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一个故事没,阿杏?三国时董卓得到了貂蝉,李儒劝他把貂蝉献出给吕布……”池三爷望着她,心中有些踌躇,跟她讲这个故事的同时,自己也在思考犹豫。
“所以三爷打算把我还给季远凝?”姚阿杏何等聪明,马上明白了池三爷的话意。
她立即转过头对他,淡淡的语气,认命的模样:“三爷您是怀疑我?我一介女流,除了这副皮囊和攥在你们男人手中的性命什么都没有,自然由三爷您处置。只是只怕您想送,季远凝大概也不会再收了。他在桥头都没有救我,现在我被您抛弃,他更不会多看一眼。倘若您想让我到他身边做内应,我只能请求您现在就杀了我,我宁可死,也做不到那件事。”
“罢了。”池三爷叹口气,他的想法被她看穿,其实姚阿杏的话想来入情入理,他握住阿杏的手,“既然如此,我不勉强。”
就在他们言语间,池三爷的手下直捣金兵部,莫五爷心知抵抗也没有意义,和邢涛纷纷放下武器,束手就 擒。
“老五,想想你如何算计我,废了我一双腿,我恨不能对你食肉寝皮,但是我现在不动你,因为你已经是我的阶下囚。我迟早会给你一个了断,必须在等我处理好闵舵主的葬仪后。”池三爷望着手下押来莫五爷和邢涛,尽管他压抑着自己的情感,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说完他挥挥手,让人把莫五爷和邢涛押下去,关去金兵部的地牢里。
处置完莫五爷和邢涛他们,池三爷带着姚阿杏走进金兵部的客房,季远凝正闭着眼睛,但他是有知觉的,因为他用毛巾把伤口牢牢按压着,等着医生来处理。
第十四章 错综(6)
季远凝感觉有人进来,忙睁开眼睛,见是池三爷,想起身行礼。
“小季你受伤了,躺着别动。不然血流得更多。”池三爷按住他的肩头,阿杏端出椅子给他坐了。
“小季,抓了莫五他们,你的功劳甚大,我怎么奖励你呢?你说你想要什么?”池三爷探问道。
“我是三爷手下,为三爷做事甘心情愿,没什么可求的。只是,以前的一切,希望三爷能不计前嫌。”季远凝谦逊道。
“小季你放心,我没有那么不大度。”池三爷拍拍他的肩膀,“我想赏赐你,这你不要推辞。”
“如果三爷您愿意赏我,我肯定欣然接受。人活一世,不就是奔个吃饱饭吃好饭么。”季远凝这话很平实。
“好!季园还是你的。”池三爷想了想,“你跟着我,我从来不会亏待得力心腹,金兵部你管起来,马二的文渊阁亦归你管理。可否?”
季远凝心道,池三爷果然大方,出力打杀的苦差事和没什么油水专攻笔墨文章的文渊阁都甩给了自己。但他肯定应承下来,只是得谈谈条件。
季远凝道:“三爷,金兵部从来就是对外。我不会武功,枪法亦是稀松平常,身边也没有个得力保护的人,我想向三爷讨个情,希望您能让邢涛做我的帮手,更好为您服务。您放心,我可以说服他归顺您的,他本身就没有什么心眼,我和他兄弟情义很深,他一定会听我的。”
“好。让你试试,若他愿意归我统领,我亦不会亏了他。”池三爷点头道。
“谢三爷。”季远凝在床上就身磕了个头。
“只是,我夺了你所爱,姚阿杏她……”池三爷瞥了眼姚阿杏,又瞧瞧季远凝,问出了口。
“阿杏的选择定有自己的想法。在桃江桥头我没有救她,她现在能在三爷身旁,我觉得是她最好的归宿。只是希望三爷您,不要因为男人间的事情迁怒女人,能善待于她。”季远凝这话透着十分诚恳,似乎一点都没有因为姚阿杏轻信算命先生而恼她。
这话听在姚阿杏心里,激起融融暖意,她没想到季远凝能这样交待,到底是她选定的男人,当时她在旧巷小楼里,眼见他对林小姐无微不至的照顾,不仅仅林小姐就好像新世界里翩然而至,是她理想中想成为的女人,识文断字又有股闺秀之气,更不是凡间沾染烟尘气息的普通人。
更因为季远凝围在林小姐身边,忙了外面还要赶回来做家务,任劳任怨。天知道她有多么羡慕林宁。她姚阿杏接触的男人,都是偷腥的、发泄的、粗鲁的,而他却完全不同。这几句话,阿杏觉得,她曾经想方设法跟了他,无怨无悔。
季远凝的话,令池三爷梗了一下。他这样开诚布公,心底无私,反照得他的心绪多变复杂,池三爷答应道,你放心。
正在说话间,小七带着医生来到。医生赶来得清创缝合,池三爷带着姚阿杏出来,女人默默跟随。
“阿杏,如果当时他进帮时,我没有因为他不会武功不留他,他和我会不会同现在不一样。”池三爷忽然没头没尾问她。
“现在他不是为您所用吗?”姚阿杏有些不明白。
“你说得对。”池三爷背着手,散了些莫名的思绪,往工建部去了。
伤好些后,季远凝依旧回了季园。还是郑管家在门口迎接,他见到了重重包扎的季远凝,迎上来道:“谢天谢地,婚礼那天就再没见到先生您了,我呆在季园里真为您提心吊胆。这不,昨天池三爷送来了一批丫鬟仆人,不由分说赶走了原先的一些下人。您不回来,季园没人做主,我差遣不动他们,万幸回来就好。” 季远凝一言不发踏进门里。凛冬正至,后院一片萧瑟,荷塘无人打理,莲花梗就枯萎着烂在塘里,枯黄脏污的猥琐,让人不愿意多看几眼。亭台廊榭望去都蒙上了一层灰似的,连带着萎败的衰草枯枝,季远凝感觉似乎才短短数日,季园就呈现出一片颓唐之色。他微有感叹。 犹记亭台里和林宁的相依相偎,幸福日子总是如此短暂。旧地重游,故人全无,想起便觉得心痛难抑。后院望去满是阿宁的身影和踪迹,他不忍卒睹,加之郑管家一旁等候,匆匆收回思绪,跟着郑管家到正堂重整季园。 他把丫鬟仆人拢来宣了规矩。人散后,他嘱咐郑管家道:“如今季园里杂人甚多,你们以后做事要谨慎小心。”郑管家点点头。 季远凝的权力被无形限制住了,私下进丫鬟仆人只是受限制的一例,季远凝感觉自己再次主持金兵部和文渊阁,便也有掣肘之事。他淡了心思,常常小事不论,大事散漫地管一管。他的心思在何处?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要去地牢见五爷他们一趟。 但他是不被允许的,即便他往金兵部监牢里走,到某处必被阻拦,他对金兵部很熟悉,知道那些护卫身后是那扇大门。他只试过一次不行,暂时不再踏红线一步。邢涛被他救出后,在他的身边,更不敢轻举妄动。 邢涛心中满是营救莫五爷的打算,他对季远凝道:“小季,你知道么,其实五爷手中还另外有一支亲卫。他们受五爷直接控制,以傅石为首,平素不在帮里,但是需要五爷手信方才行动。眼下我们还是需要见五爷一面,拿到他的手信。” “我来想办法。”季远凝拍了拍邢涛的肩膀。其实他站在五爷这边,就是报答他的知遇之恩。这就回到了池三爷思虑的问题,如果当初三爷挑了他,季远凝会不会和他站在同一阵线。 池三爷想得已晚,因为时光不会重新倒流给他再次选择。
季远凝想来想去,事急从权,恐怕着落在姚阿杏身上。他不想去求她,可闵舵主的葬礼近在眼前,葬礼之后莫五爷他们凶多吉少,容不得他犹豫不决。
第十五章 隐秘(1)
季远凝寻了由头,看准时日,带了一对长白山的老山参去了池三爷的外宅。正如他所料,接待他的正是姚阿杏。
她推掉他送来的礼物:“三爷不在。季爷你还是去帮里找他吧,免得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阿杏。”季远凝预计到她的反应,起身直言道,“我知道你怨我在桥头没有救你。这一点我无可解释,那时我心怀死志,全是顺应形势,我自身难保,何能顾及你。”
“季爷,你心怀死愿,难道我没有吗?我宁可和你站在一起赴死,可是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姚阿杏红了眼圈,她停住了转身的脚步,“我是傻,我轻信了算命先生,可我也不知道那些人都是假的,我只是想进了季园,做你身边的贤内助,这是我的心愿。”
“阿杏,现在你能在三爷身边,比在我身边朝不保夕好上许多倍,我也放心了。我今天来,只想求你一件事。”季远凝恳切道。
“什么事。”阿杏望着他诚恳的面容,语气回到从前一起饮酒时的柔和,她自己心软下来。
“我想去见莫五爷一面,只是见一面,他毕竟是引我入帮的家师。他年事已高,加上之前受了棒刑,我担心他的身体。”季远凝道,“我进不去,希望你可以帮我。你的恩德,我定当相报。”
“我一个女人,不能插手你帮中事,我有什么办法?你是求错人了吧。”姚阿杏有些不解。就算她有心想帮,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池三爷随身带着通往金兵部监牢的铁门钥匙。上面刻着云字的那一把,今天半夜你把它偷出来,送到宅子后门,我随时在那里等待,一刻时辰内,我就会还回来。你了解我是什么人,信我。”季远凝道,这是他想的最完美的方案。
有了钥匙,和邢涛声东击西,定能如愿见到莫五爷。
“我想一想。”姚阿杏道,翘起尖尖的朱砂色手指,她有些习惯地摸东西,果然在桌案上的铁皮烟盒里拎出一只细长卷烟,两只手指夹住,却没有洋火。
季远凝不动声色送上火柴,她最喜欢淡淡味道的女式香烟,这习惯表示她在思考。季远凝觉得自己的话 能引起她思考,此事应该有门。
许是他的细微动作打动了她的心,一支烟燃到一半,她掐断了,点头道:“好,我试试。”
季远凝这个法子果然有效果,姚阿杏使出浑身解数取悦池三爷,看着他“残缺”的身躯汗水淋漓瘫倒在她的床上,阿杏毫无表情随手拿出帕子擦过,甩在他的枕畔。
取了他的钥匙临出门时,阿杏给他盖了床被子,尽管有一种舒缓的香燃着,但她还是想营造得舒适些,延缓他醒来的时间。
季远凝守信在后门等着,他接过她递来的钥匙,道了声谢。她在门缝里望着男人头也不回的伟岸背影。她无数次看他的背影在云灵山别院来去,晓来几个寒暑,她惯看他留给自己的背影。今番没来由一阵心酸扑鼻。
季远凝拿来钥匙,邢涛故意蒙面制造声音,引得看守人追了出去。趁此档口,季远凝打开铁门,终于在里间见到了莫五爷。
“五爷,我时间有限,现在需要您的手信,我去找傅石。”季远凝备好了东西,莫五爷摸着咬破手指画了自己的姓名。
“小季,难为你了。傅石在玉溪庵,你拿这个去找他。我手下人虽不多,还算是精锐。只是胜算多少,全靠天意。倘若失败,你后悔么?”莫五爷问道。
“我季远凝的字典里,没有悔字。”
“好。”莫五爷道,“你手中的金兵部和文渊阁,亦可以物色些死士。只是多加小心,不能走漏风声。”
“我明白。”季远凝把手信贴身带着,见邢涛还在外面溜那些看守,自己退出来照旧锁好门,汇合了摆脱看守的邢涛,先去还钥匙,再去玉溪庵找傅石。
死士寻觅很不容易,季远凝其实算计到了,他知道人手太少,胜算不大,尽管希望很渺茫,还是尽心尽力做着准备。
这天,天门山分舵的秦家小院热闹非常,张挂的幡幔一水素白色,垂着白花白纱,燃着星星点点白色蜡烛,更有素衣缟服的帮众和家属。进出有本城名流,甚至市政厅、警署都有要人到场,这大抵就是为何天门山能在云城发展壮大的原因。因为听说某要人在帮里排有辈分,和闵舵主称兄道弟过。
好歹也算帮中一员,如何都要到场。警署陈警长坐在观礼人群中,见一台金丝楠棺椁停在“奠”字中央,右边领头是家属,自然是全身披麻戴孝的薛明桦,薛老爷和夫人告病没来,薛明桦带头,她身后还跪着几个素衣妇人,一望可知是闵舵主的侧室幼女等家眷。
薛明桦没有明柳的姿色出众,可能是她渐渐年长,又或者在生活中消磨了曾经的明艳青春所致。她双眼有些无神,一年内短短时间经历了家庭这么多变故,她只是机械地跪在头里烧纸钱。
另一边是闵舵主收的工建部弟子,他们还负责打杂。
今天按帮规需要几位大爷扶棺,池三爷由姚阿杏推着轮椅,在秦家小院的主厅,他享受着舵主的无限荣光。他把莫五爷等几人放出来,就为给闵舵主扶柩,季远凝和邢涛不够辈分能为闵舵主扶灵。今天季远凝还有主理琐事的职责,邢涛负责众人安全。
即便天门山分舵几位大爷之间再不和,也不能给外人受之以柄。
季远凝还秘密地从王司机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苑先生死的不明不白,他再次派出了人来这边分舵,只是来人是谁,今天会不会隐藏在宾客间,他不得而知。
池三爷做了简短的哀悼,早有文渊阁通文墨的弟子给他写好了悼词。听到文邹邹的“伏惟尚飨”,季远凝知道接下来就是扶柩起棺,这是唯一能接近池三爷的机会。因为他会由姚阿杏推着轮椅,跟着棺椁一段路,直到秦家小院门口,这示意他们几个大爷全数礼尽,若合帮规。
池三爷当然会预计到,肯定也会做好准备。因此暗藏的傅石等人动手的时机就选择在要出门的那一刻。傅石带人埋伏在小院屋顶,枪炮上膛,专等着伏击。
主持人刚刚喊了声:“起棺。”
莫五爷、韩四爷和马二爷各就各位,他们一副黑色长袍,黑礼帽预备随抬棺的帮众喽们同行。
“停一下!”一声年轻男子清脆的声音,伴着声音的是轻快的脚步。
“三爷,外面有个男人说是闵舵主的家属,要来送行。”同时一个帮众进来通报道。
家属?闵培元外面还有人?薛明桦听了这话,失神的眼睛露出惊讶神情,盯住了门口。
第十五章 隐秘(2)
进来的人令薛明桦疑惑,这是熟人,怎么是他?
陶正礼踏步进来,今天他还是漂亮的深蓝色洋装,金色的怀表链子夹在同色缎面马甲上熠熠生辉,还有插花眼上精心设计的扣花,锃光瓦亮的皮鞋,一幅金丝边眼镜彰显他文质彬彬。
池三爷有些奇怪陶家大少怎么会出现在闵舵主丧礼上,听说他是薛明柳的未婚夫?可薛明柳不是死了吗?
他收了好奇心,让抬棺人先放棺椁下来,客套对陶正礼寒暄道:“陶大少,来者是客,请进。只是,不知你自称闵舵主的亲戚……有什么说法?”
“池三爷,别来无恙。我相信你应该见过这个。”陶正礼开门见山,直接从口袋里掏出枚青玉扳指。
“这是闵舵主祖传的贴身爱物,怎么在你这?”池三爷辨认着,“我相信闵夫人应该更清楚,不妨请她一观。”
“我来看看。”薛明桦心中满是惊奇,她起身走来从陶正礼手中接过扳指。
她翻来覆去仔细辨认,手指摩挲指尖抠抠,末了点头道:“确实是培元的东西,是他家传的扳指,陶弟弟,你怎么得到的……”
“我今天来,是来为他送终。”陶正礼点头道,“我现在就把前因后果全部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