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之罪——月壹【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15 23:16:16

  越风铃耸肩,说:“我一直觉得‘冥冥中自有天定’这句话是包含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来不及察觉的自由的,如果连怎么活的自由都不允许有,那老天爷何必创造有思想的我们,又何必允许我们这么活到今天,我们就当猴子好了。”
  简笑笑,“怎么活都行吗?”
  “嗯,不伤害别人而又让自己快乐的生活,怎样都行,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简想越风铃虽然说她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但她的做派和那些小孩很像,有一种在生活中轻松惯了的、不需要顾及太多的、用大量的金钱和爱才能堆积出来的潇洒。
  简说:“就怕自己的选择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别人。”
  越风铃想了片刻,说:“其实有很多称不上伤害,只能说是有影响。我跟你说,一个成年人如果连别人带来的影响都不能处理的话,那他一定没有能力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存活,你不要将这类人视作‘别人’去考虑他们,考虑不过来的,这类人需要一个牺牲自我的奶妈去呵护他们一生。你要做什么选择,在正常范围内考虑对拥有正常思维的正常人是否产生伤害就行,没有伤害就去做,别怕。咱们又不是菩萨,不用管普度众生的事。”
  简被越风铃逗笑,端起咖啡杯和越风铃碰杯,拿出喝酒的气势干了小半杯咖啡。
  她忽然觉得有越风铃这么一个朋友也挺好的。
第二十章 有爱(1)
  下午没有打高尔夫,简说太累了不想动弹,越风铃就开车带她在球场周围的公园游了一圈,晚饭是在一间农家乐解决的,饭钱 AA 制,简不好意思让越风铃什么都请她。
  回程时简拿出手机看了眼,简太太给她打了二十通电话,发了三十几条语音,简不想管,想着明天早上再解除来电拦截。
  这天好像过得特别久,简站在自己家门口时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感动来,开了门走进去更是不得了,看到安静坐着看书的源霖时差点感动得落泪。
  源霖抬头看她,“你回来啦。”
  “嗯,我回来了。”简换了鞋就脚步匆匆地去到源霖身边,抿着嘴,瞧了源霖半分钟,双手微微张开,又放下,伸手到源霖的脑袋上,又换位置,挪到他的脸旁,迟疑两秒,又换位置,最终她的手落在源霖肩上,她鼓起勇气拍了拍源霖肩膀,说:“好久不见了,我挺想你的。”
  源霖怪道:“我们早上才见过,你让我用火帮你烧牙签来着,你忘了吗?你仔细想想。”源霖因抹了简的记忆两回而一直有点心虚,也很担心简的记性,简一忘东忘西他就会怀疑她是出现了遗忘咒的后遗症。
  简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即便是一个白天不见你,我也会很想你。”
  源霖微微挑眉,眼里有了点笑意,“这样啊,嗯,思念的确是会将时间延长。”
  简觉得源霖的话挺有意思,“你嗯什么,你对思念很有体会吗?”
  源霖用他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简,点头道:“有体会,我自己在家里的时候也会想你,我觉得是思念将时间填充又将它拉长了,一个白天,从前我基本上修炼一下就过去了,但在你家里才发现其实一个白天是很长的。”
  简一下子没办法理解源霖在说什么,他的眼睛太澄澈,眼神太干净,整张脸太圣洁,简觉得用人类的思想理解他的言语是一种亵渎,可她还能做怎样的理解呢?他说他在家里会想她,这句话还能做怎样的理解?不就是想她的意思吗?!
  简扶额,深呼吸,原地跳了两圈,平息一下心里澎湃的情绪,用压抑得略显沙哑的声音说:“我很高兴你会想我,以后我下了班会快点回来,我跑着回来,三分钟到家,减少你两分钟的思念,好不好?”
  “好。”
  “如无必要,休息日也不出去了,要出去也和你一起出去,时刻在你面前,不让你有机会想我,好不好?”
  “好。”
  源霖仍是看着简,对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的她说:“简,你的脸很红,是太热了吗?”
  简深呼吸,说:“不是热的,是我听了你的话太高兴,乐的。”
  “哦……”在人间生活了几个月的源霖终于明白,原来思念是会让对方高兴的。
  源霖伸一根手指头轻戳简的脸蛋,把简戳得一抖,惊恐又困惑地瞪着他。源霖感受到简脸上的温热,照简的说法,那片温热的红晕是他造成的,源霖暗暗觉得这很有成就感。自己有能力让对方高兴这件事,让他很高兴。源霖决定以后在家里再多想几遍简。
  简僵着脖子等了半晌,没见源霖有进一步的动作,便放松了,突然想起她的草,同源霖说:“对了,我带了手信回来给你。”
  简偷偷拔了高尔夫球场的一撮草,用纸巾包着收在包包里,带回家送给源霖。
  简小心捧着那团纸,轻轻打开,两个人四只眼的注视下,一团半是泥半是草的东西在纸巾中现身。在纸巾里也受了颠簸,泥和草都混在一起了,且都是修得只半个手指长的短草,简在球场看着好看,偷偷拔的时候又激动,来不及观察,现在一看真是毫不起眼。
  源霖:“?”
  简:“……”
  源霖淡定又认真地问:“这几颗草有特意带回来的必要吗?”
  简尴尬地笑笑,说:“越风铃跟我说高尔夫球场的草坪都是用最好的草拼成的,我想你可能会喜欢吃,就拿回来了。”
  简瞥了一眼手里不像样的东西,连忙包起来扔进垃圾桶,“不要了不要了,那玩意要吃坏肚子的。”
  “我不吃,但 是我要。”源霖起身走到垃圾桶边,在简惊讶的目光中伸手将垃圾桶里的那团纸捡起来,打开,抽了另一张纸巾,细细地将泥里的短草挑出来,放在新的纸巾上,挑干净了才将那团泥扔掉。
  源霖找出一卷透明胶带,将那几根草贴在一张书签上,并宣布:“有了它们,我就乐意用书签了。”
  简:“……”
  简瞧着源霖耐心又幼稚的行为,想她不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之后能看清楚,其实源霖挺在意她的,不管是一起住一起过不宽裕的日子而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还是同她长时间相处之后培养出来的亲密感,亦或是挺喜欢她这个人而产生的情感,她通通都觉得很好,来者不拒。
  简拿过源霖贴的书签翻来覆去地看,她有一段时间买了几套明信片,也没有谁可以寄,都推在了家里,她平时会顺手拿一张当书签。现在源霖用的就是从那堆明信片里抽出来的一张,图样是水墨画形式的江南小镇,源霖贴上去的小草就在画面正中,大概十几根短小的青草拼成了一朵花的形状,是那种细条花瓣的花,例如紫色菊花,遮住了挺大一部分画面,简笑道:“你挺有做手工的天赋呀,还知道把它们变成花。”
  源霖偏头看了简一会儿,简察觉到,迎着他的视线问:“怎么了?”
  源霖又看了几秒,说:“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眼睛亮了一些。”
  “啊,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没有受到电子产品的残害,眼睛能不亮吗?我觉得我视力都变好了。”
  简是在洗了澡刷了牙准备去睡觉之前才记起今天简太太找过她,问源霖:“我妈妈今天来过吗?”
  “来了,很大力地敲了门,但没进来,所以我没有变成花。”
  简苦笑道:“哦,我还怕她破门而入,她有一回让开锁师傅来开锁,进我家里搜索我藏起来的积蓄,然后她就发现我家里除了一堆不值钱的破书以外,什么都没有,失望地给我打了个电话骂我没用不懂得挣钱就走了。看来今天她并不是有太强烈的意愿要找到我,我不搭理她是对的。”
  源霖对简和她父母之间的相处方式完全不理解,也完全不认同,他担心简在那样奇怪的相处中受伤。因对方是简的家人,源霖不好自作主张,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
  简笑道:“暂时不用,我能处理。”
  简进房睡觉的脚步是轻快的,源霖挺在意她,也挺关心她,如此的世界简直一片美好。
  熄了灯躺下后,心情就一般般了。
  简在一片黑暗里睁着眼,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便会看见自己为自己设想的、最可能发生的以后。之前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设想得最多的是如何与父母斗智斗勇,一会儿想等简福找到工作安稳下来后,她就离开;一会儿想完成了给父母养老送终的任务后再离开;一会儿想不离开了但尽量少些联系……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她只能根据自己当下的心情和需求来琢磨,没有一定要完成的目标,所以拿不定主意,总是改来改去,一时一样。
  也因为她觉得对比过去,现在已经挺好的了,她觉得有不妥的地方,但又觉得这些不妥是可以被接受的。
  简不是一开始就懂得如何和父母相处,和所有意识到父母不爱自己的小孩一样,她经过了一段艰难的历程,自我怀疑过也自我厌恶过,在每一个活着的日子都不明白她存在的价值,甚至找不到她存在的实质。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父母是这样的,尤其是简太太,在这位孕育并生下她的母亲身上,她找不到一点疼爱她的痕迹。
  直到在外婆去世后,简才算彻底找到了简太太行事的源头。
  那时简福才七八岁,还很小,简太太不想简福沾染一丝死亡的不详气息,而在工厂里任小组长的简先生在那天要应付例行的抽查活动,简太太不想简先生因一件不重要的事耽误工作,可又不想只身一人回老家,便带着家里唯一合适的简去参加葬礼。
  在长途巴士的座位上,简记起了往日跟简太太回家乡的经历,简太太很少回家乡,也几乎不曾带过丈夫和儿子回去,每一次都是挑最听话的简陪她。在简的记忆里,简太太每一次都是不乐意地过去,再气鼓鼓地回家。
  简太太在娘家排行第三,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夹在中间的她是外婆五个孩子里最不受宠的,外婆甚至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兄弟姐妹也经常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家庭成员,她几乎是被所有家人排除在外。简太太曾在不经意中向简透漏过一些过往,简太太说她这么瘦小就是因为以前没东西吃,没有营养维持正常的成长,可她的家没有穷到那种地步,她的兄弟姐妹都有东西吃,都长得比她高大健康。简太太对此耿耿于怀,恨恨地说都是因为她的老母偏心,有好东西都藏着,看谁顺眼就给谁吃,而她这个最不顺眼的女儿就只能活活饿成侏儒。
  简太太从来没有被外婆爱过,从来没有见识过什么是爱,所以一直不懂,无论长大了还是变老了都不懂。
  这样的成长经历使简太太不得不成为一个极度护食的人,她像只野兽,有尖牙和利爪,不顾一切地要保护好属于她的东西,例如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那亦称不上是爱,只是批了一层华丽外衣而得以在世间存活着的控制欲。很不幸的是,简并没有被简太太划分到这个范围里,简太太不觉得简是属于她的东西,因此简不受简太太的保护,简只是一个来讨债的过客,等简嫁人之后将会从她的身边逃离,她要在简逃离之前榨干简的所有价值,不然她就要被简讨去太多,不划算。
  简太太在外婆的葬礼上并没有任何伤心的表现,木着脸,尽了女儿该尽的礼,便一直不说话,牵着简杵在边上,冷眼看众人忙活。眼前都是她的家人和亲戚,都是她童年回忆的重要组成部分,可简太太似无有知觉,也似将前尘往事尽忘,她在热闹的葬礼中是一个彻底的外人。
  年纪也不算大的简在那样冷漠的简太太身边觉得很害怕,有一个瞬间简能清楚地看到了一条由外婆、妈妈、她自己连成的线,编织那条线的材料只有一种――血缘关系,再无其他。
  她那时就想由她画个句号好了,她不要再将这条线延续下去。
  只有血缘关系而无感情的几个人强行连在一起,强行要他们保持一生的联系,这只会给彼此都带来痛苦。
  痛苦是传递的,妈妈从外婆那里获得的痛苦在有意无意中几乎分毫不差地传递到她手里,她捧着这血淋淋又历史悠久的东西,一口吞下,缓慢消化,可能力不足,经年累月地被身体里的异物撑得叫苦连天。
第二十章 有爱(2)
  到了完全成长,可以自立于世界时,简才称得上有能力面对身体里的异物。
  念完大学参加工作,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在这个庞大的世界寻求生存所遇到的每一个难题,都为她的心开辟出接受各种事情的空间。
  贫瘠的生活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它会使名著里的主角变得坚韧不拔意志坚定,从而练就不朽的灵魂,成为世界耀眼的明星,但它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而言,只是一种堕落的催生剂,普通人在它的包围中,为了确保生存,必将某种东西献祭,例如丰富的想像力、柔软而无限的包容力、获得与付出情爱的能力、关注自己以外的人和事的能力、逃离生活的精神力量等等,可以说除了生存以外,他们的一切都趋于妥协,而后彻底被生活吞食,成为一群虽生犹死的可怜幽魂。
  她能够明白她生长于贫瘠的地带而又拼命向着富足的空间走去的父母,是经过怎样的困苦才能真正地从小城镇逃离,去到小城市里落地生根。简先生和简太太都不算年纪大的老人,但简先生患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简太太患有严重的肩周炎和膝关节炎,这些都是他们不分昼夜咬牙工作对身体造成的损伤,是他们经历过的困苦留在他们身上的痕迹。
  而她,就是仰仗了父母的努力才能从小城镇来到小城市,这是她不可忽视的事实。虽然她没有过这种出人头地的进步思想,她的父母也并不是为了她才奋斗,但这是事实,事情已经这么发生了,她在得到某种好处的时候,就要想办法偿还为此付出过的人,这是道理。
  并且她获得 了教育,她拥有属于自己的思想,如此,她已经是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了,她实在没有必要为父母的歧视而伤心。
  想明白了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绝不会让她前进的脚步产生动摇。
  父母不爱她,她就自尊自爱,也不至于陷落在无边无际的孤寂里,不至于被生活吞食。
  她觉得这种看开了的想法很有意思,也很环保,在这世界上总是有一个人爱她的,就是她自己,她可以获得一种令自己满意的、不打扰任何人的、不向任何人提出需求的富足。
  生活总是能过下去,她的生活因这份自给自足的爱而拥有创造的可能。
  如果说简回看至今为止的人生,有什么是值得她骄傲的,有什么是值得她诉说的,那一定是她没有变成和她父母一样的人。
  她还有去爱别人和享受被别人爱的能力,藏得很深,几乎没有在阳光下展示过,但仍是有的。
  如今这些能力被挖掘出来使用,简心里多少有一份忐忑。
  她其实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却仍在担忧自己是不是真的好好地动用了迈步的能力。
  周日的早上,简带源霖到周围的绿化区散步。
  昨夜源霖在修炼时一直听见简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的动静,几乎没有安静睡多久天就亮了。因而在简活力满满地冲到他面前说今天带他到外面晒太阳的时候,源霖没表现出任何兴奋,平淡地问她:“昨晚睡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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