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一切都变了。
江絮雾嫣然一笑,藏在心底的惆怅,尽数藏于这秋风。
几日后。
江絮雾再次遇见沈长安,这次沈长安被安排到陕州任职当州府,据说那里地处偏僻,常有悍匪出没。
皇上竟派遣他去。
江絮雾满心担忧,在为他践行的一日,眉头都从未松开。
两人伫立在阁楼,几只野鸟停留在阑干,不远处传来钟声响动,吓得野鸟扑腾扑腾的飞走,江絮雾不免会心一笑,随后看向身侧的沈长安。
“沈大人,听说陕州地处偏僻荒凉,又有土匪,你一去……”
江絮雾到底不忍心,想要知道他所想,沈长安低声道:“我明白,正因为明白,我才需要去一趟。”
“陕州百姓苦不堪言,若是我都不愿意去,谁能帮他们呢?”
沈长安是个好官,为国为民,这样的官员,是大雍百姓们爱戴的官员。
她又为何要劝他真的要去吗?
江絮雾放下心中忧虑,展颜一笑,“是我愚昧。”
沈长安俯身看她,却见小娘子认认真真对他道:“我不能以一人所想,要沈大人放弃为官之道,我知道沈大人是好官。”
“百姓有沈大人这样的好官,是他们的福气。”
沈长安是天下人的沈大人,不是她一个人的沈大人。
江絮雾原本的念想,彻底断绝,她看到沈长安神色波动,似要再说什么,她心知肚明一笑,用娟帕堵住他的唇,一字一句,“沈大人,我知道你有济世安民之道。”
“请你永远往前走,我知道百姓需要你,需要沈大人。”
上辈子,大雍只出了他一个好官,只有他一人为了百姓,不惜杀了贪官五十名,被贬县令,兢兢业业在当县令几年不惜倾家荡产治大水,还为了县里的百姓,亲自领着一百人,去上山剿匪一千人。
此等一心一意为民的人,却一直在被贬和升官再贬,他从不有怨言。
所以这样的沈大人,百姓都在等你。
江絮雾松开手帕,眼里氤氲一片,“愿大人,乘长风,破万里浪。”
沈长安深深凝视她,僭越为她擦拭眼尾的泪。
他这次去陕州,恐怕没有四五年,难以回京,他想携江絮雾一同去,可他不想小娘子受苦。
如今小娘子这番说辞,他心中被触动。
她懂他。
这样的小娘子,他为什么要放手,可是他不能耽误小娘子,她花信年华,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他前程不定的人。
沈长安想贪心一次,想恳求江絮雾,“四年后,若是我没回来,能否……”
话到唇边,他一言不发,抚摸她的发髻。
沈长安你怎么能耽误她。
两人一言不发,静静伫立在高阁,秋风掠起他们的衣袂,连绵起伏的小雨渐渐落下。
隔日。
沈长安领圣旨去陕州。
皇上任命江辞睢为太常寺少卿,留在了京州。
江絮雾则是回到长州,来着铺子,闲来无事看抱梅和青衣斗嘴。
有时还要应付张媒婆。
自从上次张媒婆通风报信救了江絮雾,她用银子还了人情,张媒婆却隔三差五上门拜访,势必要帮她说亲。
第一年,张媒婆来了七十回,被抱梅赶跑了四十回,其中三十回架不住她没脸没皮。
第二年,张媒婆来了三十回,被抱梅赶跑。
第三年,张媒婆没来,据说是想给她说亲的人家,耗不起,娶了别人。
江絮雾落得清静,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要整顿宅院,她今年要回京州去阿兄那,不承想张媒婆不请自来,笑容和煦,见到抱梅就发怵,但她强撑着一把老骨头,好声好气道。
“小娘子,你看你都二十,一直不嫁人,这年纪大了,不好挑……”自从在江絮雾这里落了灰。
她的名声在长州就不如之前,张媒婆不甘心啊!
媒婆她都当了几年,就不信有她说不好的媒。
奈何江絮雾油盐不进,朝抱梅使眼色,抱梅抄起放在门槛的棒槌,正想动手。
张媒婆大惊失色,“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这么野蛮,小心没人要。”
青衣默默走出来,拔出剑,笑得渗人,“你再说一遍。”
张媒婆再也不敢待下去,冲到巷子口,用绣帕捂住胸口道,“这户人家也真是稀奇,全都是女人做主,还都不嫁人。”
她正抱怨,却听到耳畔传来温温柔柔的声音,“请问你说的是哪家。”
“我说的是哪家?还不是整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也不知道谁有哪个男人要……”
她话音还未落,余光瞥见男人修长的手指,再往上看,好眼熟的俊俏郎君,等等。
张媒婆还未说完,男人轻声说:“原来是个长舌妇,要不割掉的,省得扰人清静。”
他话音落下,身侧的随从抽出长剑,张媒婆吓得跪地求饶,不断抽自己耳刮子。
“算了,这几年我不恶人很久了,明日我要你登门拜访赔罪,还要去慈安院,捐钱给那里收留孤儿的师太们。”
他的声音清脆悦耳,张媒婆跪地求饶连说几声好,才被放走。
随后,江絮雾听到叩门声,抱梅还以为张媒婆又来上门说亲,“让我去。”
抱梅抄起棒槌,愤愤不平推开门,一见到来人,吓得魂飞魄散。
“啊――”
青衣还以为抱梅出事,冲了出去,江絮雾也担心出事,跟了上去。
这一眼,江絮雾哑然。
只见面前的郎君芝兰玉树,眉宇见多了沉淀,面容依旧如沐春风。
“阿絮。”他温声轻叹一声。
江絮雾蹙眉,问他,“你这些年经历什么?你的头发怎么白了一半。”
第91章 结局一
裴少韫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他也只是在流放千里, 一路上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就有人死在他的面前,早已见惯生死的他, 从不把生命放在眼里。
但他夜夜都梦到江絮雾,梦到她骨瘦如柴, 躺在病榻上, 期盼地等人来看望他。
裴少韫知道她在等他。
梦中的他忙于政务,知道她病重, 也只能在午夜回来看她,见她瘦骨嶙峋,梦中的他吩咐下人再请大夫来。
他不信全天下的大夫都治不好她。
但,天底下的大夫全都说她有心病。
江絮雾她怎么会有心病,他虽不算是好人, 却该给她的都给。
就连他最厌恶的孩童,都会去亲自抱养一个给她。
所以, 江絮雾为何还有心病呢?
后来他见到躺在病榻上的妻子, 呢喃她兄长的名字。
裴少韫俯身凑到她的跟前, 胸口升起道不明的怒火, 他用力攥紧了衣袖,轻声道, “你跟他都不是亲兄妹, 为何你这般在乎他。”
“就连心病也是不是因为他。”
裴少韫自认为尽责,起码江辞睢曾在公主手底下做事被捅出来, 他出面护住了江辞睢的一面, 随后便让他去流放。
其余的他, 他什么都没有做。
再说他们是夫妻,江絮雾怎么为了一个外人, 耿耿于怀,还落下心病。
梦中的裴少韫夹杂爱恨,但他始终没有放手,仍旧寻名医。
在接连几天,望着她蜷缩在被褥,一只手都能圈住她的腰肢,裴少韫笑意彻底消失。
他为了江絮雾,作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去将流放的江辞睢偷偷带回来,让她看一眼。
可是此举会影响他的仕途,一心想要权势的裴少韫,终究折服在江絮雾身上。
裴少韫寻了替身,假扮他在京州,他则是带着人偷偷去往江辞睢被流放的地方,想要调换一下他们的身份,把江辞睢偷偷带回京州。
可谁也不知道,这一去,回来便是她的死讯。
裴少韫一向端庄自持,温和有礼,可那日他失控闯入灵堂,想要看一眼她的尸体。
“大人,夫人已经死了,请你不要打搅她,求求你了。”伺候江絮雾多年的抱梅磕头求他。
裴少韫不甘心啊!
他筹谋这么多年,为什么江絮雾会死。
为什么?
可没人告诉他为什么。
裴少韫将自己关在了灵堂三日,江辞睢独自一人从护卫手里跑出来,知道阿妹的死讯后,上手揍了他。
“你为什么不放过我阿妹,当年我就知道,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江辞睢口不择言,动手越发狠厉,身边的护卫们纷纷拦着他。
裴少韫一动不动,像磐石,屹立不倒,任由他殴打。
之后裴少韫查出在江絮雾死去时,听到了流言蜚语,也被亲生母亲刺激到。
在听到她亲生母亲在她还没有死之前,就想让她给自己的夫君找新人,裴少韫嘲讽笑出声。
她那时候该有多痛苦。
她的母亲为达目,踩着她的疼痛。
他又不在。
裴少韫笑得扭曲,眼底氤氲,捏碎了手里茶盏。
隆冬的一月,他将整个江家都拉下水,除了江辞睢,逼得他们家道中落,直至迁出京州。
听说,江父在迁出江州,偶遇卖唱的女子,非要娶对方进门。
听说,那女子进门后,江母善妒,令她滑胎,而后被休出家门,携着一双儿女,挤在犄角旮旯做着刺绣的活计。
听说,江家搬到云仙县,一大家子闹分家,昔日辉煌的江家,分崩离析。
……
听说,裴家有个抱梅的婢女,忠心耿耿,自缢身亡,想要陪同夫人。
听说,担任枢密使的裴大人,有一日,失踪不见。
-
二月初三,白雪覆梅。
有人挖出了一座坟,跳了进去,大雪掩盖了坟墓。
他说。
“夫人,我来陪你。”
梦中真真实实,令他彻底分不清虚幻。
只是他在某日路过溪水边,看到白了一半的头发,才恍然大悟,不免笑出声,旁人都当他疯了。
而他却是疯了。
夜夜梦到灵堂,梦到她骨瘦如柴躺在棺材里。
裴少韫好几次,被折磨地想着,要不结束这一切。
他不惜将手腕放在粗粝的石头上,磨着手腕,一下又一下,血肉模糊,旁人见他寻求自尽,又笑得疯癫,吓得无人敢接近他,倒是引来官差,害他不能亲手了结。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选择了轻生的不同法子。
直至撕下一个死人的衣裳,系成长条,绑在树干上。
在濒临死亡刹那,他恍惚间看到了江絮雾,支着身子在紫檀案几上,身旁有瓶花,她浅笑地翻着书卷,似乎察觉有人在看她。
她侧眸,露出秋水剪瞳,盈盈一笑。
“裴大人。”
梦中犹如鎏金铜镜,被敲碎,他跌在了泥土,疯疯癫癫地笑出声。
官差和其他人都习惯了犯人里有一个疯子,也知道他一心求死,便不在乎。
可谁知道,疯子恢复如常,温润如玉,品性良善,与之前疯子,截然不同,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忘记他曾是个疯子。
如今,三年后,他被皇帝召回到京州,进入了枢密院,前程一片光明。
在这个当口,他发现流放几年后,父亲有了新的儿子,是跟继室生的,他们瞧见裴少韫回来,继母惶恐将孩子藏在身后。
他心中毫无波澜,没有少年时的戾气,温柔道,“我如今不比以前,父亲身边多个儿子,也算是多个人帮我给父亲敬孝。”
裴父还以为儿子像当年一样,会看他其他的孩子不顺眼,眼下见他回来面色诚恳,头发都有一半白发。
他心头一酸,到底是亲生儿子,叹气道:“你眼下回来,却什么都跟父亲讲。”
“嗯。”
流放几年回来的裴少韫,比之前稳重,少了戾气,平易近人,不到短短几日,在同僚之间的名声极好。
之后他趁着休沐,马不停蹄回到长州。
原以为他已经够平和,但见到几年未见的阿絮,万般思绪涌入心间,他扯出笑容,温声道:“不小心生了一场大病,才会这样。”
他掩饰对江絮雾的贪婪,掩饰对她的心心念念。
在闲聊几句后,借着有事在身,便匆匆离去。
江絮雾这才发觉物是人非,他也不再纠缠自己,倒也算好事一桩。
几日后,城内发生一桩杀人案,原来是新上任的州府大人被人发现死在官署,身边无人,但是厢房内燃着香炉,香炉上的香料刚好是江絮雾铺子里买的。
江絮雾听说掌柜被抓进大牢,提裙想要去看掌柜。
正逢宋一过来,他这几年杳无音讯,裴少韫回来后,他再次出现。
“怎么了?”
江絮雾见他出现在面前,还以为出什么大事。
“小娘子不必惊慌,这件事由我们大人处理。”
“他来长州了?”江絮雾蹙眉,宋一沉声道:“大人是公办。”
江絮雾恍然大悟,并未怀疑,因裴少韫这段时日安分,一直都没有来寻她,她放松戒备,在之后几日里,掌柜相安无事被放出来。
宋一在回京州时,还送一匣子金银珠宝。
“大人说这些都是之前的赔罪,还望小娘子收下。”
江絮雾从不跟钱作对,不管他是何打算,还是收下了金银珠宝。
宋一见到小娘子收下后,公事公办地离开,此后每隔半个月,宋一都特意来送钱。
江絮雾久而久之惶恐不安,“你家大人是把家底都搬空了吗?”
“小娘子放心,我们家大人家大业大。”宋一道。
江絮雾欲言又止,“家业再大也禁不住送,你跟你家大人说,别送了。”
宋一遵守裴少韫的吩咐,雷打不动送钱,眼见又要腾出厢房,还要招护卫怕引起窃贼。
江絮雾还是主动跟宋一道,“我想跟你们大人见一面。”叫他不要送钱了。
宋一颔首,几日后说他们大人会来,在永乐楼等她。
江絮雾知道后,等到了赴约的那一日,抱梅听说小娘子要见裴少韫一面,愤愤不平,“他以为他是谁,还要我们小娘子去见他。”
江絮雾无奈一笑,“是我要去见他,再说他这几年看起来过得一点都好,这段时日除却送钱,什么也没做,想来应当是放下。”
抱梅不屑一顾,“指不定裴大人又在捣鼓什么。”
她说罢,见青衣恍惚一直伫立墙角,老是用奇怪复杂的目光见她,抱梅生气。
“你这几日怎么回事?一直都在看我。”
青衣抿唇,“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