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时辰,皇后劝道:“夜已深了,陛下明日还有朝会,不妨先去休息吧。安和馆这里,交给臣妾盯着就是。”
陆昭霖不发一言。
皇后又转向江诗荧:“纯妃还怀着身子呢,也该早些歇下才是。”
陆昭霖沉吟片刻后,才道:“也罢,这里就交给你了。但凡有什么消息,让他们即刻来报。”
皇后颔首:“陛下放心。”
许是因为心里惦记着康和公主的事,这一夜,不管是江诗荧还是陆昭霖,都睡得很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忽然就听到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是姚兴德低声唤道:“陛下,康和公主有消息了。”
才唤了一声,陆昭霖就睁开了眼睛。
他正欲悄悄起身,却被身侧的人拉住了手。
“吵醒你了?”陆昭霖问。
江诗荧摇了摇头,道:“心里存着事儿,本就睡不好。”
然后,就听她高声唤道:“阿圆,点灯吧。”
须臾,殿内亮了起来,床帐被轻轻拉开。
陆昭霖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本来还想让你再接着睡的。”
江诗荧低声道:“阿荧心里惦记着公主,哪儿还能睡得好?”
见她如此,陆昭霖也就不再坚持。
他看向姚兴德,问:“可是找到人了。”
姚兴德张了张嘴,面色难看:“侍卫们,在澄湖里,捞到了公主和奶娘的尸体。”
话音落下,整个寝殿里瞬间安静下来。
就连原本在伺候陆昭霖穿衣服的两个小太监,都停下了手,不敢动作。
江诗荧往前两步,拉住了陆昭霖的左手。
陆昭霖原本觉得自己如在梦中,被她这么一碰,才觉得整个人醒了过来。
就听她问:“公主现在何处?”
姚兴德道:“暂时安置在了溪月楼里。”
陆昭霖回握她,手上先是紧了紧,然后才松开,抬起了双臂,道:“快一些。”
等两人都穿戴完毕,就往溪月楼匆匆赶去。
皇后带了人,等下溪月楼的外面。
见过礼后,皇后微微低着头,说道:“臣妾已经命人,为康和整理了仪容。”
陆昭霖点了点头,然后不发一言,携着江诗荧向着门口走去。
进门之前,陆昭霖忽然停下脚步。
“陛下?”江诗荧抬眸看他。
皇后也是不明所以。
陆昭霖声音低沉喑哑:“落水之人,形容都不太好看。你便不要入内了,朕怕你被吓到。”
江诗荧闻言,也不多做坚持,她先抱了抱他,然后才道:“那阿荧在外面等着陛下。”
陆昭霖点点头,抬脚进了溪月楼。
皇后跟在他身后,迈过门槛之前,往江诗荧的身上瞥了一眼,意味不明。
···
第二日,秦修容就从皇宫里被接到了园子中。
江诗荧并未去见她,只听说,她悲痛难耐,哭晕过去了好几次。
之后,更是紧紧抱着康和公主的尸身,不准宫人们将她入棺下葬。口中直道,康和只是睡过去了,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还是陆昭霖下了令,让太医给她扎了几针,睡死过去,康和公主的丧事才得以继续。
桐花馆里。
一直到了暮色四合时,秦修容才缓缓醒来。
醒来时,她已不见了之前那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平静得很。
宫人们服侍着她梳洗完,就有小宫女来报,说是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被迎入寝殿内间。
秦修容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往前两步,亲自扶她起身,道:“快起来。”
两人落座之后,皇后关切地问她:“本宫估摸着你快要醒了,便来看一看,你身上可还好?”
秦修容沉默着点了点头。
皇后长长地喟叹一声,道:“你今日的痛苦,本宫也曾有过。”
说到这儿,她语带哽咽:“如今一想到永宁,本宫心里还是痛得很,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小刀,在剜本宫的心。”
秦修容原本还面无表情,听到她这话,也带了几分动容。她和皇后,在失女一事上,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人啊。
皇后在桐花馆里坐了约么两个时辰才走。
大宫女琉璃送了皇后出去,回来就听二等宫女彩云在秦修容身后抱怨。
“皇后娘娘何等尊贵的人,都亲自来看了娘娘。贵妃娘娘连个宫女都不曾打发过来。若不是贵妃娘娘让您禁足,只能把公主托付给太后,也不至于让娘娘与公主天人永隔。”
秦修容眼睑低垂,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琉璃赶紧往前两步,斥道:“快噤声,在娘娘面前胡说什么呢?”
这之后,一连查了好几日,都没有查出康和公主落水一事的任何线索。
看起来,就像是不慎坠湖一样。
与此同时,园子里流言四起。
这流言的内容,是说先端王一家子,死的不甘心,故而缠上了太后,惹得太后一病不起,又缠上了康和公主,害得康和公主坠湖。
江诗荧听说这流言的时候,眉头紧紧蹙起:“怎么扯上了先端王?”
于成益低声回禀道:“先端王谋逆被诛,娘娘是知道的。”
江诗荧点了点头。
于成益继续道:“先端王就是在这园子里被诛的。不仅先端王,先端王一家子,所有的妻妾子女,都是死在了园子里。流言说,先端王那一家子,鬼魂并未散去,仍留在这园子里。”
江诗荧闻言,嗤笑道:“什么鬼魂未散,不过疑心生暗鬼罢了。”
等于成益告退出去,江诗荧独自坐在软榻上,还在想着流言一事。
先端王一家子,死了都有十多年了,如何会忽然有这种流言被传播开?这事的背后,只怕并不单纯。
这样想着,她吩咐道:“给本宫更衣。”
待换完衣服,又听她道:“去小厨房那里,拿上一碟子玫瑰赤豆糕来。咱们去安和馆一趟。”
第161章 先端王
安和馆里。
今日是芳妃带了清美人侍疾,她们刚刚服侍太后用完药,见她睡下,才到了墙边儿的软榻上稍作休息。
晴山姑姑带着一众宫人,安静地立在不远处。
这时,就见有小宫女缓步进来,在晴山耳边低声道:“姑姑,纯妃娘娘来了。”
晴山闻言,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时辰,纯妃怎么过来了?
这样想着,她还是给芳妃和清美人福了福身,示意她要出去一下。
芳妃点了点头。
晴山轻手轻脚地出了内间,再轻轻把门阖上。
“奴婢见过娘娘。”
“姑姑请起。”江诗荧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晴山问:“娘娘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江诗荧没有回答,反而问她:“姑姑可否屏退左右?”
见她面上严肃,显然是有要事,晴山略作思索,就将殿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然后,就听江诗荧问:“姑姑可听闻了这两日里,行宫里的流言?”
这几日以来,晴山的全部精力都用来瞒住太后康和公主之事了。
往日里,康和公主每日都要由奶娘带着,在太后跟前儿问个安说说话的。
刚出事的那两天,不见康和公主的身影,她还能说是公主不小心着了凉,正在养着病。
可是如今,好几日过去了,不仅康和公主的“病”不见好,连奶娘都不见人影,如何能够不让太后起疑?
晴山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根本无心去做别的。
此时听她问到流言,一头雾水:“什么流言?”
江诗荧把那流言说了,晴山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她道:“无风不起浪,这流言背后,一定有人。”
当年之事,江诗荧不过是听说一二传闻,晴山却是陪着太后和皇帝真正走过那段夺储的刀光剑影的。
她看向江诗荧,面色严肃:“娘娘可有将此事报给陛下?”
江诗荧摇了摇头,道:“陛下那儿,便是我不说,想必御前的人也不敢不报。反倒是太后娘娘这里,我怀疑,太后娘娘的病,和康和公主的死,跟这流言背后的人,脱不了关系。”
晴山道:“娘娘是说?”
江诗荧道:“风寒之症,按道理来说早就该好了。只怕,有人将手伸进了太后娘娘身边儿,拖着这病,不让太后痊愈。”
等晴山回到寝殿内间时,太后已经醒了过来,正靠在软枕上。
见她进来,太后问道:“我听说,是阿荧来了?她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晴山姑姑面上带笑,从身后的小宫女手中接过一个碟子,端到了太后面前,道:“纯妃娘娘那儿的小厨房里做了玫瑰赤豆糕,纯妃娘娘吃了觉得好,亲自给您送来了。”
太后咳了两声,晴山忙把碟子放下,端了水喂给她喝。
小半杯水下肚,就听太后嗔道:“多大点事儿,还让她亲自跑一趟,使唤底下的人送来也就是了。”
话是这样说,她脸上的笑却不是这个意思。
晴山道:“纯妃娘娘这是挂念着您呢。”
······
从安和馆出来,江诗荧并未回湘影居,而是带了人往陆昭霖的明光殿而去。
与此同时,园子里一处偏僻的殿阁中。
门窗紧闭,些微的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却照不清屋中人的面容。
就听一道发怒的女声:“太后的病,康和公主的死,还有这两日的流言,都是你们搞出来的吧?”
回话的,是一道尖利的男声:“娘娘这么激动做什么?”
那女声道:“你们近日行事,为何不曾报给本宫?”
那男声轻嗤了一声:“报给您?然后又被您给否了?”
女声中带了几分寒意:“听这意思,你是对本宫心存不满了?”
男声道:“奴才不敢,如今您高高在上,手中握有皇子,奴才哪儿敢对您不满。只是娘娘,您别忘了您当初说过的话,立过的誓。”
女声道:“本宫何曾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立过的誓?”
男声嘲讽道:“您这些日子来毫无动作,奴才们还以为您已经不想为殿下报仇,只想着推自己膝下的皇子坐上皇位了呢。”
那女声险些被气笑了:“就为了这,你们就瞒着本宫搞出这些事来?你们若能做得天衣无缝也就罢了。如今不过是皇帝和太后那儿还不曾怀疑,否则稍微一查,安和馆里头的钉子就得被拔出来,然后一个个顺着摸下去,这一条线都得废了!还有这流言,传什么不好,非要把殿下扯进来,你是生怕皇帝不上心吗?”
被她骂了这么一长串,那男声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那您说,该怎么办?”
“丁五不能留了。”那女声道:“流言也换一换。”
那男声道:“好。”
片刻之后,他又说了一句:“康和公主一事,不是我们做的。”
···
江诗荧到达明光殿的时候,陆昭霖已经得知了流言的事,安排了人去查。
明光殿内,此时一派寂静。
陆昭霖单手撑头,眼睛微微阖上。
江诗荧进殿时,姚兴德原本要出声,却被她打了手势阻止。
然后,就见她静悄悄地绕到陆昭霖身后,手轻轻覆上他的双眼:“陛下且来猜一猜,我是谁?”
陆昭霖原本心里烦躁得很,被这双温热的手覆到眼睛上时,却觉得心头忽然就安宁下来。
他轻声一笑,握住那只作乱的手,拉到自己肩上,道:“除了阿荧,还有谁能无声无息地进了朕的明光殿?”
其余后妃,即使尊贵如皇后,也是非通报不能入内的。
这随意入殿的特权,他也仅仅允过她一人而已。
江诗荧眉眼弯弯,撒娇道:“陛下怎么都不配合的,好歹也猜一猜嘛。”
陆昭霖失笑,却拉了她的手,又遮到自己的眼睛上,道:“那就再来一遍,阿荧且再问一问朕。”
江诗荧配合地又说了一遍:“陛下且来猜一猜,我是谁?”
陆昭霖道:“这声音清脆如玉,清甜如蜜,莫不是——”
江诗荧唇角已经扬起,却听他道:“莫不是玉妃。”
江诗荧轻轻跺了跺脚,正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拉住,还放在眼睛的位置。
他笑了两声才道:“不不,这手如此细腻,犹胜上好的美玉,朕猜,一定是咱们纯妃娘娘。”
说完,他才拉下那两只手,微微仰头看向她:“朕猜对了。”
“陛下故意逗阿荧。”这样说着,她面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陆昭霖揽着她的腰,走到罗汉床前坐下。
陆昭霖问:“你是听说了流言的事,特意来哄朕开心的吧?”
江诗荧道:“是,也不是。”
陆昭霖问:“哦?此话何解?”
第162章 幌子
江诗荧把在安和馆里和晴山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道:“晴山姑姑已经安排人盯着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还不到晚膳时分,就有小太监进殿通传:“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身边的刘公公求见。”
江诗荧和陆昭霖对视一眼,知道他们等了一下午的结果,终于来了。
“传他进殿。“
刘宝山进殿之后,行了一礼,道:“奴才参见陛下,参见纯妃娘娘。”
然后,也不等陆昭霖问,就听他道:“陛下,安和馆里的宫女桂酒,对太后娘娘的药动手脚,被捉了个正着。”
听到他报出来的名字,江诗荧有些诧异:“桂酒?我记得,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
刘宝山点了点头,道:“正是。桂酒自进宫起就跟了在太后娘娘身边,至今已经将近十五年了。”
这事儿,陆昭霖也是一清二楚的。
对于太后身边那些得用的宫人,他比江诗荧了解的只多不少。
他眉头紧皱:“太后的药出了问题,为何之前并未发现?”
刘宝山道:“桂酒并未在药里下毒,也没有加入什么不该加的东西,她只是把其中的几味关键药材,都换成了药力已失的。故而试毒宫女试不出问题,就连药渣验起来都并无差错。但是这样的药,被太后娘娘喝下,丝毫起不到治病的作用,故而病情一直拖着不见好。今日也是奴才们一直盯着她的动作,才在她换药材时抓了个正着。”
陆昭霖拳头紧握,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着慎刑司严加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