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未婚妻路柔。
她的身子顿如石般僵硬,心脏停滞般神经绷紧,脚趾蜷缩成圆,双臂往下想挣脱他的禁锢,几次徒劳后只得低头平息自己的呼吸,双齿闭着,不敢大气喘动。
林凉轻笑,将手机放到远处的车窗前,右手轻摸她的下巴,唇凑近她的鼻尖,声音低语,像说悄悄话。
“怕了?”低低的笑声。
她动了动被他左手圈住的手腕,看向他的眸子里流露不安,却不敢任意出声。
小鹿般的眼神,让人……他圈住她手腕的手越发用力,狠了劲压她的呼吸,声音虚柔:“怕什么?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来找你。”
“凉哥?”电话里的疑惑声在这狭隘的空间里放大。
她咬着下唇,心紧栓着。
他的呼吸厚重,悬在她耳侧,手指附上她,声音悄然低喃:“轻轻,你说,我要怎么回她呢?”食指缓缓像条游蛇般从中滑下,打圈,“要我实话实说吗?就说……”
弯起嘴角,“我拐了别人的新娘,怎么样?嗯?”
她沉默地偏头,别开眼,远离他锋利的视线,身子微微发抖,因他的话泛起战栗。
“怎么不说话?”男人低笑,吻她的面颊。
她的眼角顿时红了湿了,只能用最小的声,摇着头求他:“别。”
“轻轻,太小声了,我听不见。”他缓缓笑着,“大声点,知道吗?”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坏。
“不要。”她凑到他耳边,微微抽涕。
他摇头:“听不见。轻轻,还是太小声了。”
细汗在额上滑落,她的手脚已经发麻了。他手机不停带来嘈杂的宾客交谈,甚至还问着:“凉哥,你那边什么声音?”
于是她低着头,哭腔求饶:“不要。”
他抬起她的下巴,舔掉她的泪:“娇气鬼……又哭……”
明明是他的错!怎么搞得像是她不该哭一样。宋轻轻咬着牙,不敢自在地反驳他。
他终于拿起手机放在耳边,神色散漫,又盯着宋轻轻。
她正面色求饶又是埋怨地看着他。
眼睛哭过的红肿,鼻头也红,肩胛处留着他肆意的痕。这幅景只会令人发渴。
他的眸子乍然深如夜色,表情却柔和:“抱歉,路柔。手里有些急事,等我回来再细谈吧。”
“……好吧。”迟疑了会儿,对面还是挂掉电话。
她看着他放下手机,心脏顿如一泄到底的江河,顿时松了,呼了一口气,却停在腔半截未全呼出,便被他吻上,如饿虎扑兽般袭来了。
男人嗓音混浊,呼吸低重:“宋轻轻,你求我那样……只会让我对你再狠一点。”
她泣不成声,又被他捂住嘴,在耳边柔声劝说:“轻轻妹妹,别哭了,我不是神。”
林凉坐回驾驶位,拿出一根烟低头点上,再放入唇间,呼出一口烟雾,烟中眼色莫名。
他的声淡淡:“宋轻轻,那个问题,你想好怎么回了吗?”
她放下了手臂,把那些话又吞回去了。
只因那通电话突然扇醒她。她意识到她和他和好的前提是她没有答应王川,而他也没有应下路柔。她认清八年前和八年后因为一次选择,已天各一方,再难回头。
人不能自私。
为什么你不早一点问呢?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呢?
到现在。
都那么晚了。
她垂下眼:“我们都结婚了。你有路柔,我有王川……”
“这是答案?”他轻笑了一声,神色莫名,“你想嫁给他?”
“他对我,很好。”她缓缓说着。
“也是。”未吸尽的烟还冒着火星便被他扔出窗外,右手上下抚摸轮盘,“女人总能因为一个男人对她好而妥协动心不是吗?”
“不是。”她下意识地反驳,望着他的侧脸淡了眸色,“我已经选择嫁给他。我,我不能离开他。”
林凉:“嗯。”
夜色如墨,他下意识地去摸左手小戒,却都空了,只有一层皮。
他回望她,眸中隐隐受伤,伴随一声自嘲。
“所以被你放弃的人,始终只有我。”
她眼角泛水喃喃,声音轻如蚊蚋:“我不想离开他,因为……”
“好。就这样吧。”林凉抢先一步打断了她。他不想再听她说伤人话来割他的心。
就这样吧。
她选择她的生活,他不再多管闲事。
她蓦地将话不甘地收回喉:是你先彻底放弃我的。
他望着她,咬牙切齿,牙根酸涩。没出声,静默了两秒。
在她的惊呼中,于是用力咬她的下唇,铁锈味瞬间蔓延在两人唇间。
她唤了句:“疼。”
他冷声回她。
“疼,你就好好记住了。”
它正和我如出一辙。
7
林凉正坐在驾驶位上,瞟了一眼侧面又目视前方。
“宋轻轻,我送你回去。”
接着车子的轰鸣声落入耳朵,身旁的人握着方向盘打弯,开始返回。
“怎么嫁给王川?”他的话淡淡的,像聊天。
她不由得偏头看着他在路灯下时隐时现的侧脸,像山雾般莫测。她又偏回头,望着前方的车辆。
为什么?
或许是那阵风太怀念了,那场落日太美了。
她慢慢说:“我们相亲认识的……”
沉默。
一分后声音才缓缓响起。
“宋轻轻,祝你找个好归宿,生儿育女。”
她缓了会儿,才回了句:“谢谢。”
车子平稳地前行,车内静如平面,她瞧着高楼大厦,灯光流泻,一一从眼中溜走,直到刹车停驻,她才看着这熟悉的景儿。
向左望去,宾客已经散了,再仔细点,才发现饭点门前还站了一个人。
于是她解开安全带,推了推车门,几次都纹丝不动,便偏过头带着疑惑地看着他。
他只低头捂住火芯,又点上了烟,深吸一口漫漫而出,才偏了头对上她的眼睛,看她动了动车门,挑了挑眉。
“抱歉。”他说着,打开了车锁,“我忘了。”
王川等在门口已经很久了,他追不上那辆豪车,便只能安慰自己等一等,他想等到明天清晨,他就知道结果了。
所以他站在那儿,任风吹着,双臂环着,佝偻地看向道上的车流。
等脚底和膝弯处泛起酸痛,王川低头动了动腿,抬眸时,便看见一个身影向他走来。
林凉没有神色地看着那张背影缓缓走向另一个男人,他的左手肘撑在车窗底,再看着王川扯开僵硬的嘴角将女人搂进怀中。
于是他低头,从胸腔里低笑了一声,又吸了一口烟。
吐出。
“王先生。”他加大了声,侧着脸,左手夹着烟冲着王川晃了晃,“我想和你说几句,请问方便吗?”
王川被这声弄得一颤,原是喜悦的心这时咯噔一番,小心翼翼地看向车里偏着脸矜贵清俊的男人。
他吞咽一下,有些不由自主地走向前。
宋轻轻只好跟在身后。
“很抱歉之前打伤你。” 林凉说着,致雅地微笑,瞟了眼宋轻轻再看回他,“并且带走了宋小姐。”
王川下意识地不敢惹他,只摆了摆手,讪笑:“没事的。我理解的。”
真老实。林凉淡了眸色,又吸了口烟。真软弱。
他又轻轻笑着:“别担心我对宋小姐做了什么,她的衣服是因为摔了一跤才换的。我没对她做过分的事。”
他瞟了眼宋轻轻慌张的神色,低了低眸,再抬起。
衣服?
夜色变亮,王川这才在意到她的婚服变成了羽绒服,刚刚的喜悦太盛而忽略了。再听林凉的话,顿时心就有些沉了,再看着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他转了身。
他笑着:“我当然相信你们了。”
林凉如箭般盯着她扯向王川衣角的手,眸子寒冷,笑却柔和:“是啊,她对你这么专一,我就算把她带走……”眸子看向他,抖了抖烟灰,“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将最后那点烟吸尽,扔进车里的烟灰缸里,手放回方向盘上,侧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再见王先生。”又看了看她,“还有宋小姐。”
宋轻轻木鱼般看向他,见他话完便升起车窗,掩住他的所有。她的心膛像灌了串冷风,冷得她咬了咬牙,听着王川说“回家吧”,隔了些久才转了身准备离开。
这一次。
永远,永远不能回头了。
迈出的第一步,有些重。
第二步,要轻些了,第三步……
“等等。”
身后的声音像是一场空袭,她情不禁地转了身,望向他。
他说:“忘了说,衣服落在我车里了。”
言辞温柔,下一秒却把衣服扔出窗外。
“新婚快乐。”
黑色玻璃窗慢慢上滑,遮住他却愈来愈冷的眉眼,和抿成直线的漠然神色,人如冰窖。
他接上蓝牙,导航到机场的路线。
路柔:“凉哥,要回来了?”
“嗯。”他应了声。
“那顺便把我前几天落在你车上买的一堆衣服给带上,我们这好不容易能因为结婚碰一次面。”
他缓了会儿,说:“抱歉路柔,我还以为是不要的垃圾所以扔了。我给你重新买吧。”
“凉哥,那都是限量款的。”
“我给你买最新限量的。”
对面的人想了下,说:“那行吧。”
8
银色宾利如流星箭驶,日晚沉夜,风呺然。灯光颗颗落入眼底湮灭。
他停在了别墅院子,准备打车去往机场,那边的仪式还没结束,他这个“失踪”的新郎要回去,准备被问东问西。
按了车锁离开,两声滴叫后,走了两步,停了,转了身,银质雕花钥匙打开大门。
从抽屉里拿出相机来,按了几下才醒悟早已没电了,便翻箱倒柜地找有没有电池,十分钟后,又把它放回去关上。又拿出来,扔进垃圾桶里。
离开。
两个小时到达,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手机有太多的未接电话,不想接拨,所以开了飞行模式,到了才解开,问路柔在哪儿。
“酒店婚房。”她又说。
所以他最后去了酒店。
门铃响了两声,门便开了,门内的女人一脸悲痛:“天啦,我先婚后爱的丈夫回来了。”又朝他身后偏了偏头,“怎么不带回来?我还想撕人呢。”
衣服一丝不苟地挂在衣架上,他勾勾眉:“你又知道什么了?”
“宋轻轻啊。”她走到酒柜处,优雅地倒了一杯递在他手中,笑了下。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可没有调查你,是我打完电话后随便问了下林玄榆,他就什么都说了。我可没想听,要怪就怪你的好表弟去。”
林凉接过,喝了一口,高浓度的酒烧过喉咙,下意识蹙眉又松开。他坐在椅上,左腿搭着右腿,神色漫漫地望着落地窗。
夜景正灯火通明。
“想不到你平时正人君子一派斯文,背地里这么闷骚。”她也坐下,摇晃杯中酒液,抬眸笑着,“你那电话我都只敢捂着听。”
“耳朵挺尖。”他笑着,又喝了几杯。
“我可不稀罕这功能。”她饮了一口,摇晃着高跟鞋,深深看了他几眼后,“看来今天是真的去逃婚加抢人亲了?”
沉默,酒如爝火,虽小却燃至五脏六腑,他的脸颊微微泛红。
她轻笑了声:“不嫌她?男人应该都挺不能接受的吧。”
目光放远,她看着他低了头呆望着脚面,隔了很久才抬头回她。
“我只嫌弃她不好好爱惜自己。”
又是一杯,缓缓续上。
一杯,一瓶,两瓶。深醉的男人也不忘将空瓶摆得整整齐齐,赏心悦目。
烫烧的酒,从嗓子眼灌入,深至脾脏,骨头也烧瘫了。涌至神经,一股欲诉真言的混沌从袋子里撑破而出,眼底腥浊渐深,他的憋闷破堤。
他用食指揉了揉太阳穴,另一只手晃着酒杯,望着里面的液体自言自语:
“她以前从不说谎,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单纯得像张白纸。”
“所以我相信她的来就是来。走就是走。现在她会说谎了。”
他仰头饮下,望着夜色。
“我再也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月明中天。
他勾起嘴角:“可又死性不改。”侧眸看向沉默的女人,左手缓缓抚上心膛,“要掏了心地去信她。想信她的每一句。”
“所以我赌她会甩下他然后回来。但赌输了,我或许在她心里从来就没重要过。她想走就走,想和好就和好。我算什么呢?”他仰面而饮,酒液无意滴洒在衬衫上,起了水印,“然后我露出一个赌徒气急败坏,又丑恶又惹人嫌的嘴脸。”
“你做了什么?”她问。
良久。
“我可能毁了她的婚姻。”
那段路后,不再干预她。
他不断地想,不断地默念。
那段路后,坐在车里的他侧目,握方向盘的手愈来愈紧,那些不甘心的情绪正掊着他的百骸九窍,只剩尘垢藏身。
他望着将要背身离去的男女。
叫卖的超市阿姨,路上陌生的行人,还有,躲在树后的李芬。
都在一点点地侵略他的眼睛,侵略他的神经。
那对男女,女的马尾长了,男的对他害怕而忌惮着。一高一矮,高的勾着身子搂着她的肩,矮的依偎着。有些搭,有些相配,有些协调。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放下一切千里迢迢最后却两手空空?凭什么她却和别人要在他的难过里和和美美?
他太气了,看了看副驾驶的婚服,血都在倒流。
“等等。”所以他说。
路柔侧眸饮了一杯,向他举了举:“你真像只刺猬。”
“还记得两年前我们第一次相亲见面吗?”她的左手撑在柜台上,手掌挨着脸颊,看向他,“我当时特别惊讶于你这六年居然从来没交过一个女朋友,所以我问你为什么。”
“然后你说……”她摇摇头,歪了下脖子,“喜欢一个人才想谈恋爱,如果天天想找个女的做男女朋友,那是寂寞。”
她又冲他笑了笑:“就因为你这句话,害得我这两年也不想谈了。”
“他没找你?”林凉侧眼看向她。
“他?”她偏过脸,轻笑一声,“他算个什么东西。”
酒热人也沸,林凉解开袖扣,捞着袖子露出双手手臂,她便眼尖地看着,愣了愣:“文身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