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安闻声,脸上青一片红一片的,唇角也略微抽搐,可在两人面前,他还是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他拿着托盘出去了。临走前,还特地叮嘱萧沉鸢,“你师兄的手伤比较严重,你可要好好给他处理,尽量不要留疤。”
钱三书之前是文人的时候,还是很在乎自己的五官和外貌的,可自从弃笔从戎后,舞刀弄枪是常事,连带身上的伤,他也早已放宽心。
这一点,萧沉鸢发现了,可陆国安没发现。
也许是太惊慌,也许是太想把钱三书三人除掉,总之,他黑暗的想法覆盖了他平日里敏锐的洞察力。
萧沉鸢抿出浅浅一丝笑意,“好。”
陆国安出去了。
门阖上几分钟后,萧沉鸢确定门外无人守着,才把门锁上。
“师兄。”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钱三书床前,她从柜子里抽出自己常用的医药箱,“我先给你的手处理一下伤口。”
之后两人闲话家常般,“这个伤口,新伤叠着老伤,还有烧伤的痕迹,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之后要定期换药。”
“这个力道行吗?”
“我现在没有之前那么娇气了。”钱三书淡淡道,喉咙里溢出低哑的笑声,略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传文没在医院里,他和我们不一样,这小子身手灵活着呢,少帅在军中都夸他是神枪手。”
萧沉鸢闻声,彻底松了口气,脚底也因为绷起的劲散开而微微发软。
“怎么了,吓坏你了吧?”钱三书面皮垮下来,眼里都是愧疚。
“没事,”萧沉鸢眼含泪水,“你和沈师兄都是被穆璟泽救的?”
“那当然。”钱三书声音里与有荣焉,“我这一手枪法还是少帅教的呢,只是我不怎么争气,跑的也不快,被手榴弹炸到了。”
“战场上刀枪无眼,这不是钱师兄的错,要怪,那也是怪发动站争的人。”
“不说那个了,我这次‘自投罗网’,除了让陆国安心生忌惮外,还有一个目的。”
萧沉鸢洗耳恭听。
钱三书:“要替少帅劝劝你。”
“怎么扯到我身上?”萧沉鸢面皮微僵,略微有些不自在。
“你不是对少帅有误解吗?”钱三书道:“未被少帅拯救之前,我也和你一样,认为他是市民口中的恶霸,不仅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还抓了我们好多兄弟。”
“现在你的观念改变了?”萧沉鸢微微蹙眉,忽然对钱三书的解释感了兴趣。
“对,你知道吗,萧师妹,咱们被抓走的那些兄弟,都在穆家军中担任或高或低的职位,并且被分配到了全国各地。”
萧沉鸢诧异抬眸,眼露不解,“各地军阀混争,任何人都不是善茬,他这是要安插间谍?”
钱三书颔首:“少帅高瞻远瞩,他太有远见,深知军阀混战不是长久之计,今日有与陆北辞之战,明日就有王北辞、张北辞,这种事屡禁不止,唯一的办法,就是站出来一个人结束这一切。”
“穆璟泽以为那个人是他?”萧沉鸢呵笑一声,也并不认同,“他也太天真了吧?”
“我倒觉得少帅能赢。”钱三书的笃定,从侧面衬托出了穆璟泽万人拥护的真谛。
萧沉鸢看着他眼底燃烧的光,忽然开始质疑自己,当初是否太过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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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北辞离开钱三书的病房后,在走廊里捏住了手下的衣领,“当初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了吗?”
第86章 英雄救美
“主任别恼,”手下一脸慌张,“我当初确实核对过了,那三个尸体没有易容啊,您不是也仔细检查过,才把他搬进太平间的?”
想把锅全都扔到他身上,没门!
手下表面上恭维,心里却早已经把陆国安骂了个狗血淋头。
“去你妈的!”陆国安甩手下一个耳刮子,胸腔也因愤怒起伏不止,“之前的失误我就不追究了,但这次,你可别再给我失手了。”
“主任,您这次又要做什么?”手下恐惧地瞪大双眼,衣领被他抓在手心,人却拼命往后撤。
像极了一个被固定住的圆规,动作极其滑稽可笑。
“叫什么叫?”
又是一巴掌扇在手下脸上,这次用力之大,直接震麻了他的半边脸。
“给我安静点!”他拎住手下的衣领,往墙上狠狠一掼,手下的后脑勺一阵骤疼,好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冰凉的触感突然抵在脖颈上。
“事情办不好,那你就去死。”陆国安压低声音,覆在他耳后阴冷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手下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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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手下小心翼翼做好了心理建设,也做好了思想准备,进病房刺杀的时候,却发现扑了个空。
手下把消息汇报给陆国安的时候,萧沉鸢早已送走了康翎和钱三书。
半个小时前。
萧沉鸢替钱三书处理好伤口后,便叮嘱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叫上康师兄,尽快离开吧,我替你们掩护。”
没有打草惊蛇,康翎和钱三书顺利离开医院。
夜里,从手术室出来的萧沉鸢,还未来得及换下白大褂,就看到医院门口一层汹涌燃烧的火光。
像是蘸了桐油,大片的火焰像是张开獠牙的猛兽,从边角蹿过中心,朝着走廊里而来。
“来人啊,走水了。”
萧沉鸢第一反应是呼救,第二反应是去找陆国安。
医院有四扇大门,除了平日里开着的,其余的几扇,都是消防通道,只是平日里不怎么开。
这些门的钥匙,都在陆国安手里。
只是。
“不好了,小姐,陆主任跑了!”红袖从萧沉鸢的办公室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湿掉的手帕,“小姐,快捂上。”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跑了?
萧沉鸢蓦然哑声。
“什么时候跑的?”她冷静道。
“奴婢也不知道,几分钟前撬开门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见了。”
萧沉鸢攥紧了双拳。
“看到钥匙没?”人走了还可以原谅,钥匙要是没了,萧沉鸢真想把陆国安劈了。
红袖摇头,“要不奴婢再回去找找?”
“我跟你一起。”
三个臭皮匠还赛过诸葛亮呢。
可陆国安这次,就是想把萧沉鸢逼上绝路。
不单只有她和医生们,更多的还是穆家军中那些受伤的士兵。
一无所获之后,其他困在医院里的人也都发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一阵兵荒马乱,走廊里充满各种尖叫,断腿断胳膊的病人们比比皆是,本来大家腿脚就不利落,这下连门都不知道在哪,更是引发了恐慌。
“萧医生,主任呢,他不是有钥匙吗?你怎么不找他帮忙?”走廊里的烟雾越来越浓,视线范围内都被浓雾笼罩,又辣又呛,萧沉鸢几乎看不见开口说话的人是谁,只能靠这两只耳朵。
“大家别慌,陆主任不在咳咳……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想什么办法,你赶紧让少帅过来救我们,不然我们就要死了,你看不见吗?”不知是谁推搡了她一下,萧沉鸢没站稳,直接跪在了地上。
烟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
原本被困在火里,大家的情绪就不稳定,萧沉鸢被推倒是一道催化剂,数不清多少人,踢她一脚、撞她一下,从她身上跨过去。
“小姐!”红袖抱住她,这才替她挡住了一点肉体上的疼痛。
“已经找到了出口,就在萧医生的办公室,大家快点过来!”
“什么出口,你们胡说八道什么?”红袖喊得声嘶力竭,声带好像被砂轮轧过好几次,嘶哑得不成样子。
没有人听清她说了什么。
更没人停下奔跑的脚步。
萧沉鸢和红袖两个人被踩了不知多少脚。
萧沉鸢多年前曾见过,学生和工人们示威游行是什么样子,山呼海啸、情绪高涨、一呼百应,但是这种呼应是盲目的,锋利的,带着尖锐的爪牙。
稍一不如他们的意,不是被打,就是死路一条。
终于,前面的人似乎终于走完了,俩人再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萧沉鸢扶起已经浑身是汗的红袖,“没有出口,只有一个比较大的窗子。”
当初她选办公室,别的没选中,就只挑中了这个窗子比较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欣赏窗外的风景。
红袖:“难道他们是想从窗子上跳下去?”
萧沉鸢虚弱地笑笑:“不一定呢。”
红袖唾骂:“疯子,真是一群疯子。”
数百人一齐往萧沉鸢的办公室里挤,就算再宽敞一倍,也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更遑论这只是一个小办公室而已。
萧沉鸢和红袖正互相搀扶着往办公室里走。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腰间一热,嘴唇也随之一麻。
萧沉鸢用尽全力,看向来人。
她的水眸被烟雾熏得泛红,只是盯着来人看了几秒,就从里面淌出泪来。
这些泪水,被男人的大拇指用力揩去,萧沉鸢感觉这力道下去,眼睛都被压变形了。
“看清爷是谁了吗?说话。”下巴被穆璟泽掐住,萧沉鸢红透的眼睛终于聚焦,空闲的手朝男人的脸一甩,可惜被穆璟泽拦住了,“混蛋,放开我。”
“还牛气呢?”穆璟泽嘲笑她,扭住她的侧脸往外一扯,“有事不通知爷,想自己在这里等死?”
萧沉鸢此刻的视力比不上之前,几次勾拳都没打中穆璟泽。
她顾不上和他斗智斗勇,心里挂念着那些病患,“那些……病人——”
“都安全送出去了。”穆璟泽掐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腕,黑眸凌厉,无端让人信服。
第87章 追问
“这么牵挂别人,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你自己身上。”附在她耳边的声音如此阴冷,仿佛三冬的寒雪。
“萧沉鸢,我怎么样,你都没有关心过。”一向强硬的男人,今天少有的闹起情绪,委屈却又让人觉得好笑。
“别笑了……”因为烟雾呛人,穆璟泽一直用湿巾帕捂着她的口鼻,萧沉鸢顾不得抗拒,要知道,现在这东西可是救命的。
而穆璟泽自己的口鼻则暴露在烟雾之中。
萧沉鸢望着他,目光像是长在他身上,定定看了许久,赤红消下去的眸子又迅速被红色侵染,她拿沾了黑雾的巾帕丢向男人的脸,穆璟泽以为她只是调皮,可实际上这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她凌厉的眉眼盯着他脸上的面具,哂笑道:“都这种情形了,你还要戴面具,别装了,你到底是谁?!”
她五指化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穆璟泽的面门。
不过,即使这样,穆璟泽依旧身形敏捷,躲开了她的双手,顺便反手把萧沉鸢的手腕反剪到背后,冰冷的面具压在她的后脖颈处,呼吸温热又带着摩擦缠绵的意味。
萧沉鸢起了一头皮的鸡皮疙瘩。
“怎么,迫不及待想见到我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就是穆璟泽,你现在的未婚夫,未来的丈夫,也是雁城的少帅。”
“你别给我拐弯抹……”她话未说完,男人的嘴唇就附了下来,四目相对,没有缠绵的火花,只有难以解释和填补的恨意。
当然,这恨意也是指萧沉鸢单方面的。
被钳制在男人怀里,萧沉鸢毫无还击之力,眼睛瞪得像铜铃,“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穆参谋?你是穆家军的少帅,你最有发言权,解释一下,那个假的穆参谋,给了你什么好处?”
萧沉鸢相信自己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摆在穆璟泽面前的也就不过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说实话,承认事实;第二条,撒谎,用一个新的谎话来掩饰老的谎话。
“这都被你发现了?”穆璟泽唇角斜挑,笑意慵懒。
太不正经了。
萧沉鸢怒从心生,朝穆璟泽哂笑道:“那之前的穆参谋是什么身份,不会就是少帅本人吧?”
“你若想看,和我打一架,你赢了,我就把面具摘下来,如何?”穆璟泽胸有成竹道。
萧沉鸢恨极了他这副做任何事都四平八稳的模样,又察觉此刻的时机实在不算好——现在他们还们还在火灾现场呢。
只是很快,她就应声。
“打就打。”萧沉鸢这辈子,可还没轻易服过谁的软。
“那就打。”
萧沉鸢没有发现,医院里的浓烟越来越淡,原本云遮雾罩,后来五步、十步,十几米都能看清了。
萧沉鸢打得聚精会神,丝毫没察觉迎面跑来一队人,手里拖着长长的水管。
“少帅,我们都收拾好了,是陆国安手下那几个兔崽……”刘副官冲到一米开外,就匆匆捂住双眼,背过身去,哼哼唧唧地红了脸,“少帅,您和夫人办事怎么也不吱一声?”
“办什么事?”萧沉鸢脸都黑透了,差点就成了包公。
刘副官这张嘴真是没个把门的,怎么扭曲事实呢?
她不过是把腿架在了穆璟泽的肩膀上,但这只是因为两人在近身搏斗,出于对两人体力悬殊的考虑,她想有更大的胜算而已。
想着恨恨瞪穆璟泽一眼,后者接收到信号,登时干咳一声,浓眉拧成疙瘩,“看清楚再发言,刘副官。”
刘副官背对着两人,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急忙闭着眼点头,真想现在就挖个坑钻进去啊。
“我知道了少帅,我现在就赶紧离开。”他闭着眼往前跑,好几次撞到墙壁。
萧沉鸢看到他这样,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顿时又气又急,对付穆璟泽更加用力。
穆璟泽起初还有兴致陪她闹一闹,后来疲意袭来,扛着她就丢在了地上。
也正是这一刻,穆璟泽俯身看她,萧沉鸢也被迫看向他,顺带看到了他身后的天花板——烟雾消散,一切模糊的景象都变得具象而清晰。
大火被控制住了。
她一脸的怔然,仿佛掉落凡尘的天使,甫一笑起来,就让人心肠柔软。
穆璟泽有一瞬间,失了神。
“把面具摘下来吧你。”
面具被揭下一个边角,没被完全揭下来,就被穆璟泽自己拉了上去。
俯身而下的穆璟泽,直起身体,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地望向她,黑眸炯炯,眼底铺满阳光倾泻而下时,山河湖海漾起的碎光。
单看这露出的半张脸,萧沉鸢已觉得,穆璟泽与假的穆参谋已有五分相像。
尤其是眉眼,简直像是照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本少帅和他是亲戚,长得相像不是很正常?”
他垂在身侧的双拳攥得很紧,像是在隐忍和压抑什么。
“是亲戚,所以少帅帮着隐瞒身份?”她咄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