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阙身着玄衣,长剑与玉珏在腰间一左一右悬挂,头戴通天冠,气势凌人,宫妃们不由得屏息凝神,期待他能看自己一眼。
方才还高高在上的云渺这会子面色羞怯,柔柔道:“王上万福。”
“你身子不便,不必行礼。”
众多宫妃们还是头一次近距离见商阙,又见他相貌堂堂,温柔异常,恨不得自个变成燕美人。
商阙背过手,一眼便看到人群末尾的姜姒,大约没想到他会出现,嘴巴惊讶的张了张,眸光微动,而后又胆小的垂着脑袋。
宫妃们以往只远远见过王上,更没见他笑过,如今见他扫向人群一眼,唇角勾着笑,再回想方才望的地方,不正是张芷嫣所在之处。
张芷嫣心口也砰砰直跳,这身骑装果然穿对了,她将背挺的很直,生怕王上看不到她。
季春之赛若能与王上一同出行,将是莫大的荣耀,而今燕美人的腿还无法正常行走,即便孔梵的医术再高明,也无法一月内痊愈。
那么大的赛事,带一个容貌不堪的废人有何用!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云渺显然也看到了,脸上的笑差点崩裂,若不是丁香竭力拉住她的手臂,她怕是忘记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旁人,而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大齐天子。
她克制住心里的不安,小声喊道:“王上……”
商阙微微蹙眉,淡淡扫了她一眼:“见蓬莱宫如此热闹,孤来此看一眼。燕美人身子不便,好生修养。”
政务繁忙关头,还能抽空来看燕美人,如此宠爱,后宫无人能及。
一时间艳羡、嫉妒的目光皆落在云渺身上。
云渺惯享受被人追捧之感,她娇羞道:“多谢王上。”
眼看王上的身影越走越远,张芷嫣按捺不住,囫囵吞枣的给云渺行了一礼,便匆匆朝着王上的方向跑去。
原本以为王上会恼怒,却没想到停驻与张芷嫣闲聊几句才离开。
宫妃们皆后悔不已,若是她们也能主动几分,现在与王上说话的便是自己。
云渺快将手上的帕子绞碎了,若不是王上还未走远,她真想将那个敢在她面前对王上献媚的疯婆子的脸撕烂。
今日日头极大,姜姒晒的头晕眼花,快到午时才听到云渺让众人离去的声音。
如月搀扶着姜姒往朝华宫的方向走,心中愤愤不平,不知道王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王姬身子本就柔弱,夜里折腾人不说,还让那些宫妃白日折腾。
刚到朝华宫,人就无力的往下坠。
如月神色慌乱,连忙搀扶住她的腰身:“王姬!来人!去请医师!”
第三十九章
姜姒一手捂着腹部, 一手拉着她的手臂,脆弱的摇摇头:“大抵是快来葵水,不必叫医师。”
方才在蓬莱宫已然感受到小腹微微下坠之势, 她便知晓葵水将至。
此症还是姜玥将她推进冰冷池塘中导致, 从此后,每每来葵水,腹部都疼痛难耐,只不过这几年情况稍有好转,许是她年岁大了,承受痛苦的能力也强了许多。
可她面色苍白, 不像来了葵水那么简单。
如月应了一声, 将她扶至塌上,取出手炉放在她的腹部:“奴婢去取月事带备着, 再吩咐厨子煮些暖和的汤水。”
姜姒强撑着问:“司娘子可来了?”
“来了,奴婢做主将人请到偏殿,茶水伺候。”
如此安排再合适不过,姜姒略微放了心。
手炉暖和, 姜姒脸上也慢慢恢复了血色:“去将司娘子请来。”
一直以来,都以为王上或许对她不一般,今日之事却给她敲了个警钟, 那便是莫把全部心思都在同一处, 一旦失利,再无回旋余地。
季春之赛她怕是无缘出宫,即便有幸随王上出宫, 怕周遭宫妃耳目众多, 若做出不合时宜之事,容易落人口舌。
而今之计, 还是向司宁打探一番,看看是否有别的法子。
司宁今日穿着桃色外衫,面如桃花,步履轻盈,又有大齐的潇洒风骨,两者相得益彰,看起来美极了。
姜姒忍不住感慨:“司娘子风姿卓越,吾今日可算是饱了眼福。”
二人视线相撞,忽而都笑了起来。
司宁福了福身:“王姬莫要打趣妾。早早便闻到诱人的香气,妾已经迫不及待享用午膳。”
午膳终了,姜姒满含歉意,轻握她手:“让司娘子每日进宫,实非我愿……”
“王姬不必说什么抱歉的话。”司宁笑眼盈盈,声音温柔:“常人想入宫都不得其法,而妾日日可入宫与王姬为伴,实乃幸事。且,妾还有一事相求王姬。”
初始听闻,她心中确实不愿,设身处地想过姜姒的境遇后,便放下了
别样的心思。
何况天子之命,谁敢违抗。
姜姒诧异的看向她:“司娘子有何求?”
“季春之赛盛大,王上命妾为赛事献舞,妾冥思苦想数日,终不得其法,便趁着今日来见王姬,商量一二。”
以往在赵宫的日子清苦,舞艺太过高雅,她未曾有缘见过,来商都城的那日,被商阙领到曲觞坊才得以初次相见。
她不通音律更不懂舞艺,与她商量,无异于对牛弹琴,如此大的盛世,若出了问题,岂不是砸了司宁的招牌。
哪知司宁听后,捂唇笑了起来:“王姬此言差矣。”
司宁为她斟了一碗茶:“六国之内,不过千百人通音律、懂舞艺。妾之舞是献给天下万民,而非极少数人,何况季春之赛乃我大齐盛事,能与百姓同乐,乃妾之心愿。
王姬恰巧属于不懂音律之人,能从别样的角度为妾指点一二。如此,王姬可还愿意?”
“如此……吾恭敬不如从命。”
姜姒没想到自己还有指点司宁的一天,端坐在矮塌上看着她舞蹈,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
一舞终了。
司宁面上多了丝红潮:“王姬,此舞初成,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还请王姬指点。”
姜姒觉得每每谈及舞艺,司宁身上总会多出别样的光芒,是她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的那种东西。
她眼带笑意:“在吾看来,此舞已然无暇,吾实在无法指点。”
“王姬谬赞。”
“此舞名为?”
“朝暮。”
姜姒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司宁轻声解释:“季春正是万物复苏,枯木逢春之时,朝暮一曰庆贺季春,二曰大齐如枯木逢春一般越发昌盛,三曰女子觅得良婿,郎君遇得佳人。”
经她解释,姜姒才想明白其中妙处,不禁扶额苦笑:“若非剖析,吾还真是一叶障目。”
司宁来宫内的任务是陪同王姬,并让其身心愉悦,她本就不是话多的人,上次来已经把想好的都说尽了,眼下二人空坐着,颇有些无趣。
姜姒大约也感受到了,提议道:“吾记得宫内有乐师,不如让乐师配合司娘子,如此也知晓何处该调整?”
司宁十分爽快应了下来:“尚好。”
原本以为姜姒口中不过是普通乐师罢了,没想到竟然是清柳乐师。
清柳乐师乃乐理之才,十五岁便以一曲“登高”闻名天下,而后更是每年一曲,一曲赛一曲闻名,但其深居简出,不好与人言,也无人察过他的足迹。
司宁幼年便经常听母亲提及他,也曾想过寻机会见他一面,数余年终不得想,今日竟满了她的心愿。
清柳身穿青衣,长发只用一木钗随意勾着,手拿琵琶,朝着姜姒微微颔首:“王姬想听何曲?”
姜姒不与张芷嫣等宫妃一般喜爱乐人弹奏,故此入住朝华宫后,从未请乐人来此,也是头一次见他:“此乃曲觞坊司宁,刚编了舞,还未有过伴奏,劳烦请乐师配合一二。”
清柳淡淡扫了司宁一眼,点了点头,并未作声,而司宁则面带羞涩,不如往日话多。
姜姒顿时了然,与如月退到矮塌边,留出二人交谈空地。
不过片刻,清柳便弹奏起来,司宁也配合着翩翩起舞。
姜姒不懂乐理却觉得眼前之境既悦耳又悦目。
二人默契十足,直到日暮才不舍散场。
姜姒暗自打量着两人:“不如一同留下用膳?”
清柳拿着琵琶,行了一礼:“明日再来。”
待人走后,司宁还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姜姒抿唇笑道:“若喜欢,明日司娘子早些来就是。”
她正巧空闲,多听听看看也是好的。
司宁喜不自胜,连忙谢道:“妾如今才明白流水觅知音是何意境,妾明日定早些来。”
犹豫半响,姜姒才踌躇开口:“司娘子可有别的法子见到翁孟?”
司宁心中诧异:“王姬不与王上一起出宫?”
姜姒垂下眼眸,摇摇头:“大约是去不成了,这才求上司娘子。”
司宁负责在曲觞坊打探消息,并不直接面见王上,这几次入宫,实乃王上亲口下令,她手下关系众多,若要查探一个人的消息,轻而易举,但事关姜姒,她不敢私自轻易下决断。
可今日若非有姜姒,她也见不到清柳。
司宁纠结不已,最后咬了咬唇:“妾想知道王姬所问何事?”
闻言,姜姒心口多了一丝希翼:“吾在赵宫与一位孔七子孔宛秋颇有些渊源,此次入齐前,她为吾祈福,不料生了一场重病,此事无法同父王母后在信中言明,只能私下打听,吾想知晓孔七子的近况。
若无法与翁孟取得联系,只要能自由出入赵宫的剑客也可。司娘子见多识广,朋友良多,可帮我寻找一二,届时必有重谢。”
她话语诚恳,说到最后隐隐有落泪之势。
司宁不明白姜姒身为赵王和赵后最受宠的明珠王姬,怎会纠结此等小事,转念想到王上怪异之处,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难道姜姒并非明珠王姬,而是另有其人?
不然为何费这么大功夫打探赵宫内的孔七子。
而王上神通广大,怎会不知明珠王姬是真是假。
若王上知晓,到现在为止并没有戳穿的意图,朝华宫上上下下守卫森严,一草一木皆名贵,就连孔梵和清柳这种了不起的人物也伺候在她左右。
这便说明,王上是真心待王姬……或者,故意以此惑之,想做更大的事。
她的心中一时间百转千回。
司宁按捺住惶恐,只想往后拖延:“妾只是曲觞坊的舞姬,虽有见到大人物的机会,却无缘结交,还请王姬给妾时间。”
如此便有接下的意思。
姜姒心中雀跃不已:“多谢司娘子,今日之恩,吾改日必报。”
送走了司宁,姜姒终于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总归是比之前多了一丝希望。
夜半,商阙眉心蹙了起来,不耐道:“还没看出来个所以然?”
孔梵一边把脉,一边悠悠道:“王上别急啊。”
怎么能不急?
姜姒的身子经过多年调理,分明已经好转,今日怎么会突然疼了起来。
难道是气他今日去看了燕美人?
可他并非是去看燕美人,而是担忧她与上一世一样受燕美人欺辱,才走此一遭。
“王姬幼年受寒严重,已然深入骨髓,伤了根本,臣虽救治多年,可也得循序渐进。”孔梵继续道:“臣改一改药方,再让王姬每日去温泉泡上一炷香时间,长此以往,必能根治,只是……”
商阙拧眉,横了他一眼:“直言。”
孔梵这才惶惶不安道:“只怕根治后,日后也无法生子。”
第一次见到姜姒时,她不过十来岁,他不知道如此残缺的身子究竟是如何活到十岁,经过六年医治,小毛病已然治好,可这大毛病确实急不得。
别说他,就连他的师兄班若在此,也得这么治。
商阙贵为天子,纵然再喜欢姜姒,也会选择别的女子生子以继承大统。
遐想间,却听到商阙问:“无法生子可对她身子有碍?”
“……无碍。”
商阙松了一口气,淡淡道:“那便医好她,有无子嗣对孤来说无妨,届时从旁的宗室过继一人到姒姒名下即可,孤的王后只有姒姒一人。”
闻言,孔梵大惊失色,很快恢复好神情:“臣定殚精竭力医好王后。”
听到最后二字,商阙如春风拂面,语气都轻了不少:“如此,孤便谢过医师。”
忽而想到云渺,商阙脸上闪过一片阴霾:“燕美人可曾察觉到异样?”
云渺当日的腿疾有商阙推波助澜,孔梵能医治,但王上早早下了命令,令其此生都无法直立行走:“臣下手蹊跷,便是师兄在此,也无法察觉异样。”
“如此便好。”
第四十章
自昨日被
商阙看了那一眼后, 张芷嫣便夜不能寐,为何王上不看旁人,偏偏看她, 为何不对旁人笑, 偏偏对她笑,定然是她有特别之处。
入齐宫前,张芷嫣便着人打听过王上,只听闻其带兵打仗之时,常佩戴鬼面,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