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妹妹又如何,与他何干?
他起了身,作势要走,可一想到回去得和沈枝熹交代又再猛然停下。
险些,他都忘了自己原本入宫是要做什么。
他摆着臭脸,想着回去再好好和沈枝熹算账。
而后又再坐了下去,轻轻掀开被子抓起赵玉姝的手腕,拉开衣袖去瞧,那手腕上,一整截小臂几乎就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全都是深浅长短不一的刀疤,有旧的,也有新的,不出几日的那种新。
沈枝熹看的没错,这不是自残留下的伤。
自尽之人会割脉,自残自伤之人定也浑身都是伤,脖子,面颊,手背都会有,为何独独只有双手手臂?
看来,沈枝熹猜测八成就是真的了。
狗皇帝和谢暮云一样,都是在取自己血脉后代的血来炼药。
“赵玉姝。”他轻声的念。
她手腕的伤实在触目惊心,好些刀口都是下在之前未曾愈合的旧伤之上的,旧伤还未愈合又再次被划开,如此反复,这样来回的折磨也不知道已经历了多长时间。
她才十四岁。
祁愿将她的手放回到被子里,回过身去望着前方出神。
他按上自己的心口,揉了揉。
“血亲又如何,与我何干?我只管查皇……”
念着,忽又一顿。
若他是裕妃的儿子,那皇帝岂不也是他生父?
不容他多想,屋外有脚步声响起,他倏地起身,心思正乱也没注意到踢远了床前地上的镜子,听着脚步是往这里来的,他便立即离开了床前。
他站在窗前注意着外面的情况,那边开门进来的同时,他也从窗台上跃了出去。
本想着,要不要去灵前将人引开再打开棺盖瞧一眼。
可最终还是放弃了,觉得没有必要,不想看。
今日这趟,倒是顺利。
就是出宫时险些在高墙上被发现,所幸也是有惊无险。
回到侯府,直奔沈枝熹而去,鸳鸯说她去沐浴了,他便也去了裕房门口,想着等她出来第一时间质问。
可裕房中传出来的动静,却让他却步。
宋涟舟在里面。
而且,他和沈枝熹……
那些面红耳赤的声音,叫他连连后撤。
第121章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不要!”
“好疼,宋涟舟你别动。”
“放开我,你出去……”
“宋涟舟,疼死了。”
“……”
沈枝熹的呼痛声,在浴房中持续响起,这些声音若只是听着的确会叫人误会。
可实际,浴房内是另一番景象。
沈枝熹已经从浴桶里出来并穿好了衣服,正坐在红木椅上,而宋涟舟就站在她身后提着她的一只胳膊往后转,另一手则捏在她后颈的位置,做着按摩的动作,瞧着不重,可沈枝熹却被疼出满面的汗。
“宋涟舟,我澡白洗了。”
不止脸上,身上也开始冒汗,她又气又不敢乱动怕会疼的更厉害。
方才,她只随口提了一句后颈和右臂不太舒服,宋涟舟就立马给她按捏说要帮她放松。
这哪里是放松,分明是酷刑。
“现在是疼,明日就舒服了。”宋涟舟仍不停手,特别是捏着她后颈的手力道越来越大,“晚萤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骤然提到晚萤,沈枝熹被噎的连疼也忘了喊。
她因痛而狰狞着脸,沉默许久才慢慢开口道:“过几日,谢暮云要给我办一场宴席。”
这话答的没头没尾的,可宋涟舟却似乎已经听明白了。
他没追问,只继续手里的动作。
在沈枝熹快要忍到尽头时,他才终于停下,又说:“方才,院外有人。”
“谁?”沈枝熹揉着后颈回头,对上他那双略带嫌弃的眼睛时,一下就猜出他说的是谁。
八成,就是祁愿。
宋涟舟没有多说,从裕房出去后就离开了侯府。
“阿熹,方才祁愿面色焦急来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你在沐浴他便去了裕房方向,你出来后有见到他吗?”
“没有。”沈枝熹同方柔对视,回想方才之事,尴尬的拧起眉来。
这会儿回头想,她那些喊声还真是……
祁愿既已从皇宫出来定是见到了昭恒公主,他会再来找她的。
“我去大厨房拿些莲子粥,晚萤方才说要吃的,鸳鸯正在里头陪着她呢。”方柔没和沈枝熹一同进门,说罢就要朝院门去。
沈枝熹将她拉住,仔细看着她的脸道了一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方柔放着自己的儿子不顾,为了她而大老远的来了这月京城,跟着她一块儿在这侯府里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日日瞧着晚萤,方柔也会想念她自己的孩子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方柔冲她笑,拍拍她的手。
“比起你给我的、给我儿子的,这些算辛苦简直微不足道,即便不为你我之间多年情分,也为恩,你于我于我儿子有恩,我自得报答。你不必多说的,我们彼此心里都懂就好。”
说罢,她笑着朝院门处转身。
虽然她道不必多说,可沈枝熹心里却另有计较。
那一日,方柔可是差点中了一箭。
什么情分什么恩情,也大不过命去,方缘也不过四五岁,这么小就没了娘的话……
她得早点把方柔和鸳鸯送回去,雁州比这里安全。
院外。
方柔沿着鹅卵石路往前去,回想沈枝熹方才对她说的那句话,一出神没注意到前方有人靠近,那人也不停下,故意似得任由她撞上去,等她被撞的往后倒,他才伸手过来搀住她。
这场景,宛若初见。
她惊得心跳加速,抬头看见谢景时后,立马抽手退开好几步。
见他这般疏离,谢景时眸色暗了又暗。
“对不起谢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方柔低着头,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看他。
谢景时缓缓收回僵在空中的手,张了张口,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也给憋了回去,只吐出几个字,“不要紧。”
接着,方柔福身便要走。
看着她从自己身边经过,谢景时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等等。”他将方柔叫住。
方柔倏然停下,却不敢回头,谢景时便索性朝她过去再重新站到她面前。
“方姑娘,我其实……”
“我不是姑娘。”方柔满脸严肃打断他。
他却不急,反而露出丝丝笑意,改了称呼道:“方柔。”
仿佛他早就已经想这么喊她了,只是一直恪守规矩和礼节,只怕唐突了她,今日总算有了理由。
可他想要的不仅仅只是“方柔”,他还想要再进一步。
方柔又退了一步,总想和他保持距离。
她退,谢景时便近了一步。
“那日街上初遇后,我总是想起你,说是一见钟情也好,又或是见色起意也罢,我就是想告诉你……”
“不可以!”方柔再次制止他。
谢景时又再朝前一步,认真问:“为何?”
“谢公子难道不知为何?我生过孩子,我儿子都快五岁了。你是堂堂侯府嫡子金尊玉贵,而我呢,我不仅未婚先孕没了名节,还下过狱,你我之间如同云泥之别,所以你说,这是为何?”
可谢景时却仿佛不知何为云泥之别,他那双在月色映衬下的眼依然纯真。
“这话,你那日就同我说过了。”他道。
方柔退了两步,接着作势要再走,“谢公子既听进去了,那往后也就莫要再说这些。”
“可是我不在乎。”谢景时拽住她的手腕不许她走,又道:“这些天我已经认真想过了,我可以接受你的过往,尤其是在看过宋兄同样不在乎过往执意要娶枝熹姐姐的后,我更加确定我的心。”
“你……”
方柔惊讶至极,他竟然拿宋涟舟和沈枝熹来当……
“不可以!”方柔拔高音量再次拒绝。
“为何不可?宋兄都可以,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因为他们……”
因为宋涟舟和沈枝熹是真的,沈枝熹的孩子原本就是宋涟舟的,他们本就是拜过天地的真夫妻。
她不一样,她的孩子是别人的,她也真的曾深爱过别的男人。
只要大家见了晚萤那和宋涟舟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切就有分晓。
她,不一样啊!
她若真的和谢景时在一起,是真的会让他变成一个笑话。
况且,这可是宁诚侯府。
谢景时他爹是个什么东西,他娘也不是好惹的,她何必自讨苦吃。
第122章 活不过四十
方柔摸了摸额头,暗想自己太过激动。
谢景时依然直勾勾盯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她垂眸不言,不愿纠缠这个问题。
“你…你……”
她你了半天,终于找到可转移的话题再问:“你的年纪不小了,一般男子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已经好几岁了,你家人为何没给你安排婚事。你妹妹谢镜安我倒是听说过不少,她是因为爱慕宋国舅不愿意嫁,你呢?”
谢景时比宋涟舟小两岁,如今是二十一。
寻常男子十七八就已经成婚了,他却拖到现在确实叫人诧异。他长相好,身份更是显贵,按理说多的是要和他家结亲的人家。而看他那个纯情的样子,也不像是为情所困才不愿娶妻的。
“我不知,父亲母亲只说他们已然有了中意的人家,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有了中意的人家,但时机未到?
方柔听不明白,既是有了中意的人家又何来时机未到一说。
他能等,人家女方愿意等?
“况且,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心仪的女子,我便也不着急。哦,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他满眼期待看着方柔,期待她能够同他点头。
方柔却侧过身去,叹了叹气仍是拒绝之意,“你也说了,你父母已经有了中意的人家,那你便等着你父亲给你安排婚事就好。若他们知道了你现在所想的,怕有的闹,怕也不会放过我。”
“不会的,我父母他们不会的。”
不会?
方柔听的想笑,看来谢景时是真的不知道他父亲背地里做的那些勾当。
谢暮云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他若是谢景时为了她违抗父母之命,为她玷污侯府门楣,他会放过她?
“当然,我父母或许会申斥几句,但绝不会……”
“阿萤说要喝莲子粥,我得去大厨房拿了,她肚子正饿着呢,不好回去太晚。”
“方柔,我……”
“谢公子自重。”
方柔退开许多,远远和他拉开距离,旋即头也不回疾步走远。
谢景时独自站在月色下,一脸的苦色。
*
侯府书房内,传出东西碎裂落地的声音。
若谁推门瞧一眼,就能看到谢暮云痛苦跪地的模样。
他一手扶着桌案,一手哆嗦着往衣服里探,颤颤巍巍摸出一瓶药,正要用牙咬开谁料因为手抖的厉害,那药瓶子掉去了地上,咕噜咕噜的直往书房大门滚去。
他两眼发昏,头冒虚汗,连站都没力气,只能一步一跪的前行。
正行至一半,书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
他虽没力气却仍皱眉生了怒,无他命令,谁敢擅自入门?
抬眸细瞧后,却发作不出来。
来的人,是他的妻子,庄玉岚。
那瓶药正好就滚到了庄玉岚的脚边,她进屋,关门,俯身捡药一气呵成。
到了谢暮云跟前,再淡定的将药递过去。
对于谢暮云这般狗一样跪在地上的样子,似早已习惯。
谢暮云亦无多言,接了药后微微侧身坐了下去,双手依旧发抖的打开瓶塞子,倒出两粒黄色的药丸送入口中并干吞了下去。
“这药既无用处,吃与不吃又有何区别?”
庄玉岚语气平淡,眼底更不见一丝波澜。
谢暮云定定坐着,不接话只问:“找我何事?”
“找你何事?”庄玉岚呵呵发笑,低头看他道:“我哪回找你是为了自己的事,我即便有事也不会找你,找你也全都是为了孩子们的事。我瞧近日景时怪异的很,我叫人打探了一下,他该是有心上人了。”
“那个叫方柔的?”谢暮云问。
闻言,庄玉岚又是一笑,“原来你也都知道了,既然这样我也就跟你明说了,若他真心想要,那就应允了他。”
谢暮云抬起头去,诧异望着她。
良久,他才又道:“那个女子是签了奴契的做下人的先不说,她还曾因为偷盗入过狱,且她未婚先孕德行败坏……”
“再坏,还能有你家的人坏?”庄玉岚冷笑出泪来,一双眼眶都湿润不堪,“连亲生女儿,亲孙女的血都要喝的人,和你们比起来,那些算什么?”
听着,谢暮云也跟着笑了出声。
他浑身无力,手捏着药瓶笑的有气无力。
“你现在倒是关爱她来了?那日你骗她说你知道她母亲的事时,怎么也没想着怜爱她几分?”
这个她,无非就是指沈枝熹。
“我不是怜爱她,我就是想让镜安如愿以偿,我这一辈子已然是亏待了景时,我不能再亏待了镜安,我要她幸福,我要她平安长乐,我要她一生安顺。”
庄玉岚硬撑不过,终究还是落了泪。
她慢慢俯身,直勾勾满眼怨恨看着谢暮云,咬起牙道:“嫁到你们宁城侯府,我一生都是毁了的!”
谢暮云缓缓又软了气势,垂眸不敢同她对视。
又是半晌,他才再轻吐说:“这些年,的确是苦了你。”
“苦的,是我的景时!”庄玉岚夺过谢暮云手里的药瓶子,起身将之甩远,砰一声砸在墙上,“谢暮云,明年你就要四十了吧,苦苦熬了这么些年,你倒是解脱了,可我的景时还年轻。他才刚过二十岁,你要他今后数十年怎么过?那日同他一起吃饭,他突然头晕俨然已经出现了病症。”
她说着,突然呼吸急促起来。
两手摊开,望着头上高高的屋檐,有些痴癫之色。
“很快,很快他就会开始逐渐眼花,耳鸣,心绞,甚至吐血。开始隔几个月发作一次,慢慢的半个月发作一次,一次痛上个好几天,再然后隔几天便痛一次。偏平时瞧着却没有半点的异常,可每当发作便会痛不欲生。若不想承受痛苦,若不想活不过四十,那便只能用自己同宗同族之人,甚至血亲后代的血来炼药治病……谢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