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霖接过那帕子,轻轻在手上打开之后,就见白色的帕子上,今日并未写字,而是晕染开一抹抹丹霞之色。
他先是低声叹了句:“欲把罗巾暗传递,细认取,斑点泪。”
然后,就是轻笑了一声:“阿荧素来不用胭脂,今儿这帕子上的胭脂泪,只怕是故意染上去给朕看的。”
姚兴德打量着他的神色不似动怒,斟酌着道:“总归都是宸妃娘娘的一片痴心。”
陆昭霖默不作声地勾了勾唇角,片刻之后,吩咐道:“刚刚殿外的事儿,让人都散出去。”
姚兴德“诺”了一声,领命退下。
···
永福宫里。
谨妃放下手里的绣绷子,道:“陛下只怕伤势仍不见好。否则,于情于理,都该见一见尚书令的。如今这样一连好几日都不露面,前朝的大人们如何能放心得下呢?”
她话音儿里带了两分轻愁,面儿上却皆是笑意。
佩兰道:“未必是伤势不见好。也可能是,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就听闻了大皇子落水发热的事。急火攻心,身子就急转直下了。”
谨妃勾了勾唇,问:“大皇子那儿怎么样了?”
佩兰道:“据周太医说,还高热不退着呢。”
谨妃又问:“御药房那儿可打点好了?”
佩兰道:“陛下的药都是由赵院史亲自负责,咱们插不上手。但是大皇子的,早就安排好了。”
谨妃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拭去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本宫也是看着大皇子长大的。如今他病倒在床上,眼看着是好不了了。本宫这个做长辈的,当真是心有不忍。黄泉路上孤单,就让三皇子去陪一陪他吧。”
“娘娘心慈。”佩兰忍着笑道:“奴婢这就交代他们动手?”
谨妃犹豫了片刻,开口道:“不,还是再等两日。辛三的事,我总觉得有些放不下。”
第204章 收网
陆昭霖接连四日不上朝,也不接见朝臣,有不少以往要经他圣裁的事,如今都堆到了尚书省和中书省。
一直到了酉时末,尚书令才散值回府。
他并未入后院,而是进了前院书房里,而后吩咐下人:“去唤大公子过来。”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后,尚书令长子宋昕时推门而入。
“父亲寻我?”
尚书令道:“坐。”
宋昕时坐下之后,就听尚书令道:“今日辰时末,为父和几位同僚到了甘泉宫求见陛下。”
“可见到了?”
尚书令摇摇头:“并未。”
宋昕时微微笑道:“父亲不是一早就猜到了,陛下这是引蛇出洞呢,怎会轻易露面?父亲为何还要去甘泉宫请见?”
尚书令道:“猜到是一回事,请见却是臣子的本分。”
宋昕时闻言,起身揖了一礼道:“孩儿受教。”
尚书令点了点头,道:“坐吧。”
宋昕时再坐下时,面色就认真了许多,问道:“父亲今日唤儿子过来,想来不仅仅是教导儿子这君臣相处之道?”
尚书令道:“你可知,今日将为父等几位大臣从甘泉宫里劝退的是何人?”
宋昕时道:“父亲既然以此考我,想来不是姚公公,不是太后娘娘,也不是姐姐。”
尚书令面色不变,只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宋昕时沉吟片刻后,道:“贵妃娘娘如今身子重,十有八九也不是她。那么,我猜是宸妃娘娘?”
尚书令道:“你猜的不错。”
接着,他将甘泉宫里的一番对话复述了出来。
末了,就听他道:“我原以为,这位宸妃娘娘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多是靠着她那出尘脱俗的美貌。便是有几分聪明,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罢了。今日一见,才知是我看低了她。”
宋昕时道:“父亲的意思是?”
尚书令并不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看?”
宋昕时道:“咱们与宸妃,原本就非你死我活的关系。妹妹无宠,又没有亲生的皇子。宸妃有宠有子,但是母家落了罪,在前朝没有一点儿支持——”
说到这儿,他果然看到尚书令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宋昕时把话说完:“与其斗个你死我活的,让其他人占了便宜。依儿子看,倒不如互为倚仗,强强联合。”
尚书令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宋昕时想了想宫里的皇后,皱了皱眉:“妹妹似乎更想扶持四皇子。”
尚书令不甚在意:“等过了这阵子,你让祁氏进宫劝一劝她。”
祁氏是宋昕时的妻子。
他不解道:“为何不让母亲进宫?”
尚书令道:“你母亲和你妹妹一样,只看得到那些小情小爱。陛下宠爱宸妃,她们就视宸妃为大敌。让你母亲进宫,她们俩只会同仇敌忾,恨不得对宸妃除之而后快。咱们整个宋家,却不能为了这么点儿儿女情长的小事搭上去。”
宋昕时道:“父亲放心,儿子会跟祁氏细细分说。”
尚书令点了点头,正要说起别的事,就听书房的门被叩响。
尚书令道:“进来。”
管家进门,行了一礼道:“老爷,恭王来访。”
“他怎么来了?”尚书令皱了皱眉:“请进来吧。”
···
两日后,永福宫。
谨妃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人,只留了佩兰在屋内,又让饮露在门口盯着些。
然后,她低声问道:“这两日里,永福宫周遭可有不妥?”
佩兰摇头:“并无不妥。”
谨妃道:“那安排下去,就从三皇子开始吧。”
这一日晚间,江诗荧刚在床上躺下,还未坠入黑甜乡,就听有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今儿值夜的是兰卉,兰卉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开了门出去。
江诗荧敛目躺在床上,须臾,就听惊呼声响起——“什么?”
江诗荧心道,只怕是出了大事。
她索性从床上坐起来,掀开了帐子,扬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听到她的声音,兰卉回到屋里,道:“奴婢吵醒娘娘了。”
江诗荧道:“无妨,点灯吧,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兰卉一边儿拿了火折子,将桌上的灯点燃,一边儿答道:“是芳妃娘娘宫里出了事。三皇子养的小狗忽然发了狂,咬伤了三皇子身边的小太监。”
“什么?”江诗荧讶然道:“三皇子可还好?”
兰卉道:“来人说,那个小太监忠心护主,三皇子并未被伤到。”
江诗荧点了点头,问道:“那小太监可被送到御疾所去了?”
兰卉道:“芳妃娘娘念他忠心,请了太医去重华宫给他看过了。但是,太医说,那只小狗,十有八九是得了恐水症的。那小太监全身上下被咬的一处好肉都没有了,只怕,也染上了恐水症。就算身上的伤能治好,恐水症也好不了。”
听到恐水症,江诗荧知道,这小太监的命,是留不下了。
果然,就听兰卉道:“太医开了一副药,让那个小太监安安静静地走了。芳妃娘娘说了要厚葬他,也吩咐了下去让人厚赏他宫外的家里人。”
江诗荧脸色难看:“皇子身边的小狗,怎么会染上恐水症?”
同样的问题,甘泉宫里,陆昭霖也刚刚问出口。
蔺由双膝跪地,先是认了错:“是臣等没有照看周全,请陛下恕罪。”陆昭霖看了他一眼,道:“守在三皇子身边的,每人三十大板。先记在账上,等这事了了,都自己去领罚。”
蔺由道:“臣遵旨。”
陆昭霖问:“可查出了是怎么回事?”
蔺由道:“那只小狗今日的膳食里,被人混进了患了恐水症的病狗的生肉。守在三皇子身边的人,只盯着三皇子的一应饮食用品,还有三皇子身边的宫人,疏忽了那只小狗,这才让人钻了空子出了事。”
陆昭霖冷笑了一声:“也是难为了他们,什么肮脏手段都使得出来。”
而后,他了沉思片刻才道:“也罢,宫里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收网吧。把谨妃和她身边的宫人都押入武德司受审,五皇子先送去寿康宫,对外只说谨妃突发急病。”
蔺由领命退了出去。
姚兴德问:“您可要宣布痊愈了?”
陆昭霖摇了摇头:“宫里干净了,宫外可还没有呢。且再等等吧。”
第205章 庇护
此时,重华宫里。
三皇子受了惊,喝了一剂安神药之后,才渐渐睡了过去。
芳妃坐在床边儿上,看着他终于睡沉了,悄悄起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寝殿内间的门才刚关上,就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芳妃的眼眶里滚落:“今儿实在是太险了,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津儿就会被那患了恐水症的小狗咬伤。若是津儿被染上了恐水症,本宫可怎么办啊!”
芳妃一贯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大宫女辞叶自小跟在她身边,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控。可见,是当真被吓到了。
她轻轻抚着芳妃的后背,安抚道:“都过去了,娘娘,事情已经过去了。三皇子没事儿,那小狗没有伤到三皇子。”
芳妃又哭了好一会儿,才道:“若非本宫不放心他,让他这两日住回了重华宫,又不准那小狗与他同睡,只怕夜里无声无息的,就会被咬断了喉咙。”
说到这儿,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
大晋宫规,皇子们满了七岁之后,就要从自己母妃的宫里,搬去皇子所居住。
三皇子年前就搬去了皇子所,因为前两日大皇子落水的事,芳妃放心不下,这才让他暂且住了回来。
在皇子所的时候,三皇子每日都是抱着那小狗儿入睡的。
芳妃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在重华宫里不惯着他这毛病。
今儿出事的时候,是三皇子睡前想和小狗再玩儿一会儿,让小太监抱了小狗过来。
否则,只怕他身边的小太监根本来不及救下他。
辞叶道:“是上天爱护咱们三皇子,才让三皇子刚好躲过了这一劫呢。”
芳妃拭去了眼角的泪水,道:“你说的对,等这阵子过了,本宫得去佛前上柱香,谢过漫天神佛的庇佑才是。还得向神佛许愿,让那烂了心肠的恶人早日下地狱才好!”
最后几个字,她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辞叶道:“这事儿陛下已经派了人去查,想来过不了几日,就会有个结果了。”
都不等过几日,次日一早,重华宫里就得到了谨妃急病的消息。
芳妃惊诧道:“竟然是她?”
辞叶猜测:“谨妃娘娘一向不争不抢的,这一出,是在为五皇子铺路不成?”
芳妃道:“恐怕不止如此。昨儿来的人,拿的可武德司的令牌。”
若当真只是后宫争斗,该是慎刑司来人才对。
宫里没有傻子。
前一晚三皇子出了事,次日就传出了谨妃急病的消息,五皇子也被送到了太后宫里。
谁会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呢?
凤仪宫里。
皇后手里拿了把剪刀,正在修剪着后院里种的花木。
等画屏禀报完,就听她道:“谨妃往日里看着跟个佛爷似的,无欲无求的,不成想这样的狠手都能下得去。”
画屏道:“您当初不是说,做了母亲的人,总要为孩子多做打算,谨妃娘娘这,只怕是为了五皇子?”
皇后减去一根病枝,轻嗤了一声:“怎么可能,五皇子又不是她亲生的,还天天儿地往咱们凤仪宫里跑。为了他做些这些子事,怪不值当的。”
画屏道:“那她这是为了什么。”
皇后扒拉着花木的枝条,满不在乎道:“为了什么都不重要。总归,后宫里这一个个的,本宫都不喜欢,都死个干净才好呢。”
“娘娘!”画屏惊呼了一声,然后看了看四周,见宫人们都离得很远,听不到皇后刚才的话,这才放下一颗心。
这样的话,从一国之母的口中说出来,若是让人知道了,流传出去,够他们凤仪宫吃一壶的!
皇后瞥了她一眼,道:“看你吓的。”
画屏正想劝一劝她,就见书文走近,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宁贵嫔带着四皇子求见。”
皇后放下手中的剪刀,道:“请进来吧。”
不多时,宁贵嫔和四皇子就被引进了小花厅里,然后齐齐跪在了地上。
皇后原本端了盏茶细细在品,见状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道:“行这么大礼做什么?快起来。”
宁贵嫔不起身,口中道:“求皇后娘娘救命。”
听她说得严重,皇后正了正容色,问:“出了什么事,怎么就提到救命二字了?”
宁贵嫔道:“先是大皇子落水,又是三皇子的狗得了恐水症。臣妾只怕,下一个出事的,怕是该轮到浔儿了。”
“谨妃不是都得了急症了吗?放心,浔儿不会有事的。”说着话,皇后看向画屏:“快扶宁贵嫔和四皇子起来。”
画屏上前几步,口中道:“娘娘快些站起来吧。”
宁贵嫔仍然不肯起:“谨妃得了急症,却难保证这宫里的其他人,都能安安分分的。臣妾实在是怕了,求皇后娘娘庇护臣妾和四皇子。”
“哦?”皇后尾音一挑:“你想让本宫如何庇护你们?”
宁贵嫔道:“臣妾斗胆,想留在凤仪宫里侍奉娘娘起居,直到陛下痊愈。”
皇后把玩着手上长长的护甲,道:“你可想清楚了,如此一来,你可就明明白白是本宫的人了。”
宁贵嫔道:“皇后娘娘是臣妾的主母,臣妾早就是您的人了。”
皇后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这事儿,本宫允了,你起来吧。”
“多谢皇后娘娘。”宁贵嫔叩了一次首,才借着画屏的力道站起身。
皇后道:“书文带着四皇子去后头玩儿吧。”
四皇子看了眼宁贵嫔,见她微笑点头,这才跟着书文去了后头。
宁贵嫔才刚坐稳,就听皇后道:“你一会儿去一趟景阳宫。”
“娘娘?”宁贵嫔不解。
皇后道:“你求一求宸妃,让她庇护你和四皇子。”
宁贵嫔慌得起身,以为她是出尔反尔了。
正要跪下,就听皇后道:“安心坐着,本宫既然答应了庇护你们,就不会反悔。”
宁贵嫔坐下,小心翼翼地问:“那您这是?”
皇后道:“人人皆知,宸妃对四皇子有救命之恩。今儿你带着四皇子住进凤仪宫里,固然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却难免让人觉得你忘恩负义,背叛了宸妃投靠了本宫。”
她这话说的直白,宁贵嫔的表情被她说得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