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樊城后,各地需要重新登记住户名册,像他们一样逃难的百姓不在少数,官吏无从查明真假,为免招惹是非三人编的假名字,至今未曾暴露。
国策令广源镇风头正劲,还未至,远远便听到喧闹的吆喝声。
姜姒抬手微掀开帷帽,只见大街小巷人来人往,有乌发、黄发还有红发,有人骑着马,有人骑着驴子还有人骑着背上长两坨鼓起来的未知名东西,商贩贩卖的物件品种良多,令她一时之间看花了眼。
牛车晃晃悠悠停在客栈门口,司徒越率先跳下再扶她下车:“歇息一番,再做打算。”
走了大半日,姜姒确实有些疲累,在客栈睡了两个时辰才养足精神,此时圆月高悬,长街来往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说是漂洋过海的稀罕物,若是好吃,待归去之日买些给婶婶尝鲜。”
司徒越口中的稀罕物正是一种看起来肉质鲜红的鱼,将片好的鱼片蘸上草绿色辛辣之物入喉,大齐乃至之前的六国做鱼,要么烹煮,要么油炸,生吃见所未见,也因此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姜姒踌躇了片刻才决定吃下一口,许是不习惯,只觉得满嘴说不出来的味道,吐觉得失仪,不吐又实在咽不下去。
司徒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凑到她唇边:“不想吃便吐了,哥哥不嫌弃。”
姜姒摇了摇头,就着几口浓茶,终是咽了下去:“……好难吃。”
司徒越宠溺一笑,给她盛了碗汤:“喝碗汤垫一垫。”
突察觉一道充满敌意的视线,司徒越猛的抬头,那道视线却无所踪。
姜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怎么了?”
司徒越面如如常,扯了扯唇角:“还以为遇到了熟人,原是看错了。”
上次侥幸趁乱从商都城出逃,以商阙如今的能力,若发现他们的行踪,绝无逃走的可能。
希望方才是他的错觉。
吃饱喝足后,二人也支了个摊位吆喝起来,周遭像他们这样的不在少数,姜姒与司徒越长相出众,且拿的是见都没见过的稀罕物,很快便吸引了不少人驻足。
见状,姜姒将写好的书贴一一展示在众人面前:“此物为纸,可代替竹简、锦帛,可写信、写书、作画,且轻薄便利易携带。”
“真如你说的这般好?”
见他穿戴不凡,姜姒直接拿出一张纸铺在桌面上,并递给他一支笔:“郎君一试便知真假。”
商人也不犹豫,提笔写了几个大字,只见纸上的字清晰可见,拿起纸张前后看了看,墨并未浸透,想不到竟如此好用。
第一百二十二章
商人大喜, 低眸思忖了片刻:“价格几何?”
姜姒抿唇一笑,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竹筐里拿出另外一物:“诸位请看, 此乃我自制账本。”
古往今来, 账本都是重中之重,大多记在锦帛之上,导致成本增加不少,也有些记在竹简上,每到一座城便拉一车竹简,耗时又耗力。
广源镇商人良多, 见惯了厚重的竹简, 再见如此精美轻薄之物,心中不由得雀跃:“小娘子倒是说一说价格几何?”
“纸张制作不易, 故价格昂贵。”
在商人们被吊足胃口之时,姜姒才慢悠悠的伸出手指:“若单买纸,一两白银十张纸,若买账本只需二两银子, 诸位可看出账本里足足有三十页,且用针线缝的密密实实,散都散不开。”
此言一出, 众人大惊, 更是有人直言:“如此贵,莫不是金子做的?”
制作纸张材料易寻,做法也不难, 难就难在“纸”的想法。
历经千万次, 卫澜终制成“纸”,其中艰辛外人怎会知晓。
之所以敢卖这么昂贵, 便是知晓天下唯她有“纸”,物以稀为贵,价格高些也说的过去,何况卖好的银钱还要分卫澜一半。
司徒越沉声道:“纸张制作艰难,此次来广源镇已将家中所有带来,早到早得,莫要失了良机。”
最初看纸的商人连忙道:“这么好的纸,错过一次不知要等上多久,先给我留一本。”
见他这样说,本来还在犹豫的商人哄抢而上,顷刻间便被抢购一空,没有买到的商人哭丧着脸:“可还有?”
见他们摇头只得意兴阑珊而归。
姜姒没想到卖的如此之快,面颊难掩激动,如小兔子般抱着司徒越的手臂跳了几下:“哥哥的计策真是厉害。”
方才质疑的商人乃是司徒越早就找好的“托儿”。
司徒越失笑,哪是他厉害,不过拿捏了心性而已,突然又察觉到那股骇人视线,他面色僵硬看去,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甩袖而去。
那道背影他不会认错。
……果真是商阙!
难道说从他们出现,商阙便已察觉?还是说离开商都城那日,便是商阙故意为之?
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姜姒晃了晃手:“……哥哥,你在想什么?”
司徒越不想被她察出异样,眨了眨眼睛:“赚了这么多银钱,想着带你吃些什么。”
他是男子,知晓男子看到爱慕的女子是何等的眼神,故他一直都知晓商阙远比想象中更爱慕姜姒,可他也喜欢姜姒,怎会将她拱手让人。
春归楼雅间,长乐弯下腰低声劝慰:“王上已饮了这么多酒,再喝,身子怕是又要难受了。”
数月前,姜姒与司徒越趁乱从南湾别苑逃走,等他发现时早已不知所踪,本想以死谢罪却被商阙拦了下来。
商都城到处都是暗卫,自是知晓姜姒躲在何处,甚至连她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一清二楚,更妄论跟着男子来到千里之外的樊城。
他曾问过商阙,既爱王姬,怎不将其夺回。
以商阙的秉性,早就将人囚禁在宫中不见天日,一如过去的那几次。
可商阙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眼中亦有他看不懂的情绪,却自虐般每日看暗卫传回来关于姜姒的密函。
“再拿一壶酒。”
往昔姜姒在的时候尚且能劝慰,而今再无人能劝动王上。
长乐眼睛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不过一会儿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
商阙不满的将空余的酒壶掷在地上:“孤要酒!”
长乐低垂着脑袋:“方才见王姬吃了一碗,以为王上或许也想尝尝,奴才做主买了一碗。”
只见方才还一脸阴郁的商阙此刻眸子亮晶晶,长乐便知晓自己猜对了。
想起和姜姒喝过一样的汤,商阙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雀跃,可一想到她与司徒越那般亲密,心口便堵的难受。
“王上不想喝?奴才再去买些别的?”
商阙淡然的摇了摇头:“姒姒明日何时看日出?”
有暗卫监视二人的一言一行,商阙自然也知晓他们的约定。
以往与姜姒浓情蜜意之时也曾说过去海边漫步,可惜至今没能如愿,如今她身边换了另外一个人,怕是乐不思蜀再也想不起他。
可是啊……姜姒若想离开他,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绝无此种可能。
“明日卯时。”
商阙捏了捏眉
心:“孤今夜要去看她……”
他又抬起头:“罢了,再给她几日。”
他有的是手段让姜姒回来,可他不想再看到姜姒如同待陌生人般看他,故此他愿意等。
长街上敲的梆子刚过三更,商阙翻来覆去睡不着。
姜姒所住的房间正在他对面,只要走上几步路便能触摸到她。
他手指蜷缩握成拳,终是没能忍住打开了窗。
那扇窗漆黑一片,辨不清姜姒的方位,可商阙却如嗅到荤腥的狗,眉眼都兴奋了起来。
数月未曾同床共枕,只要一想起姜姒,他的身子便发生了可耻的变化,以往缠绵悱恻时,纠缠不清,那时姜姒总会哭到喘不过气而后软绵绵的求饶。
而他只会强硬的将姜姒护在羽翼,只让她为他一人失神。
越想商阙越兴奋,恨不得翻下窗爬到她的床上彻底放纵,然对面传来了一道令人厌恶的视线。
司徒越定定的看向他,遥遥行了一礼,眼睛里更多的是挑衅。
商阙面无表情的扫过他的脸,黑漆漆的的眸子在黑暗中有几分阴森可怖。
若非与姜姒有那么一层关系,早在带着姜姒出逃之时便死在乱箭之下。
他有一万种法子能让司徒越死的悄无声息且不会被人查出任何端倪,可他不敢。
在姜姒的眼中,司徒越是保护她的家人,是无法取代的哥哥,他怕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男子而和姜姒陷入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
商阙抬手关上窗,房间很快趋于黑暗。
司徒越在窗边站了良久,直到感觉到阵阵凉意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他隐隐猜到商阙为何出现在此地,又为何不敢现身。
正因为如此,才给了他机会。
他已经不拘泥于兄妹的身份活下去,明日看海之时,他想对姜姒直言。
若她答应,皆大欢喜,若她不答应……他有的是时间,总之,他不可能再给商阙任何机会。
翌日,天刚蒙蒙亮门便被人敲响。
姜姒猜到敲门之人,一股脑的爬起床穿戴整齐这才打开门:“哥哥,我准备好了。”
“待看过海再回来吃饭。”
走到客栈门口,司徒越眉眼弯弯将披风披在姜姒的肩膀:“晨起风大。”
“谢谢哥哥。”
司徒越暗中扫过半掩的窗,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护着姜姒前行。
姜姒从未见过大海,还未走近便嗅到一股腥甜的味道,接着便听到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她兴奋的往海边跑,司徒越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嘴里嘱咐着:“别跑太快。”
太阳躲开晨曦越过海平面缓缓升起,最终与金灿灿的大海融为一体,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相得益彰,与碧蓝的海水交相辉映。
姜姒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错过了眼前的美景:“真美,若可以,真想一辈子住在此地。”
“自然可以。”司徒越背过手站在她身侧:“首次售卖纸张便大捷,怕是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从樊城迁移到广源镇。到那时,你就可日日看海。”
“真的?”姜姒双眼微亮很快又黯了下来:“算了,我怕被人认出,连累了哥哥便不好了。”
远处的他们宛如一双碧人,商阙眸色渐沉,几乎要陷入肉里的手指仿佛也察觉不到疼。
司徒越到底在说什么,为何离的那般近,为何那般看着姒姒,好想将他的双眼剜出来。
司徒越忽略掉骇人的视线,收敛好情绪,郑重的凝视着她的眼睛:“姒姒,我不想当你的哥哥。”
姜姒呆愣了一会儿:“你……你是不是打算离开我和娘亲?”
难道觉得她和孔宛秋太过拖累,才想着离开。
姜姒连忙解释:“等这次回去后我争取多制些纸,娘也会帮忙,我们不会成为哥哥的拖累。”
司徒越失笑揉了揉她的发顶:“我心悦你,是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之情,并非兄妹。”
他顿了顿,直直望进她的眼睛:“我知晓让你接受一时间有些困难,但我可以等。”
姜姒显然被吓得不轻,斟酌了片刻才开口:“可是觉得娘催的烦才会这样说?”
否则,怎会突然说这种话。
“回去后我告知娘,定不让她再催你的婚事。”
说来说去,姜姒压根没想过司徒越会对她存了觊觎之心。
直到司徒越的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眸子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姒姒,你我同病相怜又知根知底,即便神婶知晓也不会多说什么。
未来漫漫几十载,就让我陪你一起走,好不好?此生我心悦你,护着你,不让你吃半分苦楚。
你不必着急给我答案,可以好好想一想再做定夺。”
姜姒怎么也没想到相依为命的哥哥会对她起了别样的心思,在她心中哥哥就是哥哥,变不成其他。
虽不再喜欢商阙却也不再喜欢世间任何一个男子。
姜姒讪讪笑道:“哥哥,你在说笑吧?”
“……这种事情,我从不说笑。”
司徒越从未喜欢过除姜姒以外的女子,郑重其事的话也是头一次说。
姜姒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哥哥,我……”
“姒姒,我早就对你生了觊觎之心,若非赵王赵后让你代替姜玥入宫,你早就成了我的妻子。”司徒越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看着她:“难道说……你心里还有商阙?”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远处躲在礁石后的商阙也在等待着这个答案。
姜姒心中还有他吗?
对他究竟是恨还是爱?
无论哪一种感情, 他都欢喜,只要不是将他当成陌生人看待便可。
姜姒闭了闭眼,声音细若蚊蝇:“哥哥……我……我只把你当成哥哥, 至于商阙……”
她深吸了一口气, 手指搅动着衣袖:“我曾经倾慕过他,但知晓他将我当成姜玥的替身后,便只剩下感激之情。如今,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