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琅哥儿珩哥儿岚姐儿,秦王妃压下了那股难受,谨慎地道:“王爷是筕姐儿的伯父,怎地都得关心上一两句,与圣上同悲。”
齐重治:“一个侧妃所出夭折的稚童,阿爹可是天子!再说,长辈替晚辈悲,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徐八娘,你可是脏东西上身了?”
秦王妃拼命克制住情绪,坚持道:“规矩归规矩,人情归人情。圣上平时最喜欢孙辈。”
齐重治夹了块蹄髈皮放在嘴里,嘴皮上沾了油,在灯下泛着有光。
“知道了知道了!”齐重治不耐烦地道。
秦王妃看着他嘴皮的翕动,死死垂下了头,费劲周身的力气,压制住翻滚的肠胃。
福王府。
齐重浪从宫里出来后,便奔进书房,召唤了几个谋士进屋议事。
伍嬷嬷从屋外进来,道:“王妃,王爷院子关着门,说是闲人都不得进去。”
闲人便是指她了,福王妃呵了声,手搭在小腹上,并不以为意道:“由他去吧,看他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扳回一城。”
伍嬷嬷道:“王妃说得是,王妃如今身子要紧。”她感慨万分,怜惜又高兴地目光,在福王妃小腹上打转。
成亲五载有余,福王府已经有了两儿两女,皆不是福王妃肚皮所出。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福王妃是当以孩子为重。
伍嬷嬷迟疑了下,还是将荇姐儿的事情说了,福王妃并无反应,道:“孩子长大成人不易,伤心的不过是李氏。”
福王妃有了身孕,照理说她该是喜悦。太医诊断之后,她的确是高兴了片刻,只是很快就淡了。
有孩子就有了牵绊,要是孩子性情像齐重浪,她不知道那时候,她是爱还是恨。
福王妃皱起了眉,道:“乌衣巷那边,可探到了什么消息?”
伍嬷嬷道:“胡贵还未回来,小的再去瞧瞧。”
胡贵是伍嬷嬷的侄儿,他脑子灵活,嘴皮子也利索,在京城认识了一堆三教九流,平时在外面替福王妃跑腿办差。
福王妃嗯了声,“胡贵回来之后,你马上让他来见我。乌衣巷那边,莫要掉以轻心了。”
伍嬷嬷忙应下,转身出屋去寻胡贵了。
乌衣巷。
文素素对孙福道:“知道了,你别去管他们。”
孙福忙应是,告退出屋回去门房当值。
许梨花紧张地道:“老大,可是有人盯上了我们?”
文素素道:“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要是他们还毫无所觉,那他们就太蠢了。估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打探。无妨。我不怕他们打探。只要他们不起歹念,动手杀人就行了。”
许梨花脸色都白了,赶忙道:“老大,不如让贵子哥与瘦猴子他们都回来吧。”
文素素失笑,道:“他们回来有何用。这里是京城,盯的人多了,他们反而不敢轻易动手。”
许梨花这才舒了口气,道:“老大,可要告诉七少爷那边,请他多寻几个身手好的来?”
文素素不置可否,“过些时日再说。”
窥探的各路人马不打紧,要紧的是,宫中那边的人马,圣上的态度。
翌日,罗嬷嬷送了一份厚礼前来答谢文素素,顺道请她随着周王妃进宫:“娘娘吩咐下来,让娘子跟着王妃进宫,娘娘想见见文娘子。”
文素素心道真快,这次只怕不止是殷贵妃要见她,圣上也要见她。
第六十三章
宫里规矩多, 文素素略微思索了下,还是将许梨花带上了。
她们本来就来自民间,若是殷贵妃他们要挑剔规矩, 本身就是对她们不满, 随便寻个借口而已。
罗嬷嬷从王府派来了马车,宽大的桐木马车, 比起他们的骡车要舒适华丽数倍。马车角落放着红铜炭盆, 还有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香炉, 里面徐徐吐着烟,一进去就暖香扑鼻。
许梨花自从得知要进宫时,就一直绷紧着, 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上了马车之后没一会,额头豆大的汗珠沿着脸颊滚落。
文素素打量了她两眼, 最后还是安静坐着,并未出言安慰。
居上位者,看到她们如此局促,也是一种看戏的爽快吧。
倒是她,文素素想了下, 要摆出何种姿态去面见贵人。最后她选择了平时的模样。
毕竟她做的事,圣上与殷贵妃应当已经清楚。
实力是她最大的倚仗,要是圣上与殷贵妃容不下,她连呼吸都是错。
到了宫门口, 马车便不能前行了。文素素推了下僵坐着的许梨花,温和地道:“到了。”
许梨花回过神, 一下窜起身,头顶在马车上, 她哎哟一声,忙低下了头。
这一撞,许梨花清醒不少,她弯腰下了马车,转身候在车门边,等着文素素下车。
周王妃已经到了,罗嬷嬷陪着她站在那里等着,见到她们过来,目光不大自在移开了,对曲膝见礼的文素素颔首,“走吧。”
文素素走在后面,望着周贵妃挺得笔直的背影。不知可是因为太冷,周王妃比上次见面时脸色还要苍白几分,眼底的细纹好似密了些。
对于周王妃的别扭,文素素也能理解。让罗嬷嬷送来了厚礼,便是不想欠她人情。
她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终究不会成为一路人。
到庆兴宫还有段距离,殷贵妃差了宫女抬着软轿过来。罗嬷嬷搀扶着周王妃上了软轿,文素素见还剩下一顶在那里,她便坐了上去。
罗嬷嬷扶着软轿随行,许梨花看到她的动作,有样学样,也扶着文素素的轿身,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前行。
软轿轻微晃动,文素素不动声色打量着皇宫,经过了一条朱红高墙的长长甬道,再东弯西拐之后,到了中轴线偏西边的宫殿。
殷贵妃身边的心腹罗嬷嬷等在了宫门口,她与伺候周王妃的罗嬷嬷同姓,年纪只长三个月,两人连了宗,看上去很是亲密。
大罗嬷嬷朝周王妃见礼,亲热地道:“娘娘一直在念叨,好几天没见到王妃进宫,要差我出宫来瞧瞧。王妃清减了不少,娘娘见到又该心疼了。”
周王妃感激地道:“让娘娘担忧,倒是我的不是了。嬷嬷我们快一些,别让娘娘久等。”
文素素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看着她们寒暄。大罗嬷嬷与罗嬷嬷分在两边,携着周王妃往殿内走去。她好似这时才看到了文素素。朝她上下打量,眼神倒还算平和。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啊!
还未见到殷贵妃,文素素就说不出的感慨。大罗嬷嬷度拿捏得很好,既不给她脸色看,又给足了周王妃面子。
文素素放了心,至少现在看来,殷贵妃对她并无恶意。
殷贵妃在正殿上首坐着,殿内宽敞,沿着墙脚放了好几个熏笼。文素素进去之后,就觉着热气扑面,不过殷贵妃腿上还搭着一块锦被,看来很是怕冷。
周王妃上前曲膝见礼,文素素也跟着曲膝,在周王妃身后打量着殷贵妃,她五官与齐重渊生得并不像,倒是殷知晦与她生得更像一些。消瘦的脸庞,胭脂都掩饰不住眉眼间的疲倦。一身丁香色的常服,挽着的高髻中,应当编进去了好些假发,看上去乌鸦鸦,只鬓角的银丝掩饰不住,黑与白相称,看上去格外明显。
殷贵妃的目光亦在文素素身上扫过,朝周王妃伸出手,慈爱地道:“快过来坐。”
大罗嬷嬷端了锦凳放在殷贵妃左侧,周王妃上前坐了。宫女也搬来了一个矮些的杌子,放在了周王妃的下首,文素素颔首致谢,前去坐在了杌子上。
殷贵妃携住周王妃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叹了口气,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了。荇姐儿没福气,有缘无分,你已经尽力,切莫因此自责。”
周王妃哽咽了下,“荇姐儿终究是叫我一声母亲,如何能不伤心。只我想着不能折了荇姐儿的阴寿,便只能强撑住了。娘娘身子不好,万万要保重,莫要伤心过度。”
殷贵妃也长长叹息一声,为了几句瑞哥儿他们可好,周王妃皆一一答了,“瑞哥儿跟着先生在读书,福姐儿跟在我身边玩耍,先前她知道我要进宫,还吵着要来见娘娘呢。只天气寒冷,瑞哥儿福姐儿身子刚好,蕤姐儿又太小,出门怕有病了,便没带他们来。娘娘放心,待天气好上一些,我便带他们几人进宫来给娘娘请安。”
殷贵妃说好,轻轻拍了拍周王妃的手,终于朝端坐在那里的文素素看了过来,微眯的双眸中,涌起阵阵复杂,问道:“到了京城可还住得习惯?”
文素素欠身恭敬地道:“多谢贵妃娘娘关心,京城除了冷一些,与茂苑县并无多大差别。”
殷贵妃道:“那就好,那就好。王妃平时操持王府一大摊子事,顾不了那么多,若是你有事,就差人去寻王妃。”
周王妃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头,笑道:“娘娘,文氏聪慧能干,还帮了我不少忙呢。”
殷贵妃哦了声,笑道:“那最好不过,你能得个替你分忧的人,以后也能清闲一些。”
空气中飘散着看不见的尴尬,无论殷贵妃与周王妃先有准备,还是如何大度,始终打不破,挥散不去。
这份尴尬,便是权势。
文素素被殷贵妃召见,背后说不定还涉及到圣上。随着她逐渐展现于人前,与周王妃之间无形的竞争,便再也掩饰不住了。
因为,周王府只能容得下一个主母,无论是现在,亦或是以后。
殷贵妃是聪明人,周王妃也是聪明人。正因为如此,殷贵妃无法装作不知。
如果殷贵妃当做无事发生,如此以来,反而会与周王妃产生无法弥补的隔阂。
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便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在面子上却还是得一团和气。
至少在当下,她们都不会因为一己私念,各自为政,将大局抛在脑后。
周王妃笑道:“娘娘,容我告罪一下,去趟净房。文氏陪着娘娘说会话。”
殷贵妃摆手,“去吧去吧。”
大罗嬷嬷忙陪着周王妃去了净房,悄然将殿内伺候的人都斥退了。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殷贵妃与文素素。
殷贵妃拉了下腿上滑落的锦被,对文素素道:“坐近些,我身子不好,没精力大声说话,耳朵也不大灵光,恐听不清楚。”
文素素忙说是,起身坐在了周王妃先前的锦凳上。
殷贵妃指着案几上的茶水点心,“你自己且随意。我听说茂苑喜吃甜,我总觉着嘴淡,平时吃的口味便重些,你尝尝看可还合胃口。”
文素素便随便拿了块梅花糕尝了口,的确如殷贵妃所言那般,糕点细腻,糖放得多了些,甜得有些腻口。
殷贵妃望着文素素面不改色吃下了梅花糕,不由得笑了起来,“老二喜吃甜,只吃不惯太甜,看来,你们的口味也不相似。老二能同你吃到一处去,真是难得。”
齐重渊与她统共只一起用过几次饭,不过文素素已经能成功让他闭嘴。他喜欢吃的饭菜,都是青书琴音安排了下去,她则准备自己喜欢吃的,彼此互不相干。
要是说她不管齐重渊,便是托大。或者说齐重渊不挑嘴,显得殷贵妃这个母亲,还不如她这个外室。
怎么回答都欠妥当,文素素道:“多劳青书琴音他们安排,我只在一旁看着学习。”
殷贵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许,道:“你是聪明人,定当很快便能学会了。阿愚说,在茂苑时,多得你的相帮,他们这一趟出去,方能办得漂漂亮亮。听说你父母早亡,跟着兄长过活,被兄长收了银子,嫁给了那野蛮不懂得疼爱娘子的屠户为妻,儿子被变卖,自己也被典当了出去。”
文素素说是,殷贵妃紧紧盯着她的脸色,道:“不怪你,你一个妇人,又能如何反抗。只你以后能醒悟过来,走到了京城,这份聪慧与本事,我都不及也。”
“娘娘过奖了,多靠王爷与七少爷到了茂苑,我借了他们的势,才有了今日。”
文素素这句话倒并非敷衍,其他的贵人兴许救得了她,不过顶多也只是将她安置在后院,给不了她如此大的施展空间。
殷贵妃感慨地道:“老二与阿愚他们的势,可不容易借。得要你有能借的本事。既然你已经是周王府的人,周王府上下就是一体。王妃薛氏也是个聪明的,她不会为难你。我在宫内不方便,倒是你们在外面,有事多商量。”
她的话语微顿,直视着文素素,道:“朝局这些我就不用多说了,秦王妃与福王妃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如今三兄弟之间,朝臣官员看得清楚,圣上坐得最高,他也能看得清楚。圣上先是天子,再是父亲。”
文素素迎着殷贵妃的目光,微微愣了下。
殷贵妃点了点头,轻声道:“圣上最看重大齐江山,他不缺儿子,先太子没了之后,老大到老小几个,在圣上眼里,皆资质平平,他传位给谁都一样,反正都是他齐氏的子孙。要是大齐江山不在了,一切都成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