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有条羊街——张铁锅【完结】
时间:2024-05-28 14:38:29

  周末或节假日的早上,人们起得晚,不到九、十点不会吃早饭,就是吃,也是优哉游哉的。于是索性把两餐并为一餐,称为“早午餐”,把两餐的英文单词掐尾去头,合成了一个新词――brunch(早午餐)。据说这个习惯最早从英国起源,逐渐传播到很多西方国家,本身就是英联邦国家之一的加拿大自然也不例外。
  坐上周末早晨空荡荡的地铁后,陈飒呵欠连连地问房东:“这贾思腾,怎么约这么远?” 从羊粪池坐公交到东区怎么都得折腾一小时,中间还得转趟街车。
  “哦,不好意思,是我约的。――他本来想要约我吃晚餐,我觉得晚餐有点暧昧,所以就说吃 brunch。”兰珍微微红了脸,好像先武能听到她们说话似的。
  陈飒马上千回百转地“哦”了一声,又问:“那咱们楼下,往北走一点,就有一家啊,你为什么约这么远?”
  “哦,因为那一带的 brunch 比较有名。”
  她没跟陈飒说得更详细,一起吃早午餐,其实也是她上回答应过他的。
  那次帮她修地板,一起去买材料的那家建材店就在莱斯利村,有许许多多的面包店、咖啡店和餐馆。
  她当时告诉他,东区和莱斯利村是多伦多的“早午餐之都”,很多受欢迎的餐馆都得排上半个多小时的队。本来讲好他走之前有机会带他去吃一次,没想到七七八八忙下来,最后到底没赶上。她当时还诚恳地告诉他:“这次太仓促,下次你来,我请你。”......
  前一晚和他短信的时候,她难得耍了个小心眼,等他同意之后,才装作不经意地告诉他,室友也想加入他们,尝试一下莱斯利村著名的早午餐。他当然不好拒绝。
  兰珍一路七想八想、心神不安的,陈飒则东倒西歪地打了一路的盹。
  等到达“桔酱先生”的时候,这家百老汇大道上最受欢迎的早餐店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人群中有推着童车,相携而来的夫妇;有精神涣散,夜生活妆容已败的年轻人;还有一些周围的居民,拖家带口的,两脚夹着人字拖,晃着慢节奏的加式安逸生活养出的肥肚皮就过来了。
  还好先武早到,已经占据了露台上一张小圆桌,面前只有一杯咖啡和一杯冰水。
  看到兰珍她们走过来,他微笑着冲她们招了招手,人也站了起来。
  兰珍不自然地冲他回招了招手,然后眼瞅着地面走了过去,好像要提防地上哪块不期而遇的石头似的。
  “哎妈呀,尤物啊。”跟在她身旁的陈飒咽着口水叹道。兰珍留心到,她这些天总有意无意地冒出一些“北方腔”,只是她不知道这个“北方腔”叫东北话,从安童那半吊子中文里承袭来的。
  先武很美国地给了她们一人一个拥抱,那么短短的一瞬,两个女孩都思绪万千起来。
  兰珍不可控地红了脸,自己又疑心是不是脸红了,脸上更烫起来,于是抓起服务员送来的一杯冰水,啜了一大口,企图浇灭那点烫。
  陈飒则在诗情画意地琢磨:我靠,这男的身上真好闻,像雨后的青草地,用的什么?古龙水?须后水?......
  先武察觉到一些异样,兰珍提到要带室友的时候,他就有些疑惑,他甚至有点怀疑她是不是想撮合他们,但是能见到她,他还是开心的。还好,陈飒今天收敛很多,没向上次那样,恨不得就地扑倒他似的。
  尽管心里万般不自在,年龄和稳重的天性还是拯救了兰珍,她口气恬淡,不失友好地问了他一些近况,此行的工作重心。
  他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和她对答着,提到他这次会呆上两周,但心里还是觉出了一些生分,大约是有陈飒在一旁?
  然而兰珍到底不擅长这种客套,很快就冷了场,还好她们点的餐及时地上来了,她埋头奋战起盘中餐。
  在地铁上养足精神的陈飒这时候不负使命地出马了,对着先武开启海聊模式,先问他在美国吃不吃早午餐,一般哪个区的早午餐最好,苏荷?翠贝卡?糯丽塔?他最喜欢哪家?
  先武用夹杂了英文单词的台腔普通话笑道:“我最喜欢的 brunch(早午餐)其实是广式早茶、点心,而且是那种有人推着餐车,逐个问你要不要虾饺、烧麦、蒸排骨的地方。”
  他忽然转换语言频道,两个女孩不由都有点惊讶。
  除了那次在纽约,听到他简短地和阿嬷和大伯父对答过几句,兰珍都快忘了他也会中文。
  他试图跟她们解释得更明白:“就是上面有那种黑色豆子的排骨。”
  “豆豉。豉汁蒸排骨!”陈飒替他补充。
  “她爸爸就是香港人,会做很多很好吃的粤菜。”兰珍笑道。
  “哦。”先武看了陈飒一眼。
  一谈到吃,又是用祖祖辈辈熟烂的语言,气氛一下子松快了许多。先武看着带了点笑意的兰珍,后悔没有早点换成中文。
  陈飒不放过任何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其实不光是广式早茶,中国南方的很多地区,都有 brunch 的习惯。”
  “那我们今天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先武问。
  大家都笑了。
  饭过五味,兰珍背着她的小包,去了趟厕所,先武偷偷望了她一眼。
  陈飒捕捉到了,冷不丁换成英文,问:“钟意她?”
  先武一愣,瞅了陈飒一眼,然后马上正色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陈飒大手一挥,意思是:别装了。然后诡笑着凑近他:“我长话短说,你堂兄好像跟她分手了,因为她不愿意回台北。”
  先武一震,问:“什么是‘好像’?”
  “就是你堂兄把她拖进黑名单,彻底不跟她来往了。”
  “为什么?”
  “具体的你要自己去问她啊,反正跟你有关。――不过你可得悠着点,上回你差点把她吓回台北,害我和我另外一个室友差点无家可归。”
  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是大致的脉络有了:兰珍和先勇分手,而且跟他有关?!怪不得她今天有些躲闪,现在就解释得通了。先武心里思忖。
第53章 陈飒的感恩节阴谋
  “你中文怪不错的!”陈飒夸。
  “谢谢。我们家的小孩都必须要学中文的,而且小时候跟长辈讲话,不可以用英文。”先武说。
  陈飒颇为赞赏地点着头。世家子弟到底不一样,不像安童那颗洒了洋佐料的东北酸菜,一说中文,就会“啥”“啥”“啥”的。
  兰珍在厕所颇耽搁了一会儿才回来,先武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刚要示意服务员拿账单,兰珍就笑道:“哦,不用了,我刚刚付过了。”
  先武无可奈何地笑瞅着她。她读懂了他是在问她:为什么呀?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可以报销。
  “上次就说好我请你的。”她也笑瞅着他。他也读懂了,她其实是在说:欠你的人情实在太多,能还一点是一点。
  他们在不亦乐乎地拿眼神“沟通”时,完全忽略了陈飒。
  陈飒一听是兰珍付的钱,肠子都悔青了――她以为是先武请客,特地点了这家早午餐菜单上特有的慢烤牛腩,大清早的还要了一杯凯撒鸡尾酒,要了酒也就罢了,还作怪地在酒里插了一只绝对物超所值的龙虾尾巴。她不是喜欢吃,她只是想尝个鲜,顺便揩个油。
  她想事后给兰珍钱,但她明白兰珍是不会要的。所以她决定再为兰珍做一件好事――
  于是,她冷不丁地冲兰珍宣布:“对了,亲爱的,我刚跟贾思腾聊到,下下个礼拜一正好是加拿大的感恩节,他说他会烤 turkey(火鸡),要他来咱们家过节吧?”她之所以要特地点明加拿大的感恩节,是因为美国的感恩节要比加拿大的晚一个多月。
  那二位都懵了,瞠目结舌地瞅着她。
  先武略略一迟疑,决定承了陈飒这个情:“对,如果你们那天没什么其它安排的话,我可以做给你们吃。”
  这一突如其来的状况,完全出乎兰珍的意料,她又不擅长撒谎,一迟疑,错过了给出拒绝理由的最佳时机,只得被动地同意:“好啊。” 从没有暴力倾向的内心也难得涌动起要就地把陈飒暴揍一顿的冲动。
  回去的路上,她抓狂得都有些变腔变调了:“你这个人!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许可,就邀请他来我们家。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在回避他吗?”
  “对不起,对不起,话赶话,就从嘴里出来了。”陈飒一脸无辜。
  “全部都乱套了!”
  “没事儿的啊,不就请他来家里做个客,吃个家宴吗?还得麻烦他帮着做!――噢,难道人家帮你那么大一忙,你就请他吃顿 brunch 就完事了?不得借着感恩节的东风好好感感恩?做人不能这么忘恩负义的......”
  一说到感恩节,人们总想到美国,想到啃火鸡。
  殊不知它隔壁的加拿大也有感恩节,这个日子口也啃火鸡。当然,不论是加拿大还是美国,感恩节的日子年年都有些微差异,美国的是每年十一月的星期四,加拿大的是每年十月的第二个星期一。
  加拿大的感恩节为啥要比邻邦提前一个半月?这就要谈到感恩节的一大主题思想――庆丰收。
  和邻居家一样,加国感恩节也有庆丰收、阖家团圆的好意头。
  无奈,此地进入冬季更早,温暖几乎持续不到十一月,到那时,部分地区早就下起了皑皑白雪,背离主题又很煞风景,毕竟,庆丰收的好意头搁哪儿都叫人想到瓜果飘香、庄稼成熟的金秋,不是万物凋零的严冬。所以经过历史上无数次的变更后,最终固定在了十月,好方便人们在天气还不那么J冷的时候,和亲友团圆团圆,一道赏赏秋啊枫叶什么的。
  如果在大街上随便拦住一个土生土长的加拿大人,他或她也不一定能明确道出感恩节的起源,就连历史学家也不能统一口径,有说是最初是为什么英国探险家安全抵达加拿大,有说是什么最早的欧洲定居者和印第安人一起烤面包......但是撇开不明朗的历史,它“感恩”的主题还是众所周知又耳熟能详的。
  既然要请先武上门过节,兰珍只得也“煞有介事”地告知小蝶,感恩节那天,她想搞个小型的晚餐派对,和两位室友在家里庆祝庆祝,碰巧一个“朋友”在多伦多,正好把他也喊过来聚聚。
  小蝶悔得简直要跺脚:“哎呀!我答应我二姑去她家过节了。”
  “没关系,怪我没有早点想到,我也是临时起意。”兰珍这么说着,眼睛却悄悄瞪向陈飒。
  陈飒避开了房东的眼神,正埋头数手指头上有几个螺,几个簸箕。
  小蝶是真后悔要错过两位室友的感恩节大餐,也有些惭愧。
  一个多礼拜前,二姑邀请她的时候,特意叮嘱:“你那两个室友,想带也能带过来,杰弗里和我都挺喜欢她们的,而且人多热闹。”
  她当然想把她俩带去,但转念一想,她每次在路亚家过夜,都和室友们说是去二姑家了,万一两下里穿帮就糗大了,二姑倒没事,主要是姑父和一对双胞胎,总不能让他们都帮着她圆谎吧。
  于是她便打消了邀请两位室友同去的念头。本来她自己也不想去,可是灵机一动,想到了冯爱,就试着问了问,没想到冯爱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这段日子,两个女孩子早就把友情延续到了“交流会”以外。
  小蝶发现,自己用起英文来,比中文要放肆随意得多,反正不是母语,没有过多的情感牵绊。而且词汇的有限让她的困扰少了些矫情和浓烈,多了些理性和淡然。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她发现用英语对着相识不久的冯爱吐露心事,比用中文对二姑或同屋的两位老大姐倾诉要容易得多。而且不知是不是一个人闯荡天涯惯了,冯爱没那么多女孩子气的感伤,是个实用主义者。
  有一次,小蝶提到跟路亚出去吃饭,不会用英文点酒水的尴尬,冯爱并不安慰她,而是实际问题实际解决地告诉她:“不用担心,我可以帮助你。”
  等她俩下一次聚会的时候,她给小蝶展示了一张她上班的酒馆吧台酒柜的照片,然后在一张白纸上详细罗列出常见的红白葡萄酒的品种,还有烈性酒、鸡尾酒、气泡酒、啤酒......她很自信地告诉小蝶:“一般多伦多酒吧的酒水不会超过我们吧台有的这些,所以你把它们记住,基本上就一通百通了。”
  她还教了她一些点酒水常用的词汇,比如“加冰”不叫”加冰”,叫“在岩石上(on the rocks)”;“不加冰“不叫”不加冰“,叫“不乱掺东西(neat)”,于是“加冰的威士忌”,就变成了“岩石上的威士忌”,“不加冰的伏特加“就变成了“不乱掺东西的伏特加”。
  和同住的两个老大姐一样,冯爱也是个爱玩的人,比如九月末十月初的“十月节”。
  人们都知道德国慕尼黑有个叫“十月节”的啤酒节,却不知道,多伦多周边的一个小城基其纳,也有这么个节日,因为当地德裔居民甚多,所以就搞了个本地版的“十月节”,和他们故土的节日遥相呼应。
  参加这个活动,得从多伦多开车去基奇纳,路途不远也不近。于是,冯爱牵头,组织“交流会”里的有志之士一同去,大家分摊租车费和加油费。
  虽然比慕尼黑土产的节日少了原汁原味,比如啤酒都不是德国原产,大伙儿说的都是英文,但热闹是一样的。
  小蝶跟着冯爱,和“交流会”里的人疯了一整晚,到凌晨才回家,连兰珍和陈飒都啧啧称羡,因为她们居然不知道本地也有这么个节日,也没去过基奇纳,以为当地就是加拿大无数瞌睡绵绵的小城之一。
  小蝶回馈友情的方式就比较通俗了。
  冯爱一直羡慕小蝶零毛孔的瓷瓶皮肤,小蝶就大显身手,带着她在羊粪池一带中国人开的日韩美妆店穿梭,专业水准不亚于护肤品导购。
  她还带着好友去吃各式正宗的中国菜和韩国料理,令她惊讶的是,这个胳膊上刻着汉字的姑娘筷子居然用得不咋地,原来印尼人吃饭用勺子和叉子,或者直接上手。她还告诉小蝶:“有很长一段时期,我们被迫去除所有华人的生活习惯,包括我们的姓名。”
  怪不得她家不姓冯,姓什么“冯盖醋”。小蝶“唔”了一声,只能靠想象去拼接一段她完全陌生的印尼华人移民史。
  感恩节那天理所当然地是个公共假日。
  虽然是“家宴”,虽然只有两位宾客,兰珍却拿出一贯认真到较真的态度,早早着手准备起来,连两位宾客的过敏食物都登记在案。“感恩节”前两天,她就把食材和酒水一应准备齐全了。
  陈飒要分摊开销,她坚决不要。陈飒一脸愧疚:“那我可真过意不去。”
  “就是要叫你过意不去,谁让你嘴快!”兰珍耿耿于怀。
  先武提议他负责酒水饮料,她也不让,坚持:“不用,你人来就好。”她这次打定主意不让他破费。除了多还点欠他的人情,是不是想以后慢慢地就斩断来往?她不愿细想下去。
  她没烤过火鸡,只在往年和几个同乡去艾琳家过节时吃过一两次,那肉干得像碎木柴,一点油水也没有,她很不喜欢,使劲往上抹酱料,才能勉强下咽。倒是那骨头炖出的汤,清香无比,还不油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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