宁,今天又没有朗月,必然需要光源才是。
  果然楼上有微弱的光。邢涛打头,踏着步法把季远凝护在其中,傅石殿后。三人朝微光处而去。越来越近时,还能听到人“呜呜”的声音,似乎被堵住了嘴。
  季远凝忍不住要叫林宁,邢涛做了手势打断了他,意思是他先去探探路。
  邢涛先进门,季远凝只闻一阵刀枪之声,他哪里忍得住,自己在傅石护卫下冲进门里,嚷道:“你们是什么人,我太太呢?”
  “季先生你不守信用,只要你一个人来。我们两边各自停手然后再谈如何?”昏暗的烛火摇曳中,一个蒙面男子从门后转进来,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皱皱眉。
  “你们是什么人?”季远凝开口问道,邢涛傅石归拢他身边。
  “薛少爷的人。我们今天抓林小姐,是想和你谈个条件。”蒙面男子拍拍手,几个人把捆着林宁的椅子抬了进来。
  “什么条件?”季远凝抬了抬眉。
  “我们少爷吩咐了,他只要林小姐,多少钱你开个价。”
  “痴心妄想。”季远凝冷笑道,“他以为有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回去告诉你们薛少爷,林宁永远是我季远凝的人,我和她生同衾死同穴。让你们薛少爷趁早打消念头,痴人说梦!”
  这薛家真是嚣张又可恶,季远凝对薛家人越来越深恶痛绝。
  “既然如此,我们只有把林小姐带走了。”蒙面人道。
  “你们敢!”季远凝一个眼色,邢涛一马当先,速度极快掏出枪,他枪法确实准,行动速度迅速,一枪放倒一个,傅石还顺手补了几枪,打死蒙面人时,傅石撇撇嘴,这些乌合之众!
  好在傅石同样救出了她,总算是个完满的结局,只是看着季远凝抱住她的时候,那股内疚里似乎参杂些别样的东西。
  说着话后傅石见林宁止住哭泣,见她有些疲累发呆,想她需要休息,从客房告辞出来。
  他站定回头望了望客房门缝里映出温柔之光,从以前的回忆想到了林宁的葬礼。
  自己真是个傻瓜!早该明白她活着,以他了解的季远凝,怎么可能会当众开她的棺,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活着!
  无论如何,谢天谢地她活着。傅石此时双手合十,第一次虔诚地拜谢了佛祖菩萨。
第九章 余味(1)
  因为林宁在玉溪庵居住,傅石有机会悄悄观察她。尽管男女有别极多不便,傅石还是尽其所能照顾林宁,因此他敏锐察觉出林宁的情绪有问题。
  譬如,她常常把自己关在客房里,谁都不理谁都不见。傅石给她送三餐饭,也不见她吃了多少,他担心她又不敢随便打扰,走到客房门前就能听见她低低哀戚的哭声。
  她有时候出门散散步,傅石悄悄跟随隐藏在后,却发现她无神呆坐。傅石觉得她常常表现出恐惧害怕,烦乱不安,他留心为她清除障碍,四处寻找却没有发现能引起人恐惧的东西存在。
  慢慢地,就连傅石陪在她身后,她都浑然不觉。傅石感觉她的世界自己走不进去, 其他人的世界林宁更无意融入。
  傅石看在眼里,林宁的精神一天天萎靡下去,他心中很是难受。
  在他敲门,林宁没有应答时,傅石辗转难眠,正好听说张慧清在鸣凤班重新登台,他想起她的嘱托,决心请张慧清来劝劝她。
  他去了鸣凤班。
  此刻聚贤茶社的门口,都是记者们拥堵着,一幅幅花牌都是送给张慧清。门口的宣传海报比以前更甚,换了越发靓丽的颜色,她的戏妆头像比剧名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占了整幅海报的一半还要多。还有送花的人都在外面排队等待,等着盼着见张慧清一面。
  傅石在人群里捡了个耳朵。
  有人悄悄问:张老板也不是第一次登台,怎的这样热闹隆重?
  ――你不知道吗?现在张老板可是云城的红人。报上登了,记者们拍到她和陶家大少出双入对,陶大少的婚事多半告吹了。现在云城首富薛家的名号已经易主了,陶家投资的冶城铁矿,听说赚得盆满钵满,薛家……啧啧,樯橹之末而已。这还不赶紧巴结张小姐?
  傅石心想,趋炎附势,原来如此。他又有几分担忧,此刻张慧清会见他么?
  只能一试。
  他与门口护院通了姓名,被人引到楼上,见到了正在准备今晚演出的张慧清。她本对镜上妆,见傅石进来,她停了手中的动作,披衣起身,道:“我和天门山素无来往,傅先生来有何指教?”
  “我是为了林小姐而来。她没有死,我今天来是想请张小姐你多劝劝她,变故太多,她的状态实在不太好。”傅石道。
  “她在哪里?”张慧清一听,手不禁抓住衣服的一角,她画了油彩的脸上显现惊讶的表情,特别夸张似的。
  “在城外玉溪庵,她并没死。”傅石诚恳道,“我是诚心而来,没有半句谎言。”
  “傅先生你为何如此帮她,莫不是……喜欢她?”张慧清一双描画细长的丹凤眼看穿世情,直指人心。
  “我……”傅石缓缓点点头,“算是吧。”
  “她真的是好命。遇到困难,一个两个都争着抢着帮她。人和人真不同,也许是上辈子修的福气不同吧。”张慧清恍恍叹口气,“好,唱完这一场,我去看她。”
  “多谢张小姐你。”傅石拱手抱拳。
  张慧清还了礼,仍旧坐在镜前修妆,不再多言。傅石看了怀表,时候不早便告辞出来。
  演出很是轰动,前排正位是给陶正礼留的专座,他一身亮眼的蓝色长袍,皮鞋锃光瓦亮,鼻梁上架着一幅金丝眼睛,随意地翘着二郎腿,把茶盏端起来饮一口。
  今天是新戏《百日缘》。由张慧清饰演的张七姐开口就是满堂彩,她唱道:与董郎配夫妻情深意厚,恨父王御旨下拆散鸾俦。董郎夫他在那前面行走,哪知道张七姐要归斗牛。将身来在三岔路口,请董郎慢慢走暂把步留。
  陶正礼神态轻松听戏,手指随着唱腔轻轻打拍子。他手边折了张今天的早报,醒目的标题正是他和张慧清的“绯闻”。现在他坐在这里,面对着记者们的长枪短炮,正是坐实了他的花边消息。
  他在停顿处喝了个彩。刚刚放下手,旁边站的薛府管家,躬身笑道,陶大少,我们老爷想您去谈一谈。
  “谈什么。薛家瞒了我这么多,婚事还有什么好谈的。”陶正礼面上淡淡的,不热衷的样子。
  “别,别……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来时老爷交待,只要您陶大少娶了二小姐,就算不是正妻也无妨。”薛管家继续讨好道。
  “当我陶正礼何人?我从来无心三妻四妾。我的心思确实不在二小姐身上,何必委屈她出嫁。另寻他人才是二小姐最好的归宿。”陶正礼直言拒绝,“你回去和你们老爷说,婚姻大事强扭的瓜不甜,不必要将就,耽误你们二小姐一生。”
  薛管家还想说什么,陶正礼收回了目光只瞧着台上做戏的张慧清,不再搭理薛府管家。
  薛府管家在心里呸了一声,想到老爷的嘱托,忧心如何回复,彷徨一会只得自己退出来。
  陶正礼的余光瞟见薛府管家退走,他没有在意。薛家二小姐有猫腻还想把她塞给自己,真的想得太美。
  张慧清唱罢,几番返场唱个小段。等一出完,倒也晚间不早了。陶正礼推了工作,索性直奔后台等她。
  张慧清下场来,捧着花束放在一旁。见陶正礼现在窗口望着聚贤茶社的霓虹招牌,笑道:“我看薛家的来人找你,这回你大张旗鼓的,估计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张小姐,实在是谢谢你给我当挡箭牌,改天我请你吃饭,地方随便你点。”陶正礼转身来,客气道。   “我明白你想让薛家知难而退。我们朋友这么久了不必言谢。只是我想,薛家少爷身亡,矿场投资也被你抢了,他们现在肯定不愿意放你离开。你爹那边他们肯定要去做工作的,你……”张慧清想了想,后半句还是收在嘴里没有接下去。   “没想到薛明柳还有那样不清不楚的一段旧事。不是薛夫人亲口告知,我还蒙在鼓里。我对我爹已经尽了所有当儿子的心力了,他还想要什么?这陶家的一切迟早不是要还给我弟弟么,我经营得越好,我弟弟就越能从我手上得便宜。”陶正礼道,忽然想到什么,神色黯然,“其实幸亏林宁不在了,倘若她在,我还有所顾忌,断不能如此痛快了断。”   张慧清没料到他提起林宁,梗了一下,她把花插在花瓶里随手摆弄着,没有接茬。   陶正礼看了眼她的插花,道:“只怕后面还有麻烦事需要你帮忙。”   “只管让她们来,我张慧清从来不是吓大的。我七岁登台唱戏,看得就是人情世故,我懂得怎么处理。”   “谢谢你,张慧清。”陶正礼郑重对她说道,“你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力范围内的,都可以满足你。”   “我想……让你抱抱我。”张慧清忽然放下手中的花,微笑着。   陶正礼愣了下,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话题。但接下来她笑着解释道:“就是朋友的那种,不想就算了。”   他扑捉到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遗憾。陶正礼没有再考虑,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她。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