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了眸:“嗯。”
“稀奇了。”她定睛看着,“你说你要提醒自己永远别忘,我问你要记住什么,你说……”抬眸,深深地看着他,“十八岁。”
“凉哥。”她勾了嘴角,喝了一杯,“我还真挺想知道,那八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吐了一口气:“八年的自以为是。”
她低了眸,不可置否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人要去爱另一个人?”
眯着眼,手指绕着发卷,脚尖轻轻点地,“越爱越恨越贪心越敏感,总觉得他要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可他又是自由的。这种你痛苦他难受的事何必要一开始就踏入呢?踏进去就得磨合,谁磨得越多谁最脆弱。”
“所以凉哥,我们俩结婚是对的。你又何必要毁了她的婚呢?她高高兴兴地去嫁人,以后你也避免了以后的痛苦,不挺好的?”她挑了挑眉。
“不幸的人对别人的不幸也会很敏感。”他掏了根烟点上,“那男的太老实也太弱了,看着像十八岁的我。她不需要重蹈覆辙。”
“这两人在一起哪能一直是好的。”她笑了笑,“说到底,还是你的嫉妒心在作祟。”
“或许是吧。”吐出烟雾,雾气蒙眼,他闭了闭眼,似是一声嘲笑。
“在她面前,我总是没理智。”
“所以……”烟夹在指尖摇晃,他看向她,再放进嘴里深吸一口,“我后悔了。我会补偿她,会帮她找个物质上精神上都比那个要好的男人。我也不会再见她了。”
一次放弃,两次放弃。没有第三次了。这种滋味,再也不会有了。
“那你让谁带她去见你物色的男人?”她饮尽最后一滴。
烟头熄灭,酒喝尽,他沉默了两声。
“林玄榆。”
先放的人再也没有被伤害的可能了。
“那凉哥,晚安吧。”她起了身走向门口,打开了门要朝外走去她的睡房。
踏出门槛一步又转了身,“我们俩好像还忘了件重要的事。下周一去登记领结婚证吧。我这周要出差,没空。”
他沉了沉声,说:
好。
9
银色的车已汲汲而行,尘埃落地。一片枯叶落在鞋侧,动了两下便死去。
她还定在原地,手里的衣服软,却如刀,割昏了她的神智,身如蓬草。她紧捏着它,揉塞进拳里,再惶惶地背在身后。
羞耻、难堪、内疚……一拥而上,层层不息。
她不敢转身,只委着头,久了些,才侧了身子。
“王川。”她死死咬着唇,抬眸,“对不起……”又低下。
沉默的王川,手指骨节铮铮响着,低眸看不大清,缓了会儿才放开双拳,慢慢看向她。
“轻轻,其实他说你换了衣服时,我就知道了……”他停顿,哽了下喉咙,“不是你的错。”
她一时眼角泛红,话也慢吞:“王川,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今天,本来应该是……”
“好了轻轻!别说了。”他大声打断。
王川低头看着内疚的她,又叹又忿,沉默着,却不知再说些什么,低垂着抿了抿嘴,抬眼时便瞧见她身后气势汹汹走来的李芬,一时挡在宋轻轻面前,伸开双臂。
“王川!你给我让开!我要打死这个臭不要脸的!”怒火中烧的妇女嗓门大嚷着,
双臂挥舞着,面容扭曲,似要抓她的头发,又或是扯她的衣服,却都被王川挟住,拦在手中。
“妈……”他皱了眉看向周围打量的行人,议论纷纷地停驻围观,忙低声劝着,“你冷静点……这么多人在看……”
“我怎么冷静!啊!他们要看就看!就让他们好好看看这个女人!结婚当天还不安分!我就不该同意你们俩结婚!伤风败俗!宋轻轻,你脏不脏啊!”被拦住的愤怒,李芬全用手掌还在王川的背上。
“你个不知廉耻,臭不要脸的……”接着,她又破口大骂。
宋轻轻只偏着头,低眸,没说一句。
李芬还想冲过去撕烂她,用力地摆脱王川的禁锢,却在推搡抽拉间一下不小心打中王川的脸颊。
响脆入耳。
李芬傻了,只听王川便怒吼一声:“够了!妈!这是我的事!”
他闭了闭眼,揉着脸颊。
李芬回了神,捶着他哭丧着:“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我是你亲妈!你跟我作对干什么!结婚都能这样让人看笑话,那婚后岂不是天天让你戴帽子!这种人我是绝对不会让她进我家家门的!”又偏着头,手指指着低头沉默的宋轻轻,语气狠绝,“王川!你要妈还是要她!你自己选!你要是选她!我林芬就当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诶诶诶,干吗呢干吗呢……”巡逻的民警见这边声音嘈杂,便赶了过来。
不愿家丑外扬的王川忙讪笑着:“没事没事,家里事,一会儿就好,一会就好。”又用力拉了拉李芬的手,示意她停下。
民警看了看张牙舞爪的中年妇女,再看了看默不作声躲在王川身后的宋轻轻,说:“别打架啊,打了就要进所里待几天才出来的。好好沟通一下,家里和和气气的最重要。”转身又看向人群,“都散了吧,散了吧,没啥好看的。”
王川顺时点头应合着,等人走光了,便看了看愤怒后又落泪抹脸的母亲,天人交战后,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做出了选择。
他低声道:
“妈,我跟她说两句。”
李芬偏了头,脸色冷着,不愿回他,却是没了之前喊打喊杀的劲了。
他转了身,看着宋轻轻:“轻轻。”吐出一口气后,“抱歉……”
她低着头,眼睫扇着,掩住情绪。
王川说:“我发现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还有,我妈……所以……”吞吞吐吐。
她身子僵了会儿:“我知道的。”又轻声着,“对不起……”
“好聚好散吧。”
“还有你那婚服,酒席,彩礼,算你十万,都还回来。”李芬听了他们的话,忙插上一句。
沉默不语的王川,冷如冰霜的李芬。
宋轻轻张着嘴,点了点头。
“好。”
王川转头骑着摩托车回了自己家,还穿着那套老辈传下来的中山服。李芬便跟着宋轻轻去她的住处拿钱,那时徐嬷已经睡了。
转钱的盒子很旧,旧到纹路都花了,露出大部分的铁皮。
她拿了一沓百元钞票捆成一万块的钱,还有收下的彩礼,全都给了她。
李芬坐在椅上,指尖沾上口水,一点点细细地清数,见没差后,才离开。
“以后别见我儿子。”关门前,李芬说。
门关了,一月五号,一天的闹剧都被关在门外了。
她捧着盒子坐在沙发上,打开盒盖,手指点着,轻轻地数了数。
三万零两千四百五十块。
那时没有银行卡和存折,又觉得放别人那儿不安心,那些现钱就一点点放在盒子里。那时每天睡前第一件事就是数钱,从五角数到一百,还拿着笔打着草稿计算,离五十万还差多少。
还要挣多少才能去找他。
一天天地数着,一天天地盼望着。
后来徐嬷帮她把它存到银行卡里,她就每个星期去查自己的钱,取出来又存进去,存进去又取出来。
总觉得要亲眼看着那些钱,而不是一串数字,才能安心。
宋轻轻合上盖子,放回了老地方,进了卫生间准备洗漱了。
镜子中的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真的变了。眉毛淡了,皮肤老了,眼睛也耷拉着,还有些小细纹,痘痘存在又消失了的红印子,都在脸上。
她都变了。
捧了把水浇湿着脸庞,双手抹去,再撑在台上望着镜子里的人。
林凉也会变。
所以对她粗暴冷淡,戏弄强迫,也可以随意毁了她的婚姻,对她坏,对她不在意。那是八年后的林凉。
八年不是八天。
不是她等的人,林凉哥哥,再也没有了。
八年后的林凉,和他门当户对的妻子幸福美满。
八年后的宋轻轻,空长了年岁,一无所有。
手指抹去双眼落下的泪,她擦了擦镜面的雾气,好好看清镜中的自己。
“宋轻轻。”她说,“先招惹他是你不对,但现在你要改正你以前的观念,要忘记你印象中所有的温柔的林凉。不要再服软他、顺从他。”
他不会再哄你了。
她把所有的碎花衣从柜子里拿出来,咬着唇落着泪,用剪刀从下摆一刀剪到领口,再一刀一刀,破碎到所有衣料都只有两个指节大小,落在水泥地上沾灰。
没有了。
不要等了。
剪刀放回原位。
宋轻轻,你要努力记住。
第10章 他是我的世间喜恶。
1
宋轻轻日记:
他总会偷偷敲着书桌前的玻璃示意我抬头,笑着用食指和中指做出行走的样子。
我会偷偷跑出家门,在门口等他。
他会给我一袋酸奶和棒棒糖,牵着我的手走在小道上,闻着青草的潮香,那时还有星星,多到眼睛都花了。
然后我要忘记。
一月九号,星期四。多云。
林玄榆刚出校门便看见林凉的车停在不远处,眉间一皱,不大情愿地走到车门前。
“表哥,有事?”
林凉笑着,打开车门:“请你吃好吃的。”
“真的?”林玄榆眉梢动了动。
“你觉得现在我还能对你做什么吗?”林凉按了按车铃,勾着眉含笑着。
那天表哥回来了,说明没截和成功。现在两人都结婚了,也没他什么事……
想着想着,林玄榆心安地坐进车里。
林凉握着方向盘。
“什么?”林玄榆的声音很大,快冲破天花顶,“你让我去说服老女人相亲?!”
刚吃完钵钵鸡,摸着肚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林玄榆惊愕地看向一侧的林凉。
“嗯。”
“不是……”林玄榆蹙眉, “表哥你没弄错吧……她不是成人妻了……”声越来越小,只因想到某种可能,他的声又大了,“不会吧!你真去破坏人家婚姻了?!你干什么了……”
“这你别管了。”林凉的声音平淡而冷静,将一张照片放在茶几上,用手点了点,“我这两天找了下。这个叫李龙的不错,正给张总当私人司机,收入很高,人品也不错。上进有能力,我给他看了宋轻轻的照片,说了下她的情况,他不太在意,说只看眼缘,可以让我带去看看。”
林玄榆打量照片里比王川长相周正的男人,皱着眉:“要是宋轻轻知道是你让她去相亲,她会去才怪呢。”
“所以这只能是你的意愿明白吗?”林凉点上烟,吸了一口,眼神放空,“如果她不满意就给我说,我再去找。”
林玄榆放下照片,跷着二郎腿:“你这‘鸟举鱼’的行为,鱼会觉得你是在为它好吗?”
“林玄榆……”林凉神色清淡,“你怎么知道我带它去的不是另一片更大的湖泊?结婚归结婚,恋爱归恋爱。维持的基础就不同。现在多少因日子苦过不下去的。你才十九,没经历过就不会明白。”
“是是是,我年轻,我不懂。那你现在也不过是亡羊补牢。”他轻蔑地一笑,后又深看着林凉。
“为什么不能是王川?”他问。
林凉思虑着:“一是因为,一个自己新娘被掳走强迫后还能对着仇人谄媚,胆怯地只敢回什么我相信我理解的懦夫,你觉得……”瞟向他,吸了一口,声音轻柔,“他适合宋轻轻吗?”
又偏了头看向屏幕里的花花绿绿。
“二是因为……”他说,“我的冲动和自私。所以我只能尽我的力去弥补过错。”
沉默几许,才有声音而来。
“如果她,她真的执意王川。你就告诉她,我会上门亲自诚恳地道歉,说是我的恶作剧,我会让路柔帮我做证,并且给他们钱了事儿。但如果真的不能和好……”他又吸了一口,重重地吐出,“那再说吧。总有法子的。”
林玄榆惊住了:“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就把这些话传达到就行了。”林凉起身,准备回房安睡。
“表哥!”眼见林凉要走,林玄榆忙叫住他,“姨妈那天问你去哪还是我给你扯谎!你明知道我喜欢她,还让我去……”有些委屈。
林凉停住步子,没有转身:“林玄榆,你是明知道不可能的。她是二十七不是十七,再没有多余的青春来陪你耗。还有,你明知道她脑子……”停顿一下,抬眸望向窗外,“所以得找个真正能照顾她的懂吗?”
“你说那么多让她结婚!”林玄榆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你在乎她。”
“是。”
低着眸,最后一缕烟丝入肺。
这次他没再否认,便迈出了第一步。
他又说:“但我会忘记。”
然后。
不在乎。
周六是个好天气,阳光很足。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真心地对我好,不要求回报……”
哼着歌晾着衣服的宋轻轻,挂上了最后一件裤子,便放好晾衣杆,拍拍手,摸了摸窗台上新买的仙人掌,刺得缩了手,抿嘴。
她坐在桌前,掏出了自己的本子,一页是城市地名和交通路线,一页是医院的急救号码,再翻一页,是菜谱指南,在中火的字旁用红笔写了一排字“我要克服它”。再翻,就是零零散散的一些教训。
骗去宾馆,红字写上,备好防狼喷雾和辣椒水。网络诈骗说花一万就可以出国,被徐嬷识破损失了一万,警察现在都还没追回。红字写上,千万不能贪小便宜。
再翻就是日记了。
他没来。20120417。
他没来。20130520。
他没来。20160921。
他来了。20191122。
最后翻页,就是崭新的一面了。
她握着笔,认真地写下。
“学习开小超市的技巧。2020111”
落笔完,还未深思,听到敲门声,她忙起身。
“来了。”
“谁啊?”她透过猫眼,疑惑地看着来人,思了会儿才打开门,“你怎么来了?”
林玄榆提着零食和水果,进门放在茶几上,便缓缓坐下。
望着站立的她几眼,他有些犹豫:“那个,听说你……”偷偷打量她,“单身了?”
宋轻轻没说话,直盯着他。
他忙不自在地大声道:“老女人,你,你别胡思乱想!我才不是来自荐的。”
宋轻轻这才动身给他倒了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