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更不能继续了,我可不想给人当后妈。后爹后妈有那么好当?你看我爹地,每天使出浑身解数地讨好我,还换不来我一个笑脸。而且我要做错什么,他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谁让他不是我亲爹呢?”
“既然意识到了,为什么不对他好点?”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安童对那个小老头围着陈飒母女俩鞍前马后的样子印象深刻。
陈飒挠挠脖子:“不好意思,也不习惯。以后再说吧,以后我生孩子,让孩子把他当亲外公看。”
“那你还喜欢用户体验设计吗?”
“当然!我在 Lynda 上注册了一个网课,打算系统学习一下。”
“挺好的,我有个大学同学,前年转行做了这个,现在已经是首席用户体验设计师了,如果你要和她进行信息访谈,随时告诉我。”
“哟,这么快就乌鸦反哺了?”陈飒又换中文。
安童只得一脸纳闷地跟着换:“补啥?”
陈飒懒得跟他解释,估摸着时机不错,清了清嗓子,换了话题:“我也有个事一直想告诉你,但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什么事?”
“那个,”她心虚地又清清嗓子,“你和凡(法国妞)分手的时候吧,我那个...那时候不太了解你,就...给了她一点点小建议,这个建议可能...有可能...就帮助促成了你们的分手。”
安童脸一白:“你什么意思?”
“就是她本来就有这个想法了,我可能...就是...也推波助澜了一下。”
“你怎么能这么干呢!”安童少有的愤怒,“我就知道你平时不咋理我,后来忽然主动接近我,来找我吃午饭,跟我说那些话,就有问题。果然是这样!你怎么能这么干呢!!”
“你急什么?你瞒了我那么大一桩事,我都没跟你急,你急什么!”
锅言锅语:
最近看一些朋友留言、评论,有的观点和分析的角度挺有意思的,欢迎大家踊跃发言,分享一下你们对人物的看法和预测。满足一下我这讲故事人的八卦之心,哈哈哈。
第51章 桂灵和爱
南北走向的羊街是多伦多的中轴线,把这城市撕成东西两块,成了它的左膀右臂。
北约克中心是搭在羊街膀臂上的一条巨蟒,一头在东,一头在西。
一头扎进它深深的肚皮,里头的“花花肠子”还不少:图书馆、电影院、健身房、超市、药房、餐厅和写字楼,甚至酒店......应有尽有,在“大蟒”肚子里就能把吃喝拉撒睡通通解决。再从另一头出来,又回到了羊街上。
当然,这些“花花肠子”笃定地在这里安营扎寨,最主要是因为,这个“中心”既是北约克区政府所在地,又是地铁站。
外围还有个市民广场,以多伦多前市长梅尔拉茨曼命名。不知哪位神人匠心独运,给这位犹太市长音译了个不伦不类的中文名――赖士民,从此,老辈华人青睐的一些本地中文媒体,就把这座广场煞有介事地称为“赖士民广场”。
小蝶要参加的“普通话和英语交流会”,就在赖广场旁边的星巴克举行,每周六下午雷打不动。这是人们在一个聚会网站上自发的免费聚会,类似于国内的英语角,只是参加的人并不只练英语,也练普通话。是陈飒推荐给她的。
小蝶已经来过一回了。
头一回来之前,她央求两位室友:“你们能陪我去吗?”
兰珍面露难色地笑笑:“不好意思,姐姐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真的是没有什么兴趣。”
陈飒大咧咧地调侃:“你怎么跟孩子没断奶似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去?”
“我怯场。”小蝶有些恼。
陈飒听出了她的不快,和缓了口吻,笑道:“跟你开玩笑呢。我的意思是,我们要陪你去,你就不会想离开自己的舒适圈, 强迫自己跟生人用英语搭话了,那还练什么口语呢?你以后出去讲英语,我们也不能在旁边陪着呀。”
一席话给她下了台,也算点醒了她。
和她们疯惯了,又是在这个不把女人年龄当桩事的国家,她竟渐渐忘却了彼此的年龄差。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因为这个被忽略的年龄差,她和她们的生活步调和重心还是有本质的差别的。
人家早就过了语言关,工作又那么稳定,身份更不是问题了,就算要进一步提高,也不用去什么“交流会”“英语角”。不像她,语言坑坑巴巴,工作马马虎虎,拿的还是九字打头的工卡(工签身份的临时居民的工卡第一个数字是 9),只是心里多少有些被迫独立的失落和不安。
可转念一想到路亚的朋友圈,再和他们出去玩,总不能像上回那样云里雾里地傻笑吧?总有一天要穿帮的,她要把自己拔高到能和他们――路亚的朋友们平等而愉悦地对话的高度。
她一咬牙,还是自己去了。
她听说过国内“英语角”里有很多想提高英文的大学生和知识分子,还有友好的外国人,素质一般不会太差,所以满以为这个“双语交流会”里也能遇上这样人:想要学普通话的加拿大大学生或知识分子,或是想要提高英文的有素质的华人移民。
这也是她怯场的一大原因――怕跟一群受过高等教育,出口成章的生人用英语搭话。可只身闯荡“交流会”后,她才发现,一切和她事先估摸的出入不小。
与会的人鱼龙混杂的:
有英语带着浓浓咖喱味的斯里兰卡大叔,还想要学普通话;有高中时学过点中文的韩国妹子,吭哧吭哧地用韩味英语雄心勃勃地告诉大家,她两种语言都想提高;还有个黑不黑白不白的厨子,从她一进“星巴克”起,老贼眉鼠眼地盯着她,一逮着机会,就借着自我介绍的契机表明自己的老光棍身份,其实厨子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然而在小蝶的年纪,三十多岁以上,外形邋遢,没什么辉煌事业的单身潘慷际粲诶瞎夤鳌
看来这儿的人不光互助英语和普通话,还互助找对象。
她先是很失望:这什么破 meeup(交流会)?
然而十几分钟后,她就发现来这儿的好处了。
首先,与会的人,除了两个国内来的留学生,所有非华人的中文水平几乎都停留在“你好”“再见”“吃了吗”的婴儿水平,注定了大家必须并且只能用英文沟通。无形间,语言环境就有了。
其次,大部分人的英文都带着不小的口音,语法错误就更别提了,她亲耳捕捉到一个 T 大的大二学生,竟把第三人称的主语和第二人称的动词并在一个句子里,说“she have...”。这让她张口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儿心理负担,小嘴“吧嗒吧嗒”个没完,跟左边的人说完了,又跟右边人说,不能停下来似的。
那韩国姑娘竟还夸她:“你的英文发音真棒!你在中国读的是国际学校吗?”
她简直要入云端了,笑容满面地谦虚:“不,我读的是普通的公立高中。”
“那你的英语口语是怎么练的呢?”
“就是多读。”她没舍得把陈飒传授的秘诀送给韩国人。
…...
初战告捷。
今天她更想来了,纯粹为找个地方透气。
她怕一个人呆在“蛋”里,容易胡思乱想的;又怕那两个老大姐都在家,自己一个心理脆弱,就跟她们倾吐了。她不是不信任她们,只是觉得她和路亚的地基没打牢,还不到公开的时候。
她从家出发,沿着羊街往南走半小时就能到。沿途有不少年轻女孩喜欢的中韩商铺,倒也不觉得无聊,只是她今天心情不畅,实在没心思欣赏路两旁的热闹。
这次的“交流会”比上次多了几张新面孔。
小蝶尤其关注一个黑黑瘦瘦的亚裔女孩,因为那女孩实在丑得惊人:狮子鼻、大扁脸,两道蜡笔小新一样粗黑的眉毛,糙砺的皮肤上不是粉刺就是被粉刺洗礼后留下的坑......小蝶忍不住偷瞄了她好几眼。
丑姑娘感知到了,也扭脸看过来,眼神笃定又敞亮,还给了小蝶一个和煦的笑。
小蝶马上觉得她没那么丑了,也有些不自在地咧开嘴笑回去,像被人撞破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似的。
丑姑娘立刻拿着咖啡挪了过来,用南洋腔调的英语主动搭讪:“嗨,我叫慕斯提卡。你好吗?”
小蝶忙笑着用英文回:“挺好的,我叫爱娃。”
“你长得真漂亮,像我看到的一部中国电视剧里面的女演员,那部剧叫――‘Empresses in the Palace’。”
小蝶受宠若惊地道谢,然后在心里嘀咕:Empresses in the Palace?皇后们在宫中?听着像宫斗剧,不过我怎么没听过?
“我不记得她的角色名字了,但是她后来被害死了。”慕斯提卡说。
那一定是宫斗剧了,不过哪部?
不等小蝶在心里掰扯明白,慕斯提卡又问她:“你是华人吗?”
“对,我是来自中国的华人。”本地的年轻华人背景繁杂,小蝶觉得有必要进一步点名出处。
“我也是华人,不过是印尼的华人。――对了,我以前还有个中文名字,叫‘桂灵’,是小时候我祖父给我取的。我们家姓‘冯盖醋’,其实就是‘冯’,但是是印尼化以后的姓。”
小蝶颇有兴味地听着,既为她款款而谈的开场,又为她不同凡响的出处。
冯姑娘说到兴头处,从包里掏出笔和一张过期的 TTC 车票,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上“冯桂灵”三个汉字,冯和灵都是繁体,桂字简繁通用,然后把那稚拙的汉字推到小蝶跟前:“这是我唯一会写的三个汉字。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名字的,觉得没个性,所以后来我去问我其他的中国朋友,给自己重新取了个中文名字。”她冷不丁把左手臂反转到小蝶眼前,小蝶的脑袋略略转了个角度――那细窄的手腕骨纹了个玲珑的繁体“爱”字,中间有颗“心”。
小蝶瞅着那依然笔酣墨饱的蓝色小字,心里莫名地一“咯噔”,她恍然醒悟到自己为什么从早起别扭到现在了,因为路亚从来没跟她说过“我爱你”,不论中文,还是英文。他那么活络的一个人,说个“爱”对他是不难的,除非――他还不“爱”。
她的心马上像掉进了冰窖里似的,拔凉拔凉的。
更糟的是,她悠忽意识到,他还没“爱”她,可是她已经爱上他了。
冯姑娘还在那里说:“所以我现在叫‘冯爱’。”她用夹生的中文俏皮地读出自己的新名字。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冯爱关切地问,她留心到了小蝶突如其来的沉默。
“哦,不。”小蝶努力压下一腔失落,强打着精神笑道,“我只是想,你纹在这里,”她在自己的手腕骨上比划了一圈,“一定很痛。”
冯爱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一语双关道:“‘爱’本来就是痛的。”
小蝶愣了一下,感同身受地笑叹:“是的呢。”
冯爱耳聪目明,犀利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带着点神秘的笑凑近她:“但是有这么一个人,你怎么爱,都不会痛,而且爱得越浓烈越深沉,只会让你更幸福,更强大,更平和。”
“上帝?”
“你自己。”冯爱点着她。
小蝶一呆,又一醒,顿觉冯爱周身都“滋啦滋啦”泛着光芒。
泛着光的冯爱进一步解释:“只有足够地爱自己,你才不会对别人的爱或不爱感到患得患失;只有足够地爱自己,多余的爱才会从你的身体里流露出来,惠及别人。不是吗?”
小蝶纳闷自己一开始怎么会觉得她丑?这姑娘一点儿也不丑,就像《实习医生格蕾》里的吴珊卓,乍一看叫她好生惊诧,好莱坞找不到亚裔女演员了吗?怎么扶植了这么个大长脸、绿豆眼的女人?看完第一季后,她就被征服了,吴珊卓的强大磁场让同剧另外两个本该是美女的白妞显得苍白无力,黯然失色。
“不要根据一本书的封面来判断其内容的价值。”她忽然想起最近刚学会的一句英文谚语。
第52章 雨后的青草地
这天,小蝶和这个同宗异族的女孩聊了半个下午,像一对你来我往的喜鹊,叽叽喳喳个没完。
她了解到,冯爱比她小两岁,家里估计也挺有钱的――送她去新加坡读的高中,又来 T 大读商学院。但她平时还是在“交叉口”的一家酒馆打工,为了靠自己本事多挣点钱,同时进一步锤炼自己的人际交往能力,谈到小费拿得比同事都多的时候,她的双眼直放光。
假期的时候,她就用这些钱去环游世界。小小年纪,足迹竟已跨遍了四个大洲。小蝶很是羡慕,也为结识这么个阅历不凡的人而庆幸,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外国朋友。
“交流会”解散的时候,冯爱明明可以下楼坐地铁,可还是陪着小蝶走回羊粪池。小蝶一路充当导游,给她介绍街边各类中韩店铺。
等把新朋友送进地铁,小蝶才猛然意识到,这大半个下午,她都在说英文,可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英文,她就是在说话,在交流,而且是对着一个新朋友。
回家后,她习惯性地想抓住两位室友问问“Empresses in the Palace”是什么神剧的翻译?可又及时地刹住了这个想法,刚刚拜别了那么自立的一个新朋友,她决定也自立起来――自己动手查,要查不明白再去问她们。查询结果让她相当心花怒放――原来是《甄执》!
她长得像《甄执》里的演员?!
她后悔没问问冯爱究竟觉得她像里面的谁了。不过,能像《甄执》里的女演员,大概率都是美女。可是到底是谁?冯爱说那女的被害死了,可这剧里的女的大多都被害死了。
心里正有些N瑟的时候,手机里忽然进来一条短信,是路亚。
“宝贝儿,我想你了。”他倒是直接,还附加了一个沮丧的表情。
早上狠狠心,故意装作很忙碌的样子,没和他腻歪一天的策略是绝对正确的。她庆幸地想。
她没有立刻回,过了四十来分钟,才去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瞪大眼的无辜表情。
没两分钟,路亚就回:“躺在床上看电影,枕头上还有你的味道。”
“呼”的一下,她觉得浑身的血液如万马奔腾,昨晚的一切又历历在目。她还是暂时搁下了手机,正因为太在乎他,所以才更要表现得不在乎。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每两三周才在路亚那里过一次夜,有时是周末,有时是工作日,而且总是他百般“哀求”后,才在他的小地下室里留上一夜,所以招得他火烧火燎的。虽然他还是没说“我爱你”,但她有种一切占据主动的自鸣得意,想:这大概就是冯爱说的“爱自己”吧?就是把握好自己,别轻易上头,起码别表现出来,要上头也得叫男的上头。
她故意把日子错开,既是叫路亚捉摸不定,也是不让室友们起疑,她俩果然就没起疑,都相信她是跟二姑一家关系改善了,所以偶尔去小住一次。
十月初的一个星期六,小蝶又一次“去二姑家过夜”未归,兰珍和陈飒一大早就出了门。
先武前一天飞抵多伦多,她们要和他去东区的莱斯利村吃早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