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很心动。
“父亲答应了?”汪文华拧眉,神情凝重。
汪全摇头:“你祖父的性格你也知道,他若晓得我们汪家越过他,直接与晋王府有了联系,怕是还没等到晋王举事,义父就先对我们动手了!”
“算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想了。”
汪全摆摆手,让儿子回房休息。
汪文华却是坐着没动,低垂着头,眉头越皱越深。良久,他抬头看向汪全,艰难地启齿。
“怕是,已经迟了。”
第99章 乱局
“父亲有没有想过,不论父亲答应与否,父亲今夜私会晋世子的举动在祖父眼里都是一样的。”
“祖父只会看到汪家对他的忠诚动摇了!”
汪全原本还觉得有些遗憾,但听完儿子的话,不由得心生悔意。他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我儿说得对!今夜之事,必会传到义父耳朵里,义父一旦对咱们起疑……”想到这,汪文华面色又难看了几分。
“是为父大意了!没考虑到这一点。这可如何是好?”
汪文华沉声道:“从父亲踏入小晋王府的那一刻起,我们汪家就只剩一个选择了。”
汪全猛地顿步了,食指屈起,一下又一下地轻捶脑门。
他怎么会不懂儿子的意思呢?只是、只是……
“父亲,您不能犹豫。”汪文华眼底浮现一抹决绝,“若孩儿是晋世子,既已找上汪家,便由不得汪家首鼠两端,犹疑不定!”
“所以,父亲,与其等着晋世子出手相逼,不如咱们自己识相点,或许还能落他一声好。”
“也罢!”汪全想了又想,终于下定决心,右手握拳重重锤了记掌心,“那你说说咱们该如何表诚意?”
在温鸿手底下做事这么多年,汪全太清楚,要想上头人看重你信任你,得先让人看到你的价值。有价值的忠诚才值得人高看一眼,不然所谓忠诚,亦如野草般低廉。
汪文华却是思索到更深的地方。
“父亲可曾想过,晋王府一直与温家合作,此次为何会找上你?晋世子不可能不知咱们温汪两家的关系。”
“咱们另投其主,固然会惹得祖父不悦,但晋王府撬墙角,难道就不会与温府产生嫌隙吗?除非——”
汪全对上儿子深沉的目光,他蹙起眉头,犹疑开口:“除非……晋世子已经不在意温府了。”
那这对他们来说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搞不好,汪家以后能位列在温家的前边!
汪文华没像其父那般露出欣喜之色,而是继续沉思了一会,再到桌案前铺纸研墨。汪全看他落下“恒叔”二字,知他是要给江南去信。
翌日,温霓禾主动找上晋世子,直言想回温府一趟。
“世子,妾身娘家只有一个年迈的祖父,无主母掌家,妾身想回温府帮忙料理一下哥哥的婚事。”
晋世子赵新喆原是卧在榻上的,见温霓禾福身行礼,他起身,一边掩帕低咳,一边走过去握上女子纤细的手腕,将人拉起。
“本世子还记得大婚那日你兄长寻妻寻到本世子这儿,还没几天呢,这么快就又要娶新夫人了。”
赵新喆将她鬓边碎发拢到耳后:“去吧。”
坐上回温府的马车,温霓禾忍不住撩起衣袖,露出一截手腕,上边仿佛还留着晋世子的体温。
明明已是初夏,那个人的掌心依然冰冰凉的,就像洞房花烛夜,那双手游走在她身上,好似深秋的井水划过肌肤,带起一阵寒栗。
她对这个病恹恹的夫君说不上满意,但她心存敬畏。出嫁前,祖父与她说过温府与晋王府的关系,加上一段时日的相处,她知道晋世子虽病弱,但不容小觑。
想着,温霓禾的眸色深了深,将衣袖盖了回去。
温鸿从孙女口中得知了汪家的举动,负在身后的手逐渐握紧。他最先从中体会到的是晋世子对他温家的态度。
是他老了吗?是温府无人了吗?
温鸿一颗心沉了下去,感觉到了耻辱。
可温府与晋王府纠葛太深,晋王府不会主动弃他,而是在温府之外另寻助力。温府自然也不会背弃,但也该让他们知道,即便他老了,温府也由不得谁欺辱。
温鸿闭了闭眼,想起先前在大理寺的牢狱,元馥同他说,王敬时有一册账页记录着与燕都汪家的往来。
他的呼吸变得更急促了。
“老夫一手扶持起来的啊……”
那就——杀鸡儆猴吧。
“八百里加急,把信送去江南布政使司。”
温鸿从云梦轩里出来,看着管家走远,嘴角动了动,勾起一抹冷笑。
时雍坊,容府。
长庚把汪、温两家先后派信使出燕都的事禀报给容谙。
“公子,咱们需要做什么吗?”
容谙淡然道:“不必了,江南那边自有殿下的人出手,轮不到我们。”
话一出口,他神色一顿,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他觉得自己这话没说错,但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刚进屋的长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扭头悄声问长庚:“出什么事了?公子怎么这么不高兴?”
长庚一脸莫名。
四月中,内阁呈上来两道折子。一道来自江南,讲的是海寇东渡来犯。另一道则是安南侯云嵩已彻底平定南疆,不日将班师回朝。
内阁议了好几日,最终同意容谙所请,将屠翁寨大当家放到沿海去平海寇。
赵徽鸾听说后,终于松了口气。
她等在这个时机动江南,正因前世云嵩也是在此时班师北上,他没有袖手旁观,任凭海寇杀害沿海百姓。
前世这时候的江南,各衙门官员好歹还是各司其职的。而眼下,江南仕宦将乱,大难临头,谁还有心思去抵御海寇?
如今有云嵩在,她就放心了。
果然,四月底,内阁再度收到安南侯的折子。海寇嚣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安南侯说他要与江南百姓共进退。内阁把折子呈上御案,永昭帝当即准了。
赵徽鸾也在那时收到了江南的来信。
信上说,温鸿密信到江南,欲除汪恒。萧青阑暗中助力杀手,元馥的侍从于惊险之中救下汪恒。虎口余生的汪恒对元馥千恩万谢,把矛头对准了布政使孙彦,发誓要报仇。
元馥说,汪恒有意拉他入局,他答应了,但同时他也暗中给温府去信了。
赵徽鸾暗笑不已:“好个元馥!这是要两头吃啊!”
一边联手对付孙彦,一边去信温鸿表忠心,坐实汪家背叛,可真有他的!
而这时,燕都城温府再度张灯结彩。
百姓们都说,阁老孙子又要娶妻了。
第100章 再娶
容谙去了趟京郊偏僻的客栈。
客栈里,将养一个月的沈之瑶身上的伤大致已经好了,只除了面颊上那道又长又深的疤。
大夫原是给她开了涂抹的膏药,宫里也曾借沈知韫之手送来祛疤圣药,就连温言也……
沈之瑶谢绝大夫好意,拒了温言小厮,留下宫里的那一瓶她也不曾动过。她一点都不在意那道疤,只是担心怕吓到路人,她才在面上覆了一块纱。
“这是殿下给你的信物。”容谙递给她一块刻着靖字的黑漆木牌,“你放心北上,我与殿下都安排了人一路护送你。”
沈之瑶握紧木牌,福身道:“有劳兄长。殿下那边,也劳兄长替小妹说声谢谢。”
容谙虚扶她一把,身后长右进屋,往桌上放下一个包袱。长右打开来,里边只一把折扇并一封信。
信封上,工工整整落着“休书”二字。
沈之瑶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清冷依旧,拿起休书时,神情亦没有半丝波动,甚至长右能感觉到这姑娘面纱下的唇角还弯了弯。
“兄长,很抱歉,我没能帮到你。”
“不会,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容谙淡声道,“你明知温鸿对你起疑,明知云梦轩是陷阱,你所图谋的如今已经达到了。”
沈之瑶缓缓点头,后又朝容谙行了一礼:“接下来就有劳兄长了。”
“你如今能安然北上,我总归还算对得起恩师。”容谙的口吻难得多了几许轻松。
便见沈之瑶将目光落在折扇上。
“兄长,能否请你……”
“不能。”容谙知她话中意思,没让她说完,就断然拒绝了。
“这把扇子,你若不想要,就扔了吧。我是不会再替你带回燕都的。”
沈之瑶沉默。
容谙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温言他……不日将娶裴次辅的孙女为妻。”
沈之瑶对着门口的背影,屈了屈膝,终是没有说话。
燕都城,裴府。
挂满红绸的女子香闺,一派喜庆之中,不合时宜地传出妇人的哭声。
裴老夫人坐在床边,抱着孙女,满口哭着:“软软,我可怜的软软,这叫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温家啊!他们家刚休妻又娶妻,如此寡恩薄情,温言他能对你好吗?”
床边,立着的年轻妇人也在悄声抹眼泪。
“祖母,娘亲,你们莫要哭了,软软是自己愿意嫁的。”裴家姑娘说着去抹祖母的眼泪,又朝母亲递过去安抚的眼神。
裴老夫人哭得更凶了。
次辅裴晴江没好气道:“软软出嫁,大好喜事的,你有什么好哭的?”
“呸!都是你这个老杀才!为了自己的官途,连亲孙女的婚事都要牺牲!”
面对妻子的满腔怒意,裴晴江懒得费口舌,又甩袖出去了,留下一句:“无知妇人,你晓得什么?”
如今五月已至,六月涝倘若成真,那就距离温鸿倒台不远矣。
裴晴江应下温府求娶,一是温鸿眼下仍手握大胤权柄,有陛下宠幸,温鸿求个赐婚并非难事,与其闹到圣前,不如直接答应。
二是,他并不想在这关键时刻与温鸿撕破脸,倘若温鸿要倒台,此刻就先稳住他,以防狗急跳墙。
三是,倘若今夏无涝灾,温鸿依然是一人之下的内阁首辅,那就更不能与其交恶了,才能徐徐以图之。
可是他夫人实在哭得他心烦意乱,难道他就不心疼软软吗?他多想把软软嫁给新贵吏部侍郎容谙啊!可是他做不到啊!
裴晴江重重叹了口气。
五月初八,沈之瑶北上之日,正是温言娶新妇之时。
燕都城里再度万人空巷,温府门前锣鼓声喧,鞭炮齐鸣。温言被亲友簇拥着来到花轿前,他对谁都笑吟吟的,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京郊,一辆马车摇摇晃晃,朝与燕都相反的方向驶去,越来越远。
马车里,沈之瑶取出信封里的休书,展开来看,纸张上多是晕湿的痕迹。
沈之瑶盯着看了许久,吐出一句:“字真丑。”
……
温府外,赵徽鸾戴着帷帽站在人群里,目睹眼前热闹的场景。
女子纤细的手指探出花轿,温言微微倾身,伸手搭了上去,然后将他新妇一步步引进温府。
宾客涌进大门,围观百姓抢过喜钱后也都乐滋滋散了。
“殿下不进去吗?”容谙侧目问身边的小姑娘。
赵徽鸾哼了哼,不大乐意。她边上,章云驰白眼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一辆马车姗姗来迟,下来的是弱不禁风的病世子赵新喆。在这五月天,他依然披了件薄披风。
“良胥,可巧……”
赵新喆新得了汪家一大助力,想着容谙当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提点,总归是帮了他。若是有意,那是不是说明容谙并不想拒绝他的青云梯,只不过是在观望?
眼下在温府外见到容谙,赵新喆挺高兴,只是他寒暄的话在看到容谙身旁的几人后,止住了。
“殿下啊。”
赵新喆掩唇说话,嗓音低沉,尾音轻扬,极尽玩味之神色。他没发现,容谙因他这三个字,眸色深了几分。
更想除掉这祸害了,怎么办?
帷帽下,赵徽鸾却是反复思量着病秧子那句“良胥”,像极了好友间的寒暄,可是她看容谙这神色……
忽而灵光一闪。
莫非这二人前世有什么纠葛?但以容谙的性子,怕是坑了这病秧子,病秧子还以为容谙是在帮他吧!
赵徽鸾忽然就来了兴致入温府赴宴。
宴上,温言浅笑着婉拒亲友闹洞房,赵徽鸾撇撇嘴,看温言挨桌敬酒,来到了他们这边。
“恭喜啊,温青玉。”
“谢殿下。”
温言笑笑,饮尽杯中酒,周遭人都夸他豪爽。
赵徽鸾浅抿一口,目光落在他腰上,居然空荡荡的。
“温青玉,你那宝贝扇子呢?”
以往,他可是扇不离手,大冷天里也带着。赵徽鸾曾问过,他说那是他母亲的遗物。
正同晋世子敬完酒的温言,忽而神色一顿,又轻轻笑开:“臣已经不用扇子了。”
这时,有喜娘同丫鬟过来请他。
“公子,少夫人让您少饮些酒,醉酒伤身呢。”
赵徽鸾想着,温青玉的酒量没在怕的,就见他在一众哄闹声中去了新房。
第101章 傅案
温府热闹依旧,赵徽鸾却有些意兴阑珊,她晃了晃杯盏,唇边掠起一抹讥诮,把酒杯倒扣在桌面上。
“回宫了。”
她起身,同章云驰一道离开了温府。
容谙也没有多留,在赵徽鸾走后不久,他也寻了托辞离开。
晋世子赵新喆掩帕低咳,轻抬的眉眼望向温府大门,眼神阴鸷。
新房里,喜娘与丫鬟们鱼贯而出,带上了门。喜床上,女子目光落在糕点上,抿着唇,矜持又渴望。温言了然,过去将糕点端来给她。
“我……可以吗?”
女子的眼神亮了亮,见温言颔首,她开心地两手各抓了一块糕点往嘴里塞。饿了一天的新娘狼吞虎咽,吃得面颊鼓鼓的,她这稚气未脱的样子瞧着有些憨态可掬。
温言又好心地给她倒了杯茶。
她含糊地道谢,饮过茶才有些羞赧地开口:“我在家里不这样的,祖父不允许。我……实在饿狠了。”
说着,她小小咬了一口糕点。
温言道:“没关系,在这里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真的?”得到温言眼神肯定,她又笑嘻嘻地吃起来。
温言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多了些许黯然:“嫁给我,委屈你了。”
女子闻言,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同他对视。然后,她咧嘴笑了。
“夫君想是不记得了,此前你我是见过面的。两年前春闱放榜,街上人来人往,我同丫鬟被人群挤到了墙角,上边掉下来一个花盆,险些砸到我。多亏夫君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