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用不卑不亢不软不硬的态度说话，班长就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笑着将自己杯里的酒喝完，撇下简去进攻下一个同学。
吃完饭一部分人说要去唱卡拉 OK，简不去，和几位同样不去的女同学在饭店门口同大家道别。
此刻是要尽显柔情的，班长和两三名男同学像几棵善解人意的交际草杵在简她们面前，说着某些内容上带着美好祝愿的违心话，给这次的聚会画下完美的句号。
班长的目光和话语逐一从她们身上扫过，轮到简时，简又提了一口气，摆出态度满分的微笑，进入工作状态，同班长说：“今晚很高兴和你们见面，之后有机会再见。”
班长领导似的同简握握手，状似诚恳地盯着简说：“今晚抱歉，是我话不过脑，是我的错，你别放在心上，我们还是好同学，啊，好同学，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嗯，不变。”
“好好好，你们回家小心点，回到家了在班级群里说一声。我们去唱几首歌，到时候把视频发在群里让你们看看，真的，你们不跟我们一起去唱歌，太可惜了。”
简和几位女同学的心里话都是：要滚就快滚。
班长和几位话多的男同学终于肯滚了，她们对视一眼，脸上都带着无奈的笑。
莫晓媛和其他两个女同学一起打车回家，简骑电瓶车。
车一开，晚风一吹，简像脱衣服一样将方才饭局里憋闷的空气整个脱掉，她从内到外焕然一新，太舒服了。
做人就是要这么舒服才能谈得上不枉此生。
简无声地在非机动车道里用车轮的轨迹连接每一盏路灯，在脑子里连接方才不断想起的关于源霖的片段。
她从晚上出门的那一刻就开始想源霖，用关于源霖的没有结果的思考和无尽的思念来抵御让她厌恶的饭局。当个正常人好烦，要是她能只当和源霖一起住的简就好了。
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简在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瞬间，突然愿意承认自己心里能够说清道明的情感。
她比谁都清楚，她真的好喜欢她家里的那位神明呀，她越在人世里活，就越无法避免地更加喜欢那位神明。
如果可以，她不想爱世上任何一个人，她只想爱那位神明。
他太好了，简的理智不敢爱他，但人并不是凭着理智去爱的，爱的开始永远是某一刻的激情。
她很倒霉，不敢说付出爱，但也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一次又一次付出了感情，对家人、对同事、对所服务的人们、对因缘巧合与她有过交集的人们，大多数情况是换来一次又一次的辜负，这些使她痛苦，却不足以使她丧失付出爱的勇气和能力。
简想，她要奋不顾身地爱上源霖了。
简抬头就能见月，今夜月色真美。
第二十一章 探望
爱意是不得了的东西，随时随地咕噜噜往外冒，简蹑手蹑脚地走进家门，她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走进自己的家，仿佛这么做就能将控制不住的爱意折叠起来藏好。
源霖还没有变成小羊进狗窝睡觉，平静中带着些许困惑地瞧着每个动作都不是很对劲的简，问她：“你不是说走路要发出声音吗？怎么你现在走路没声了？”
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没有喝酒，但被爱意灌醉，迷瞪瞪地小步挪到源霖身边，坐下，期待地瞅着他，问：“你在等我回家吗？”
“嗯。”源霖看简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略有些不忍心地给她浇了一盆冷水，“我身体不舒服。”
“啊？”简完全被浇醒了。
下午的时候源霖又感觉到身体里有轻微的烧灼感，不严重，轻飘飘地在他的躯体四肢游走，源霖没跟简说，想再观察一下。晚上简出门后那种烧灼感逐渐加重，全身同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而后又慢慢消退，潮涨潮落似的，到简现在回来，已是又恢复到下午那种轻飘飘又四处游走的状态了。
源霖想自己莫名其妙地又遭了一次不重不轻的天谴，他对此已经有点麻木了，回想自己一天的行为，不晓得在哪里又对哪个人类造成了影响，总不能他帮着简将路上的死老鼠踢开都要遭天谴吧？老天爷未免也太小气了……
简回来，又坐到他身边的此刻，源霖心里有一点觉察了――大概是因为他住在了这个普通人类的家里太久，他是待习惯了所以没有往这方面想，他和简相处这么长的时间，怎么可能对她的命数毫无影响。
如果要验证他的猜想，很简单，他只需要离开这里，让简回到独居的没有他的生活，也让自己回到没有简的神族去，他们分开，就可以了。
源霖看着对他的身体情况很是着急的简，原是想尝试着说自己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的，但开不了口。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不想让简一个人留在这里，虽说这里是她的家，她独自居住了许多年，或许是他内心深处觉得他的到来改变了简的生活，不该说走就走，或许是他觉得简好不容易才能得到神族的祝福而稍微摆脱生活上的霉运，理应让她再多过一些舒心日子。
总之他没有说出他应该说的话，他一犹豫，便又失去了一个离开的机会。
简很担心，疑神疑鬼地问：“怎么会这样？是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吗？哪里不对？是我吗？我做了什么吗？”
源霖暗暗叹气，说：“应该不是。”
“那怎么会老是不舒服？你是个神仙呀，总不能比普通人还多病多灾的……你们神仙有没有神仙医院呀？你去看看医生？”
“我是神族精怪，我的法力就有治疗功效。”
“可一般都是能医不自医的，没有专门医治疾病的医生吗？”
“没有。”
“你们平时如果不舒服都是怎么处理的？”
“熬过去。”
“我的天……这就是说没办法了？只能这么待着？”
“嗯。”
简那颗老母亲的心又苏醒了，她心疼了，方才生出的满心的爱恋全都变成了一种尖锐的痛感，像无数根尖刺，正细细密密地扎着她最柔软敏感的心底的那块软肉。
简连忙说：“那你快躺下休息吧，别费神说话了。冷不冷？我给你那张被子。要不要喝点热牛奶？我下去给你买。”
“不用，就像平常那样就行，别管我，你去洗漱吧。”
可简不可能不管他，夜里源霖想化成人形修炼，没一次能成功，简跟照顾婴儿一样，一个小时过来看他一次，给他盖被子，他不想变来变去，索性就不修炼了，一直用小羊的身躯睡在狗窝里。说了几回让简安心睡觉，不用这样频繁地来看他，简嘴上答应着，然而一个小时后还是会再来。
因着源霖又成了病号，简原就没想好怎么倾诉的爱意此时往后退了一步，时机未到，先等源霖身体恢复了再作打算。
源霖的身体成了简的心头大患，尽管源霖多次向她保证过没事，她仍是觉得不能掉以轻心，把心一横，决定要借助一点神秘力量。
她买了十几本看风水的书回来钻研，说要看看是不是她家的位置不好，磁场不对，导致源霖的身体受了影响，又说要找一处全家风水最好的地方让源霖睡，养养身子。
但简到底是学艺不精，按书找的她家的风水宝地在马桶盖上。
简：“……”
又照书学了怎么算命，给源霖算了几次，每次都是大吉大利时运正盛的结果。
简疑惑道：“那怎么会老是不舒服呢？你时运正盛呀。”
源霖没好气地说：“我的命不归人间的算命书管，别忙活了。”
在简不断折腾玄学的日子里，源霖的身体逐渐恢复，两人的生活回到从前的模样，失去了坦白时机的话语也一直藏在平静的生活之下，无缘被他们说出。
源霖养伤期间，神族族长来看过一次源霖。
那天早上简一起床就看见了站在她房门口的一只怪模怪样的黄色独脚鸟，似乎是找她的，和她对视后朝她扬扬头，没有叫唤，安安静静地站着等她。
可简还是觉得害怕，朝客厅的方向吼了句：“源霖！快来救我！这里有一只怪鸟！”
刚吼完源霖就开门进来了，和那只怪鸟对视一眼，源霖登时放松下来，手掌朝上，怪鸟扑腾翅膀飞到他手心里站着，源霖向简介绍道：“别怕，这是我的族长惯用的传信鸟，不伤人的。”
“啊？”简仍是惊恐地瞪着独脚鸟。
源霖掌心浮动着微弱白光，那鸟张开翅膀，浑身黄色光芒亮起，而后消 失，化成两行黄色的奇怪字符，龙飞凤舞的，全是简不认识的字。
简哇了一声，问：“你能看懂上面说什么吗？”
源霖点头道：“族长说他等一下过来。”
简坐在被窝里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问：“等一下是多久？”
“三五分钟之后吧。”
简：“？！”
她猛地跳到地上，没站稳，源霖扶了她一把，她反手抓住源霖的手臂，确认道：“你是说你们族的族长，你们族里最大的那个神，管理你们全部神的那个神，他在三五分钟之后就要出现我家里？！”
“是呀。”
“我的天呐！！”简一把将源霖推开，打开衣柜抓了一套休闲服就往洗手间冲。
没时间质疑那位尊贵的客人怎么不讲道理，来她家只提前三五分钟说，简要全心全意赶在这仅剩的时间里将自己稍微收拾一下。
简每个动作都是加速的，刷牙洗脸换衣服理头发抹护肤品，在洗手间里像打仗，心跳也加速，她简直要生出见对象家长的惶恐，不，比那种一般的惶恐更甚一层，她要见的不是一般人，大概也不会和她一般地相处，前方之路多有凶险，不可预料……
简小声念念叨叨地从洗手间出来，走几步就就看见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男人，简立刻停下脚步，僵硬地朝扭头看着她的陌生男人露出一个笑脸。男人看上去比源霖要年长一些，长相斯文，气质也儒雅，没有攻击性，可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算亲和，简也不好判断他对自己满不满意。
想到这点，简愣了一下，暗骂自己想太多，什么满不满意，人家是来视察一下源霖的生活环境的，又不是来看儿媳妇的。
简暗暗深吸一口气，压着声音里的颤抖说：“族长好，我是简，很荣幸您光临寒舍，我给您泡壶茶。”
族长微微点头，脸上添了似有若无的笑意，说：“你好，很荣幸见到你，我叫裴羽，你叫我名字就行，你不是我族的族人，不需要叫我族长。”
“啊，是，裴羽先生好。”简拿茶叶的手又僵硬又发抖，暗自哭丧脸，想这个人连自己叫他一声族长都不乐意，要和她划清界线，看来是很不满意这里的环境了。
简煮水、洗茶壶、洗茶杯、水煮好了洗茶叶，一阵忙碌，终于泡好茶，端着茶壶和茶杯出去，放在茶几上，给裴羽倒了杯茶，请他喝。
裴羽没动作，只给了简一个清浅的微笑并向她道谢，又请她坐下。
沙发没办法轻松地坐下三个成年人，源霖起身，让简坐沙发，他神情自然地一屁股坐在他的狗窝里。
简登时绝望地闭了闭眼，平时也没见他这么机灵。这下好了，裴羽不但知道了她家只有巴掌大，还知道了她让他的族人睡狗窝，裴羽要是保护动物协会的人一定会把她抓起来，控告她虐待动物，她想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已经不可能了。
裴羽倒不在意，神色如常地挪到沙发的一边，给简腾位置。
简在自家沙发上拘谨地坐下，只敢坐三分之一的位置，半个屁股悬空，双腿并拢，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做了个“请”的手势，又请裴羽喝茶。
裴羽点点头，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喝到茶，反正他就好心地夸了一句：“茶很好喝，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简暗道这只是她去喝早茶顺回来的一小包茶叶，在冰箱里藏了一年，不可能配得上好喝两个字。简想这位高高在上的族长像是个好说话脾气好的神，于是稍微轻松了些，问裴羽：“请问您过来是有事要找源霖吗？”
见家长的慌张惶恐沉淀下去之后，简就不可避免地思考裴羽突然找上门的用意，虽然她是不觉得的，但源霖在她家已经住了几个月，也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她不知道裴羽的族里有什么规矩，这么久不回去会不会受罚，源霖是不是要被他抓回去了……
裴羽看出简十分紧张，带着点安慰语气说：“请别担心，我只是过来拜访一下简小姐，顺便看看源霖的情况，看完我就回去。”
“啊，是这样……”简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裴羽先生，我家一眼就看完了，比较小，但是住着挺舒服的，白天我都要去上班，源霖自己在家里，想干嘛都可以，晚上我回来和源霖一起吃饭，再看看书就休息了，生活很简单，源霖是过不惯人间生活的神明，对于这种慢节奏的闲适生活，他的接受度大概能高一些。”
裴羽微笑着点头，说了声是。
简不晓得要还要聊什么，看了源霖一眼，求救。
可源霖不但不救她，反而无情地说：“你快去收拾收拾去上班吧，要来不及了。”
简：“？”
去上班？怎么还有时间想上班的事？上班重要吗？
简叹气，上班还是很重要的。
她尴尬地朝裴羽笑笑，说：“裴羽先生，我九点开始上班，现在需要准备一下过去了。”
裴羽也笑笑，说：“请自便。”
简僵硬地起身，泡咖啡热小面包，全程大气不敢出，动作轻缓，没有弄出一点噪音。
可是客厅里的裴羽和源霖也没有声音，他们没有聊天。简好奇地扫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都神色平和地安静坐着发呆，
这什么意思？是她在所以没办法说话吗？那她应该走？
简连忙一口气干了杯咖啡，将小面包塞进嘴里就到房间换衣服，而后同裴羽说了声要出门了，裴羽点头道：“祝你工作愉快。”
“谢谢。”简应着，看裴羽手上好像冒出了一道橙黄色的火焰一般的光芒，再一眨眼又不见了，简愣一下，看向源霖，源霖朝她笑笑，示意她放心离开，不会有问题。
简这才成功出门去上班。
简离开后，门内的凤凰和羊才展开他们的对话。
裴羽告诉源霖：“前些日子要处理那么多退族的精怪真是辛苦你了，他们在外面体验到种种来自四面八方的牵制，大部分都已经改变想法，重新回到族里生活。”
“那就好。我去过斯宸家里一回，他看上去挺在意这件事的，大概觉得此事都是因他而起，这下他可以释怀了。”
“那孩子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族长这次来人间，会去看斯宸吗？”
“不过去，他现在是自由精怪，不想过去打扰他，若他想念我，会回族里看我的。”
源霖背靠着被阳光烘得热乎乎的玻璃，看着裴羽，问：“族长来找我，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