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廉站在房门口,看着一家子总算是团聚了,向来硬挺的方脸也露出了笑容。
只是想到还昏迷不醒的父亲,这笑容里又掺杂了些许愁绪。
“快别哭了,待会把父亲吵醒了。”
他故作轻松地上前拍了拍妹妹的肩,江舒窈连忙惊喜抬头。
“父亲已经苏醒了?”
她睫毛微颤,那双清澈的眼眸荡漾着秋天般的水色,把恢复了理智的叶氏和许白英都看呆了一瞬。
这般盛容,也难怪太子殿下那样癫狂地寻找她了。
“还没有,我这不是怕你哭晕过去了,打趣你一下吗。”
江云廉苦中作乐,朝妹妹笑了笑,江舒窈擦了擦眼泪,重新走向父亲的房间。
“我来为父亲瞧瞧。”
一家子闻言大为惊奇,全都跟在她身后一起进了房间。
“杳杳,你何时会的医术?”
见她像模像样地为英国公把脉,又拨开眼皮和嘴巴探查,颇有几分名医之态,江云廉不由得好奇发问。
江舒窈不想节外生枝,便只轻描淡写地称:“这四年住在鲜芒的小镇上,跟着医者学了医术,还开了三年医馆。”
她忙着诊断,就算全家人都一肚子想问的话,也不敢在此时问她。
正巧这时,太医院的李院判前来每日例诊,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趴在英国公窗前,顿时来了火气。
“我不是说过不能随意挪动国公爷吗?这是个什么人?为何没有约束她!”
他背着药箱带着两个学徒快步走上前来,银白的长须被吐出的鼻息吹得在空中飘。
“李院判,这是舍……”
江云廉刚凑上去准备解释,脾气火爆的李院判便从他身前“唰”地飞了过去。
江舒窈听到太医中气十足的责骂声,赶紧放下英国公的胳膊,抬头看向来人。
李院判没见过江舒窈,虽然被她的美貌惊讶了一瞬,但立刻就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用手中的医书打了她一下。
“你是何人?知不知道英国公患的是脑堵症,随便移动是要出人命的!”
江舒窈笑了笑,江云廉见妹妹被打,连忙上前严肃道:“李院判,你冷静些,这是舍妹,颇通医术,今日回府便为父亲查体一番,不是闲杂人等。”
李院判闻言一惊,看着面前含笑的女子摸了摸胡须。
云廉将军的妹妹……岂不是那个四年前被刺客掳走的永明郡主?
他一张眯着的眼霎时瞪圆了,再看着江舒窈似笑非笑的模样,连忙收敛起凶狠的神色,匆匆朝身后两个徒弟使了个眼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微臣,参见永明郡主,方才微臣一时老眼昏花,未能认出郡主,请郡主看在微臣都是担忧国公爷的份上,饶微臣一命!”
江舒窈摸了摸被打红的手背,倒是没有生气。
李院判此人她有所耳闻,医术高超,但为人过于耿直,因此一把年纪才混了个院判。
他方才斥骂自己也是担心父亲再次受伤,常年在深宫中还能保持这份脾气,她倒是觉得十分难得。
“李院判说笑了,您来为父亲治病,我怎么会怪您呢,况且您也是为了病人着想,快快请起。”
她笑着准备伸手去扶起李院判,可刚伸出手,便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异味,连忙红着脸缩回手。
“我才赶回京城,仪容不甚整洁,还请您先为父亲瞧瞧,稍后我再来与您讨论病情。”
她讪笑着从床边挪开,赶紧与江云廉说了一声,准备回院洗漱梳妆。
一大家子都在门口盯着她,江舒窈温柔地笑着:“母亲、嫂嫂,我先去院里,待会再来。”
她这副样子实在有些不堪入目,叶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赶紧让她去了。
丫鬟们早已得了消息,只是不好赶去前院,此时都在院内激动地来回踱步,见她踏入院中,全都一窝蜂涌了上去。
“小姐!小姐!”
“您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彩杏和丁香年纪小些,恰逢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直接号啕大哭了起来。
淡绿和木樨性子沉稳些,此时也是泪眼汪汪的,抿着嘴说不出话。
江舒窈的眼眶倏然湿润了。
这才是家啊,永远有人爱她、有人等她。
“是,我回来了,我急着洗漱完去前院看父亲,快快为我准备。”
只是她这会没时间,否则定要被四个丫鬟扯着问东问西到天黑了。
丫鬟们激动归激动,手上的活也没停,闻言一边拭泪,一边笑着去给她准备。
重新沐浴后,江舒窈只觉得自己好像褪了一层皮,整个人都亮了不少。
待到腿间磨破的肌肤抹上膏药,戴上阻隔的丝布行走无碍后,她又是那个姝丽无双,高华满室的永明郡主了。
“小姐……”
彩杏看到她梳着高高的云鬓走出房间,顿时惊呼一声捧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乖,等我回来。”
江舒窈柔和地看了满院子殷切的丫鬟们一眼,快步走向了前院。
众人依旧都守在英国公的院子里,只有叶氏不见踪影,江舒窈走进房内,李院判正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套粗细不一的银针,准备为英国公施针。
“李院判,父亲脑堵之症严重,您是准备……施针以心头血冲之?”
江舒窈一见李院判准备下针的地方就知道他要用哪套治疗法,连忙上前拦住他。
“这个法子万万不可。”
被她一拦,李院判缓缓捻着针转过身看她。
第200章 孩子不会是李承楷的吧
“为何不可?”
李院判被装扮一新的江舒窈晃得眼前一亮,一双细眯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
他见江舒窈言之有物,心想着永明郡主一介高门贵女,莫非还会医术不成?
江舒窈知晓自己这副模样必定会不受信服。
她不回答李院判的话,而是直接上前默默念出之前让暗卫加急送回的药方。
“郡主怎会知晓这……”李院判只疑惑了一瞬便明白了过来。
“是您写的方子?!”
他脸上的惊诧难以言表。
身后的学徒年轻沉不住气,直接惊呼出声:“脑堵症可是疑难杂症,就连您也是得了那张方子才有的头绪,郡主并非医者,怎么可能写出那张方子?一定是郡主身边的能人写的吧!”
李院判见徒弟这么蠢笨,居然直接这样质疑郡主,连忙回过身作势要打。
“你这傻瓜,在郡主面前说些什么失礼话?”
他一个巴掌呼过去,然后赶紧朝江舒窈鞠躬作揖:“我这徒弟常年和药材打交道,头脑不灵活,不是故意冒犯郡主的,还请郡主恕罪。”
那徒弟呆头呆脑的,知道自己一时口快惹了大祸,连忙捂住嘴,忐忑不安地缩在李院判身后,不敢抬头。
“医者谨慎些是好事,我这副打扮,这位小太医有疑惑也是正常的。”
江舒窈宽和地笑了笑。
“那方子确实是我所写,我本人略通医术,所以能与您探讨一二。”
她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英国公。
据下人说,这些日子灌下去汤药后,英国公的脸色比最开始好多了。
“父亲年纪大了,脑堵之症用心头血冲击后虽然可以冲开淤堵,可掉落的淤血块若是再次在脑中堵塞,后果不堪设想。”
见江舒窈所说之言对症,李院判虽然皱着眉头,却没有阻拦她继续。
“可脑堵症的治疗法子向来便是这样,若不然,再堵些时日,恐怕英国公醒来后也不能自理了。”
江舒窈知晓他说的都是真的,若非她得了明姑姑的传承,恐怕就同意李院判的方法了。
“我知晓另一种法子,不走疏通之道,而是以汤药辅助病人软化淤堵,再辅以针灸将之吸收。”
她直接在桌上快速写下一个汤方。
之前未看到父亲本人的情况,江舒窈只敢用保守的汤药吊着。
现在摸到了父亲脉相,又有李院判这等经验丰富的太医,她这才笃定了从明姑姑那里学来的法子有用。
李院判见江舒窈侃侃而谈,还又写了一张药方,顿时严肃地将她作为一个医者看待。
“这方子……妙啊!妙啊!”
他抚着白须,大呼巧妙。
“竟然还有如此解法,敢问郡主,您是如何知晓这法子的?”
李院判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怀疑,对着江舒窈分外谦逊地问道。
没听说这永明郡主以前还会医术,联想到她失踪了这些年,搞不好在外头有什么奇遇,他们医者代代相传,郡主一定有个不得了的师父。
江舒窈不想把明姑姑暴露在人前,便直接笑道:“不过是这几年看了些闲书,其中有些南边的奇志,里头写到脑堵症,我正好记下了。”
她装作庆幸的样子:“还好院判您也觉得此法可行,您是多朝太医了,我虽知晓治病的法子,可这施针,还得您来操作。”
李院判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若是把他全盘否定了,任何人都会心里不舒服。
江舒窈这么一说,只不过借了李院判的手救了父亲,与李院判交好,以后总是有用处的。
李院判见她肯让自己学会这治疗法子,一时大为感激。
“这……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留了李院判在屋内,江舒窈信步踏出房间。
知晓英国公有救后,一家人提着的心都放了下来。
此时全都在外厅坐着,江舒窈进来后,发现桌上多了一大碗手擀面。
叶氏的嗓门还是一如既往得大,面对着她却多了几分温柔。
“快来吃,瞧你刚才那样子,恐怕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吧?”
叶氏把江舒窈张罗坐下,一双美目期盼得看着她,生怕她就在人跟前消失了。
近乡情怯,江舒窈方才哭过一场,这时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她拿起象牙箸,腼腆地夹起一筷子面条,碗底隐约藏着什么东西。
再一翻,江舒窈的眼眶霎时湿润了。
那竟然是卧着的两个荷包蛋。
“怎么了,是不是……不合胃口了?”
叶氏见她停住,立刻有些忐忑地问道。
江舒窈轻轻拭掉眼角的泪,沙哑着声音道了句谢:“谢谢娘。”
她失踪之前,向来只叫叶氏母亲,如今这声“娘”,把一向粗枝大叶的叶氏也叫得鼻头泛酸了起来。
江云廉在一旁见一群女眷又有要眼睛的趋势,连忙打趣:“快趁热吃,娘煮面一向爱放盐的,小心待会面越吃越咸了。”
他这一打岔,众人久违地笑了起来,欢快的气氛环绕在厅内,江舒窈看着长高了不少的小侄女,还有已经长大成人的江浩安,心中闪过一丝满足。
吃完面后,江云廉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她问这些年的情况。
“当初太子殿下疯了似的找你,全京城都知道了,当初掳走你的贼人听说都被太子处死了,你这些年怎么未回来呢。”
他恨不能钻进妹妹的脑子里亲自去看,江舒窈只得赶紧掐头去尾的,只说自己遇到了天灾,在外生活了四年,最近才被找到。
“我有事要告诉大家,请你们千万不要惊慌。”
见他们都没有追问九夷族的事,江舒窈知道恐怕是被燕桁遮掩下来了,她想到还在路上的两个孩子,正好趁此机会告诉家里。
“这四年我生了一对龙凤胎,如今已有三岁多,他们在路上,再过几日就能抵达京城了。”
她一口气说完,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直接面对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什么?!”
果然,江云廉第一个拍案而起,已到而立之年的沉稳将军,居然一下子跳了起来。
“是哪个臭小子的?竟然敢……”
他显然无法接受自己的翡翠大白菜被猪拱的事实,一时抖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舒窈。
“不会……不会是李承楷的吧?”
失踪四年,孩子三岁多,也就是失踪前就怀上了。
江云廉盘算了一下,心中升起不可思议的想法。
第201章 你哥哥只能将她纳为妾
江舒窈时隔多年听到这个名字,还是直犯恶心。
“怎么会呢!”
她微微皱眉,赶紧打消了江云廉的歪念头。
“哥哥别猜了,两个孩子是我带大的,入我们江家族谱,是江家的孩子,不用管他们的父亲。”
见她神情有些异样,江云廉欲言又止,还是许白英偷偷扯了他一下,他才没有当众继续追问。
“妹妹回来了就好,这些年父亲母亲还有我们时时惦记着你,如今我们一家子总算是团聚了,玉儿也要多两个弟弟妹妹了,值得庆贺。”
许白英见气氛有些怪异,连忙笑着说了些吉祥话。
这时外头走来一个面生的婆子,见了江舒窈也不打招呼,直挺挺地就杵在许白英面前,面无表情道。
“少夫人,陈姨娘房中的燕窝吃完了,还请少夫人再拨一些银钱。”
府里人一看到这婆子,脸色都有些不好,许白英更是罕见地沉了脸,皱着眉呵斥道:“今日是郡主回府的好日子,怎么这样没眼力见地上来讨要?”
她思索了一瞬,又皱眉问道:“我记得上个月才拨了不少燕窝过去,如何这样快就吃完了?”
那婆子一脸不服,似乎并不把江家人放在眼里。
“老奴见过郡主。”她敷衍地朝江舒窈行了个礼,又转身朝许白英面露讥讽。
“少夫人久不孕育了,不知道生育过的妇人需要好好进补?那么点燕窝哪里够姨娘吃的。”
她这话说得放肆至极,江舒窈眼里闪过一丝冷意,看见江云廉虽然满脸怒容,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免有些诧异。
这婆子肯定是江家的,放在以往,江云廉早就一脚踹上去了,怎么还会这样隐忍?
“陈姨娘是谁?你是陈姨娘的下人?”
见兄长隐忍,嫂嫂也不忿未发,江舒窈干脆走出来问道。
看来她不在府中这四年,发生了很多事。
“陈姨娘就是陈琦,现在是你兄长的妾室。”
许白英明显心情不好了,勉强对着她解释着。
“陈琦……”江舒窈咀嚼着这个耳熟的名字,“那个借住在国公府的救命恩人?”
她一下子挺直了身体。
兄长的为人她知道,当初既然将那陈琦视为洪水猛兽,还推给她处理,怎么又会突然纳她为妾室呢。
这里面发生了什么?
“是,我们陈姨娘当初救了将军一条命,如今又给将军添了子嗣,吃了些燕窝而已,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