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怎如身临其境,描述的如此清楚。
方才商阙只为劝慰她,一时失言,眼下回过神来,不紧不慢的找补:“庆功宴上,奴才听将军们所说才得知此事。”
饭菜的糊味并非闻不出来,敢将这种食材做成汤给王上喝,万一被识破,只怕后果她承担不起。
昨日司徒钰送的汤被检查出了问题,她此时过去,怕会撞到风口浪尖。
然没多少时间,再犹豫下去,汤定然无法送到王上手中,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如果长乐先检查出了问题,那她直接将汤端回来便是,王上不喝自然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只要王上知晓她送过汤就好。
姜姒按照商阙教的法子将挑出来的食材煸炒好后加入开水,终于在午时前将汤炖好。
原本在手背挽好的手帕,忽然散落开来,几滴热油烫的伤口此刻真正显露出来,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商阙眉眼阴沉,盯了片刻,很快移开眼,低声说了一句:“奴才去叫医师。”
“慢!”姜姒将手帕缠在上头,“待送完汤回来再治,而且……吾如此,王上见到或许会心软上几分。”
赵宫中不乏用此等手段争宠的宫妃,姜姒虽不想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得王上垂怜正好,得不到也没什么损失。
商阙现在已经心软了,恨不得将孔梵直接抓来为她上药。
他蹙眉沉声道:“时间还早,还请王姬稍等片刻,奴才去去就来。”
被烫伤后,商阙突然变的一点都不像他,姜姒有些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紧张。
守在门外的如月自然也听到了庖屋里的一切,上前一步,立在姜姒身侧:“王姬且等等,内官定然是去取药,以后王姬经常面见王上,若手上有伤……”
姜姒神色一怔:“还是周内官思虑周全。”
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亦看中女子表象,是她太过急功近利,才会想着不处理伤口便面见王上。
越想被烫的地方似乎有些发痒难耐。
姜姒下手去挠之际,被人拦下,抬头便撞进了商阙那双幽黑的眸子里。
他额头多了细汗,语气轻喘:“王姬莫碰,奴才带了药。”
顿了顿,他继续道:“奴才失礼了。”
说罢,执起她的手。
二人并非第一次握手,上一次则是入商都城前贼人袭击后,模模糊糊中,她被人安置在马车内,那时就有人握着她的手。
那样急切而紧张,和今天的商阙一样。
膏药清凉无比,原本发烫发痒的地方消散了不少。
那双好看的眸子忽而又看她一眼,随后低下头凑近伤口处,轻轻吹了吹,如此虔诚,仿佛她是高贵圣洁的神女,而他则是一无所有而虔诚的信徒。
微弱的风落在伤口处,酥酥麻麻,也令姜姒心口猛地一颤。
她似乎在商阙眼中看到了别样的情绪,并非宫人对王姬,而是……男人对女人。
可她是宫妃,而他……是内官!
怎会生出如此逾越之心!
一时间她脑子乱如麻,再抬眼却发现商阙眸子一派清明,哪还有方才的疯狂之相。
大抵是自己想多了!
姜姒不自在将手缩在袖子里:“吾要去未央宫了,内官不如一同前往……”
见他深缩着眉,便问道:“可有为难之处?”
商阙将右脚往前伸了一步,犹豫着开口:“跑的急,不小心扭伤了脚。”
他还要用真面目见姜姒,自然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开脱。
“先叫医师为内官医治……”
商阙打断她的话,促声道:“午时将到,王姬不如先去未央宫,奴才识得找医师的路。”
看时辰确实快到午时,不能再耽搁下去,姜姒微微颔首:“吾便先去了。”
一路上,姜姒心神不宁。
如月若有所思,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王姬,可是为内官担忧?”
姜姒点点头,小声道:“周内官为吾操劳过多,如今还伤了脚……”
以往见多了见风使舵之人,唯有如月和商阙待她好,她自然不想二人出现任何事。
“王姬说过,荣辱与共,周内官自当尽心竭力,眼下面见王上,王姬不如想想如何多留在未央宫一段时辰。”如月面上带了几分欣喜:“奴婢打听过了,还未曾有一人因送汤而被王上召见,这便说明王姬的特别之处。”
想到那日见到的王上,姜姒莫名呼吸一滞,轻声说了句:“吾尽量。”
还未到未央宫便看到不少身穿铠甲的侍卫四处巡逻,姜姒奇怪道:“怎突然多了这么些人?”
如月猜测:“定是昨日魏良人的事情暴露。”
想到司徒钰,姜姒脸色又是一红,她若是司徒钰,真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众人。
未央宫外只有重兵把守,长乐并未在此处,姜姒犯了难,直接敲门不合适,问侍卫也不合适,为难间,大门被打开,长乐慌慌张张走了出来,视线落在如月拿的食盒上:“赵王姬为王上送汤?”
姜姒微微颔首:“可否面前王上?”
长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王上昨夜发了好大的火,赵王姬送来的汤定然能解王上的火气。”
说罢,直接打开了门。
昨日毕竟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姜姒有些忐忑打开食盒:“内官不如检查一番……”
“无碍,王上正等着王姬呢。”
笑话!
这可是王上放在心尖尖的人,白日扮作内官,晚上批阅奏折,不分日夜守在她身边,还去了许久没进过的庖屋,只为博美人一笑,方才更是从朝华宫匆忙赶来,这才得以换上平日的衣衫。
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检查。
再一次进未央宫,姜姒心有余悸,殿内依旧灯光昏暗,走了许久才看到窗下背着她坐着的天子。
她将食盒放在地上,行了大齐的礼数:“王上。”
“起身。”
姜姒拎着食盒往前走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淡声开口:“妾卯时起炖的汤,还望王上品鉴一二。”
天子微抬起右手随意勾了勾,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一览无遗。
姜姒心口怦怦直跳,将汤从食盒中拿出。
说来也怪,朝华宫用的餐具都比赵宫赏心悦目许多,此次随意拿的便是珐琅彩瓷青山绿水碗,汤还冒着热气,姜姒担心烫到王上,便用汤匙搅拌。
“赵姬。”
姜姒的手一抖,很快打起精神:“妾在。”
“孤头疼。”
轻声的低喃,仿佛在和她说再平常不过的话。
姜姒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想到如月的话,咬了咬唇,大着胆子问道:“妾去叫医师?”
座椅上的人侧头看了一眼,喉间传来一阵闷声笑意:“赵姬依旧不敢看孤?”
他的姒姒胆子还是这么小,让他忍不住想捉弄一二。
姜姒呼吸一窒,眼睫轻颤,飞快的看他一眼,很快又垂下脑袋,白皙的耳垂也如胭脂一样红:“妾不敢直视天子容貌。”
商阙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她素净的脸上。
“罢了,可学过推拿之术?”
姜姒一时间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说起。
她未曾学过推拿之术,但母亲因为生她伤了身子后,不能挑重物,闲暇之时她便琢磨了一套自己的推拿之术为母亲舒缓,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法光明正大摆在王上面前。
“妾……”她迟疑了片刻很快答道:“妾学过,但学艺不精,不敢献丑。”
“赵姬不必自谦。孤昨日见了个蠢人,如今头疼的厉害,嘶……”商阙唇角勾起,双眸微闪:“孤好疼。”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诱惑之力,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魅惑人的妖。
姜姒犹豫片刻,终是上前一步,纤细的手指落在他的太阳穴之上。
第二十九章
手指接触太阳穴的刹那间, 姜姒明显感觉到天子的身体微颤了下,即使很短暂,依旧被她清晰的察觉出来, 她暗自思忖是否下手太过用力的缘故。
“王上, 可是力道太重?”
她辨不清王上的面容,只能试探喊道,与此同时,手上也放缓了力道。
“方才的力道便可。”
姜姒半阖上眼,点点头:“诺。”
以往为母亲按太阳穴,二人总是说说笑笑, 仿佛世间没有什么值得忧愁之事, 而与天子相处,姜姒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从始至终都提着心,丝毫不敢马虎。
这也导致她刚按了不久,后背和双臂就难受的厉害。
尽管如此,姜姒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突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姜姒身体僵直,眼眸颤了颤,始终不敢看面前的人。
高大而阴暗的影子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道视线像是在看猎物一般, 姜姒紧张的吞咽着口水。
商阙眸子落在那截白皙的后颈上,语调懒散:“赵姬手法并非所说那样不堪,孤头疼之症也好了大半。赵姬想要什么封赏?”
姜姒哪里敢要什么封赏, 她如此频繁来未央宫献殷勤, 无非是让天子莫要失言,再无别的请求。
她双手掐着手心, 声音发颤:“为王上分忧,乃妾之所愿。”
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轻呵声,抬手端起手边的羹汤,很快给出评价:“羹汤味道不错。”
羹汤里的食材出了问题,出锅后姜姒尝过一口,味道中规中矩,没想到王上确如商阙所言,吃过苦,故此不太计较食材的好坏。
如此这般,多少给了姜姒信心。
姜姒抬起眼怯怯的看着他:“王上若喜欢,妾明日还送?”
窗边透出的一缕光刚好落在商阙狭长的眼睛之上,那双幽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
他的眼角……有颗和沉赝一模一样的泪痣。
姜姒眼睛睁大,意识到失态又迅速低下头,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方才涌起来的勇气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商阙自然发现了她的异样,摩挲着白玉扳指,眸子里沾染上笑意:“孤很喜欢。听闻周内官带赵姬去戈渊城泡过温泉,正巧未央宫也有一处泉眼,赵姬今夜可去享用。”
听闻此言,姜姒不由得忐忑起来。
王上这话的意思是打算今夜临幸她吗?
赵后请来的人虽教导她颇多,可真做起来……她属实不敢。
刚入宫几日,已与王上见过两面,归根到底,他就是陌生人,还是掌控她生死的陌生人,万一行错一步让王上觉得她太过放/浪,惹得王上不喜,姜姒不禁打了个寒颤。
意识回笼,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许久没有答话,仓皇道:“谢王上。”
方才她的表情肯定想到了旖旎之事,反正人就在他身边,他虽情难自禁,却也能忍的下去。
商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孤累了,王姬回去歇息吧。”
最后落了一句:“孤等着明日羹汤。”
闻言,姜姒心中大喜,等着明日的羹汤便是今日不会再见她的意思,更别提临幸了,于是连忙谢了恩,疾步往外走,生怕身后之人反悔。
刚到门口时,突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姜姒脚一滑,差点跌倒在地。
长乐自然也听到了,陪伴王上多年,还从未见过王上如此。
只见王上悠然的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的就是姜姒送的羹汤。
难道此汤妙不可言,才引得王上如此欣喜?
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子糊味,再看王上似乎没有察觉一般,很快将羹汤喝的一干二净。
长乐无奈的摇摇头,他是越来越看不懂王上了:“王上,昨日魏良人之事已经放了出去,今晨怕是天下人皆知。”
商阙冷笑了一声:“便宜她了。”
司徒钰想要的不过是登顶的权利,此等小事在她心中自然不足挂齿,恐怕禁足事情了却后还能笑盈盈和其他宫妃作乐。
见长乐犹豫不决,商阙淡淡瞥了他一眼:“何事吞吞吐吐?”
“赵王姬的母亲这两日闹了起来,看样子势要出了别苑。”
着人将孔宛秋带到别苑后,虽有不少宫人伺候,可孔宛秋突然来到莫名的地方,心中很是不安,她身子柔弱,别苑外又有重兵把守,根本出不去。
时至今日,见那些人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实在不愿忍下去,便想方设法出别苑。
商阙缓缓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着人模仿姒姒的字迹给她写一封信,孤记得她爱折腾种菜,在别苑清出一片地,让她折腾。”
南湾别苑距今已有几百年,以往是大齐王上避暑胜地,那里每一处都经过能工巧匠尽心设计而成,而王上竟然为了赵姬的母亲,竟然打算清地。
长乐不由得咂舌,只要遇到和赵姬有关的事,王上的底线都会一降再降。
商阙按了按眉心:“宣李广陵。”
长乐低声“诺”道,似乎看到了什么,忍俊不禁:“王上,您的脸上……”
商阙以三种身份见了姜姒,为了不让她起疑心,每次她来的时候,未央宫总是门窗紧闭,只余蜡烛照亮。
姜姒被烫伤后,为了给她拿药耽误了点时间,商阙只得匆匆忙忙将脸上的脂粉卸掉,幸好殿内灯光昏暗,不然姜姒定然一眼就能将他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