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皱眉琢磨了一会儿，猜简太太说的是越风铃，更困惑了：“妈妈，我跟人家就是普通的业主和物业人员的关系，没那么熟，开不了这个口的。而且，你怎么知道她呀？”
简太太又是那副嫌弃简的嘴脸，斜着眼撇着嘴说：“我让你做什么你都说做不到，你这么没用在外面可别说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人家有什么可稀奇的，S 城就这么大，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那天逛超市的时候遇到你们办公室的经理，问了一下你的情况，平时又到 S 大厦附近溜达溜达，我可是亲眼看见的，那位女老板开一辆豪车接你出去呢。”
简知道简太太又玩定点监视她的那一招，幸好简太太只在城中村外面看着，没有走进村里，没看见她和源霖一起出入的画面。简没好气地说：“妈妈你误会了，我在物业处上班的时候帮人家办点小事的次数多，人家过意不去，请我吃顿饭而已，就那一回，正好被你看见，再多就没有了。我都被你搞得一头雾水了。说真的，我办不了，我和她不是可以开口拜托她办事的关系。还是让简福先到软件上的公司去面试一下吧，看看情况也好。”
简太太只同意了最后半句：“那简福跟他们约一下时间，过去看看吧，就聊一下环境呀薪资呀那些，先别答应他们什么。”
简福应了，说明天就约。
简太太满意地对简福笑笑，然后将一旁的简拉出简福的房间，直将她拉到客厅里坐着，简先生在看打仗的电视剧，眼睛都不带从电视上离开的，对坐在他旁边的母女俩毫不理会。
简太太吩咐简：“我不管，你必须去找那位女老板，我养你这么大，盼星星盼月亮的才盼到你结识到一个稍微有用的朋友，你别找借口推三阻四的，你搭上了就不要放手，去找找人家，买点礼物去看看人家，多说点好话，人家就很愿意帮你这个小忙了。帮忙这种事情，有第一回 就有第二回，你和人家的关系不就在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之中慢慢地变好了么。”
简无奈地叹气，“我和她真的没那么熟，我不去！”
“是吗？不熟？”
“不熟！”
简太太轻飘飘地呵呵笑两声，说：“好，你不去我去，反正我知道她住在哪里，也知道她开哪辆车。”
简顿时气闷，居然使这招！摆明了要她必须成功不许失败，不然简太太一不服气亲自向越风铃出手，她和越风铃就没朋友可以做了。简觉得自己的血压一路飙到了一百八，脑瓜子胀痛，气喘不顺，快要气死了，深呼吸好几下，咬着牙答应道：“知道了，我去说。”
简太太哼了一声，扬扬下巴，吩咐道：“趁着周日，现在就去吧，别在这里赖着了。”
简锤胸口顺气，咽了两口唾沫，咬了三回牙，才找着力气站起来，说不出话，没有和简先生简太太道别，径直走了。
第二十三章 拜托
回程的二十分钟简骂骂咧咧怨天尤人一路，回到她的家，一瞧见源霖就抱怨：“活不下去了！谁也别活了！世界毁灭吧！”
简去她父母家，十回有八回是情绪不稳定地回来的，源霖习以为常给简顺毛：“怎么了？这么生气呀？世界毁灭就见不到我了。”
简瞥了眼歪头瞧她的源霖，忍不住露出一个气呼呼的笑，“别装可爱，正生气呢。”
源霖一抬眼看人，那双眼睛就变得又圆又大，十分还原他是小羊时候的可爱模样，简每一回看见都招架不住。
源霖还是那样看着她，简伸手摸摸源霖脑袋，叹道：“世界还是先别毁灭吧，不然就见不到这么可爱的小羊了。”
源霖问：“你妈妈又骂你了吗？”
简泄气地将自己扔在沙发上，绝望地说：“我倒是宁愿她只是叫我过去骂我一大顿。今天我过去开家庭会议了，我弟弟没考上公务员，正打算找工作，然后我妈妈给我爸爸提供了一个情报，我爸爸就以为我有点人脉了，叫我帮着简福物 色好工作。啧，二十几岁的人有什么可帮的，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懂得自己去找工作了，都是在这里没根基没靠山的普通人，我能有什么人脉，我有人脉我自己不会用吗？就在招聘软件上找不就行了，搞得这么麻烦。”
“你妈妈有什么情报？”
简便告诉源霖简太太知道了她和越风铃是朋友的事。
源霖问：“不可以好好解释一下你和越风铃的关系吗？”
“没办法了，我妈妈已经认定了她是我能够拜托得动的人了，解释是苍白的。”
“解释一下越风铃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行？”
“不行，解释不了，这件事我办不下来的话，我妈妈会亲自出动当面去和越风铃说，真是想想那场面就觉得太尴尬了，到时候不仅不好意思和人家继续做朋友，还要对人家亏心，不知道要怎么跟人家道歉赔罪才好，把人家拖到这样的麻烦事里。可是由我去拜托越风铃的话，哪怕人家真的能给简福找到好工作，我们大概率也是没朋友做的了，完蛋了，我和越风铃的友谊完蛋了。在完蛋之前我尽力让越风铃不要面对我那可怕的妈妈吧，我去把脸丢尽就好了，也算是我对被拖下水的越风铃的歉意了。”
“你让越风铃躲开你妈妈不行吗？”
“你一个远离凡尘的神仙怎么能知道那种没皮没脸的中年妇女有多恐怖呢？你绝对想象不到她到底有多能豁得出去，她要找的人谁躲得开？我妈妈一个时间多得不得了的退休人士，知道了越风铃住哪里、开什么车，那就是掌握了越风铃的行踪，越风铃藏在石头缝里她都能扒出来。”
“那就让越风铃直接和你妈妈说办不到。”
“我妈妈能躺在越风铃家门口哭三天。”
“……”
“想当初我为了财务自由不受威胁，拒绝帮我妈妈支付一件一百多块的商品，她就来我家哭了好几天，我的邻居们都知道的。我也不是有身份的人，能忍受她在我家门口丢脸，但人家越风铃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无赖招数，怕是见都没见过。”
两人陷入了一场短暂的沉默，窗外大好天光良辰美景，窗内的空气却凝滞成一团重浊的迷雾，聚在心头，压在心上，将整个人都坠得往下落，深渊是永无尽头的，除非离开，否则无法得救。
简扭头看了眼源霖，见他正面露苦恼，似乎在用心地替她想应对之道，简顿时感动，又觉得抱歉，她何尝不是将源霖这位神仙也拖下水了。人间事那么重，那么多，神仙要是真的记挂人间事，又怎么能再无拘无束地飞在天上？
简反省道：“对不起，这么向你吐苦水，害得你的心情也不好了。我当了快三十年的倒霉鬼，对此无比适应，遇上什么倒霉事都觉得理所当然，都会冷静地想办法解决，可是一旦有了点好运气之后，我好像变了，我的心变得娇气了，一有不如意的事情就想着回来找你诉苦，仿佛那是一件天大的事，其实仔细想想，那不过是从前的我根本不会记得的芝麻绿豆的小事。我以前心大，是因为回过头来见不着人，没人会听我抱怨，现在娇气，是因为有你，你会担心我，会替我着想，会听我说一大堆废话，会在我需要陪伴的时候陪着我。怎么办，你好像培养了一个无法独立的人类，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你不需要道歉，我做的事都是想做的事。而且你这不叫不独立。你之前只是在默默忍耐环境，现在是希望可以开心地享受环境。”
简笑笑，“然而并不能如愿，我暂时没有享受环境的条件。”
源霖脸上没有笑意，很认真地同简说：“我认为你不适合和父母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你可以离开，去别的城市生活，他们有彼此作伴，身边也还有一个孩子，不会没有依靠。”
这是源霖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
简不是没想过离开，甚至想过了许多遍，此时却没有在源霖面前言明，只说：“还不是时候，以后再说。现在要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
简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源霖便没有继续说，但对于“合适的离开时候”的思考不知不觉进入了源霖的脑海。这是一个预言般的思考，因为他知道简绝不会一辈子甘于受到情感的绑架而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事。家庭问题大概是简此生遇到的最大霉运，简若是解决了这一霉运，他对简的处境应该能放心些。
于是他便拥有了另一个问题：若是放心了，是不是就到了他也要离开的时候了？
源霖不是灵机一动突然有此犹豫，关于留下与离开的抉择一直都在困扰着他。
就像当初遇见简时那个关于该与不该的思考，他留下是不该的，他离开是应该的，可该与不该之间的界线是模糊的，像是心与理的争斗，不会留有界线，只是争斗。
简无暇顾及源霖的犹豫，她正琢磨着怎么才能又保全她和越风铃的友谊，又完成简太太的无理要求。
简低头看着微信页面许久，手指在其上来来回回地选，最终落在简福的名字上。
她给简福打了个语音电话。
简福很快接起：“姐？干嘛？”
简谨慎地问：“你在房间里吗？周围有没有人？爸妈在不在？”
“在房间里，就我自己待着，干嘛？”
“我想说你的工作能不能你自己去找？妈妈说的我那个厉害朋友是她自己乱以为的，不是事实，我没办法拜托别人帮你找工作。”
“哎呀姐姐，不管那个人厉不厉害，你就帮我问一句而已，也不难吧？办不到就拉倒，又不是一定指着那个人帮忙。”
简翻了个白眼，“办不到的话妈妈就要亲自出马了。”
“妈妈过去问也是问一句而已，不会碍着人家多少事的。你那么反对干嘛？”
“我不是这样做事的，能不麻烦别人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麻烦别人？而且妈妈是怎样的办事方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妈妈对我的朋友会像对你的朋友那样友善吗？到时候我们多尴尬，她是业主我是物业，三不五时就要碰见的。”
“没事的，就是一个小请求，有什么难的？我都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
“我的难处是这种做法破坏了我做事的原则，简福，说来惭愧，我做事可能还没有你圆滑，我在人情社会里不喜欢什么事都讲人情，尤其是自己的事，能做到的我都想靠自己去做。我和别人交朋友是因为聊得来，不是因为别人有利用价值，我这么说你能不能懂？”
“姐，你没必要坚持这种原则，大家都是这样的，你拜托我一下，我拜托你一下，有来有往，交情才深，总是不拖不欠的，哪里称得上是朋友？你试试嘛，说不定试过了就能接受了。就当做是为了我，说不定真的能找到福利好又有发展前景的工作。”
简拿着手机的手有点发抖，垂眸看着自己脚上裂了一道口子的拖鞋，抬抬脚背去够那道裂痕，软软的塑料边沿也是有硬度的，简感受到脚背被轻轻地划了几下，挠痒似的。简缓缓同手机那头的简福说：“嗯，就这样吧。我跟你说的这些别告诉爸妈。”
“知道。”
简挂电话后蔫了吧唧地瘫了一分钟，脑袋耷拉着，肩膀耷拉着，整个人都耷拉着，就着这种提不起劲的姿势又拨了一个语音电话，打给越风铃。
越风铃也很快接通：“简？找我呀？”
简听到越风铃的声音就打了个寒战，她正在亲自拉开一个人生败笔的序幕，对此充满了逃避之情，越面对就越惊慌。“嗯，风铃你好，你明天大概几点出门工作？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以明天早上去找你吗？”
“可以呀，我下楼去找你就行，我九点过后才出门。”
“好，那我明天在办公室等你，麻烦你了。”
越风铃笑了一声，“你今天好有礼貌，搞得我也有压力了。你要拜托我什么事？”
“我想明天再当面详细说。”
“行，明天再说。你现在在做什么？周日没有出门逛逛吗？”
“出去了，现在刚回到家。”
“我还在外面谈事情，创业人没有周末。吃过饭了吗？”
“吃了，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不打扰的。”
源霖没见过简这么失落的模样，小心地凑过去，小声地问：“简，你还好吧？”
简面如死灰，绝望地说：“不好。好不了。我也想安慰自己说找朋友帮忙没什么的，是很寻常的事。但我没办法忽略我现在像是脖子上拴着一条狗链的恶心感觉。”
源霖问：“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让我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
源霖坚定地点头 道：“我尽量。”
简扯着嘴角笑了笑，“逗你的。怎么能麻烦到你呢，我自己去解决。”
霉运如烟，混在空气里，生活在人间的人类是无法躲避的，简比谁都清楚此理。
周日接下来的半天里，简如常午休、看书、吃饭、洗漱、休息，话很少，源霖不同她说话她便不会主动说，像个在战事前夕严阵以待的兵士。
第二天一早她便准备出门，在玄关处时看见源霖又是全身浮现白光，并对她说：“祝你今天有好运气。”
简怔怔地微笑着，说：“今天不必有好运气了。”
简第一个到办公室，这是她在这家公司工作以来，到得最早的一天。
开门，开灯，开电脑，而后坐在工位上等越风铃来找她。
越风铃很准时，九点过五分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朝办公室里无差别地笑笑。别的同事还没来得及反应，简僵硬又迅速地站起身，小跑着出去，拉着越风铃就往小花园走。
找到一个隐秘的角落，简终于停下脚步，越风铃忍不住问：“这么神秘？什么事？”
简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向越风铃道明了想拜托她帮弟弟留意工作的事情。
简不敢看越风铃的表情，一直低头，瞅着越风铃身后的一棵松树的树干。
说完后，简加了句：“要是你有一丁点为难，千万不要答应我，真的，不要答应，我弟弟完全可以自己去找工作。”简没敢和越风铃说简太太也在干预这件事，仍抱着要是越风铃拒绝了她说什么都要想办法替越风铃抵挡住简太太的打算，她宁愿回家拜托源霖施法把简太太钉在家里。之前她很怕越风铃不答应，简太太会亲自来找越风铃的麻烦，然而此刻站在越风铃面前说话时，她倒是希望越风铃赶紧拒绝，不要答应她。
但越风铃没有拒绝，她仿佛是笑着的，说：“先让我了解清楚情况。”
越风铃问：“你弟弟是学什么专业的？”
“制冷方面的。”
越风铃仿佛又笑了，“哎呀，你问对人了，我还真有门路，我哥哥的公司有这方面的业务，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问他。”
简怔怔地抬头，看到越风铃的背影，她走到一旁打电话去了，在距离五六米的地方，简完全可以听见越风铃说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简什么都没听到，越风铃的说话声音像融化在阳光下的冰，没了样子。
简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呵，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容易很有威力，太有威力了，一旦一件事是容易的，所有人都会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