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嬷嬷说是去厨房盛汤,也迟迟不回来,弄得亦泠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立难安。
她还是不相信胡拔仅凭一句“钦慕已久”就能要她以人妻之身去和亲。
更无法理解胡拔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举国相助大梁攻打北犹,即便她的才名远扬天下,也不该是胡拔人所求。
可消息是沈舒方传出来的。
她是太子妃,若非确凿不移,绝不会让逢渝赶来通风报信。
可恨谢衡之偏偏在这个时候久滞宫中,让亦泠得不到一个准信,只能胡思乱想。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亦泠一听就知道是谢衡之。
她立刻站了起来,想先一步去开门。
起身后,却又踟躇不前。
若谢衡之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
随着外头冷风的侵入,谢衡之踏了进来。
亦泠一动不动,紧紧盯着他。
他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反手合上了门,随即脱了大氅,抖落一地的雪。
转过头,却见亦泠僵站着,警惕戒备地看着他。
目光上下打量一圈,他问:“你怎么了?”
亦泠甚至都不敢直接开口问,怕听到自己最害怕的答案。
“你今日……为何回这么迟?”
“宫中有要事缠身。”
在这方面,谢衡之向来是敷衍了事,并不打算细说。
可他这会儿说完,却感觉到了亦泠的不对劲。
回过头,果然见亦泠浑身紧绷,似乎在极力保持镇定,眼神却暴露了她的紧张。
谢衡之目光忽然一凛,与她久久对视,问道:“今日东宫来人了?”
亦泠没说话,默认。
他垂眸轻嗤一声,低声道:“这太子妃倒是紧张你得很。”
亦泠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知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胡拔,当真要我联姻?”
谢衡之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从她脸上一寸寸扫过,似乎是在探究什么。
许久,他平静地说:“对。”
犹如晴天一道霹雳,在亦泠耳边轰然炸开,炸得她脑子空白一片。
竟然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亦泠心跳不已,浑身热气上涌,“我已经嫁人了!”
此时,作为亦泠的丈夫,谢衡之却仿佛是个局外人,丝毫不慌,反倒依然端详着亦泠。
看着她慌乱,看着她紧张,最后却说:“胡拔人可不在乎这些。”
说着,他一步步逼近亦泠,漆黑的眸子让人看不出他的意思。
“你不想去吗?”
“……你什么意思?”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浮了上来。
亦泠浑身忽然如坠冰窖,抬眼看着谢衡之,一字一句道:“你答应了?”
问出这话的时候,亦泠垂在腿边的手已经徐徐上抬。
若是谢衡之执意要牺牲她去联姻,她就……和他同归于尽!
偏在这时。
谢衡之忽然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问:“你不想我答应吗?”
“他们疯了,你也跟着疯了?”
亦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谢衡之,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怎么敢要我联姻!”
面对亦泠的愤怒,谢衡之依然平静得可怕。
“为什么要你联姻,你自己不知道吗?”
丢下这句话,谢衡之沉沉地看了亦泠一眼,随即转身踏出了寝居。
方才进来时带入的冷气还未完全消融,随着他的离开,又涌入一股寒风。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亦泠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45章
其实在谢衡之回来之前,亦泠一个人在屋子里焦灼许久,思量着此事若是真的,谢衡之的应对法子无非两种。
要么狠辣无情,将她送去联姻以求自己的荣华富贵。
要么便如同他往常对家眷的袒护那般,决不允许胡拔人羞辱到他头上。
可现在,谢衡之的态度让亦泠捉摸不透。
——你不想去吗?
——你不想我答应吗?
——为什么要你联姻,你自己不知道吗?
字字句句,都像是咄咄逼人的质问,意有所指。
仿佛在他眼里,亦泠反倒是希望去胡拔联姻的。
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待字闺中的女子,又有哪个愿意嫁去胡拔那苦寒之地?
何况她已经嫁作人妇,若再二嫁去胡拔联姻,岂不是要沦为全天下的笑话。
她只能是疯了才会想去胡拔联姻吧!
那谢衡之为什么要这样问?
总不能是……
脑子里突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亦泠的双眼凝住,半张的嘴巴无法闭上。
从头到尾,她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在思考谢衡之的话——
却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商亦泠。
商亦泠……
每每提起这个名字,亦泠都觉得熟悉又陌生。
其实她对这个女子还是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
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经历过怎样的人生,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就连她和谢衡之那些事儿也是道听途说,无人听过她是怎样阐述的。
难不成问题真出在商亦泠身上?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亦泠迷茫地张望四周,试图能有人解答她心中的疑惑。
可这种时候,偌大的寝居里只有她一个人,连个丫鬟婢女都没有。
等等——
曹嬷嬷和锦葵呢?
这两个平日里和她形影不离的人,怎么去厨房盛个汤就一去不回了?
亦泠本就处于巨大的迷惘之中,如堕五里雾中。
偏偏这个时候,商家跟来的陪嫁也一反常态,透着一股诡异。
忽然间,亦泠心道不好,还没想出什么法子,只知道自己要立刻找到她们。
刚跨出去两步,寝居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曹嬷嬷和锦葵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汤。
乍然瞧见伫在外间的亦泠,曹嬷嬷连忙问道:“外头这么冷,夫人要出去吗?”
曹嬷嬷问完,锦葵也殷殷切切地说:“是啊,雪还没停呢!明早不知要堆多厚呢。”
看着两人如常的模样,亦泠的脸上渐渐回了血色。
她迟缓地点点头,说道:“嗯,我不出去了。”
重新坐下来后,她看着曹嬷嬷和锦葵忙活着给她铺床,心里总算安定了些。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商氏一个名门闺秀,怎么可能与胡拔有什么关系?
这张脸瞧着也没有丝毫胡拔血统啊。
但她想不明白谢衡之为何要那样说,又没办法开口询问,怕暴露了自己不是商氏的秘密,引来更大的横祸。
思来想去半晌,亦泠觉得先自己探究探究。
她看着曹嬷嬷和锦葵的背影,忽然开口道:“我近日闲下来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想看看自己以前写的诗词,曹嬷嬷你去帮我找来吧。”
想了想,又特意补充道:“全都找来,我想通看一遍。”
曹嬷嬷弓着腰铺床的身影僵了僵,才回头道:“夫人您近日里没写过什么诗呀。”
亦泠笑道:“落水后是没什么兴致写诗,我是说落水之前写的。”
曹嬷嬷还是摇头:“落水之前,也没见夫人您写什么东西呀。”
亦泠扭头看向锦葵,锦葵也连连摆手:“奴婢也不知道。”
这回换亦泠茫然了。
平日里吃到一颗酸溜溜的果子都要写一首诗来吐槽的商大才女,在嫁人之后竟然没有落下只言片语?
看来其中真的有古怪。
思量半晌,亦泠又低头笑了笑,掩饰自己的神色。
“是啊,差点忘了,这些日子是没什么雅兴。”
又说道:“都是因为太想家了,你帮我把家书都找来,让我看看以解思乡之情吧。”
曹嬷嬷说好,转身出去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留在屋子里的锦葵。
她出去后,亦泠果然朝锦葵招招手。
“锦葵,来。”
锦葵忙不迭凑到了亦泠身边:“夫人,什么吩咐?”
亦泠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原先在江州写的诗词放在哪里了?”
既然怀疑商氏身上有什么秘密,亦泠便想着从她写的诗词里一定能窥得真相。
谁知道她来了上京这么久,竟然没写过一首诗。
那边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了。
除了家书,便是出嫁之前的闺中诗词。
秘密一定藏匿在文字里。
谁知锦葵只是摇摇头,直言道:“夫人,您忘了吗?当初来上京的时候,路上出了意外,一辆马车打滑栽进了水里,里面东西都泡坏了,其中就有您写的诗词。”
太古怪了,这一切都太古怪了。
亦泠茫然愣住,不敢细想——商氏嫁来上京理应走官道,哪那么容易栽进水里?偏偏还是最关键的亲笔文字。
这一桩桩细思极恐的事,似乎都在印证她的猜测。
亦泠出神时,曹嬷嬷也把家书找来了。
嫁来上京才七八个月,家书也不多,总共就十来封。
亦泠一封封拆开来看,仔仔细细反反覆覆读上了七八遍。
这些家书都是商母写的,除了嘘寒问暖,便是表达思念之情,还殷切地盼望着女儿和谢衡之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亦泠快把这几封信嚼烂了,也没发现任何异样。
她不由得抬头看着侍立在一旁的曹嬷嬷和锦葵——
所有线索都是断的,知情人似乎只有眼前这两位。
若商氏身上当真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若问出口,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若是不问……
思忖良久,亦泠开始开了口。
“曹嬷嬷,锦葵。”
两人立刻应声。
“夫人,怎么了?”
“你们都知道,自落水后,我大病一场,忘了许多事。”
克制着未知的恐惧,亦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们实话告诉我,我以前是否去过胡拔?”
其实方才亦泠要翻找以往的诗词和书信的时候她和锦葵就已经汗流浃背了,心知她应该是想起了什么。
如今听她这么问,曹嬷嬷反倒松了口气。
她连忙说:“没有啊!夫人怎会去过胡拔那种蛮夷之地?您自小生在江州,来上京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方姨母嫁去的姑苏罢了。”
可惜她只是一个内宅奴仆,掩饰情绪的技巧十分拙劣。
虽然她极力否认了,但亦泠从她的眼里,还是看到了几分慌乱。
“当真?”
亦泠紧紧盯着她,重复道。
曹嬷嬷在她的逼视下怔了片刻,随即说道:“老奴绝不敢欺瞒夫人!”
说着还拉过一旁的锦葵,“夫人若是不信还可以问锦葵!”
不等亦泠开口,锦葵也连连点头道:“对对!夫人真的没有去过胡拔!”
凝望他们许久,亦泠点点头,不再追问。
看来她们是打定主意不说真话了。
亦泠不由得越发好奇,商氏和胡拔到底有什么关系,让曹嬷嬷和锦葵这般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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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谢衡之没有再来过,听外头的婢女说他歇在了东厢房。
眼下这情况,曹嬷嬷不肯说实话,亦泠不敢逼问太紧。
转头想去找谢衡之,更怕到时候有嘴说不清,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恶劣。
她只能被动地停在这一步死棋上。
亦泠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睁开眼时,差点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晌午。
她猛然坐起来往外看去,才发觉是皑皑积雪映得天光格外亮堂。
曹嬷嬷还是像往常一样端着清水进来,见亦泠醒了,立即上来服侍。
亦泠迷糊着动了动,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曹嬷嬷:“刚辰时呢,夫人要是困的话就再睡会儿?”
亦泠摇摇头,又问,“那大人已经进宫了?”
“没呢。”
曹嬷嬷说,“大人今日起得早,不过没进宫,这会儿还在书房里呢。”
还没进宫就好……
不对。
刚刚松了半口气的亦泠又警醒起来。
今日并非休沐,他怎会无缘无故不入宫?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思及此,本就忐忑不安一整夜的亦泠忽然心跳加快,连忙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踏出寝居时,正好碰见谢衡之也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虽然穿上了朝服,但眼下已经过了进宫上朝的时辰,他的步子却还不紧不慢的,看着一点儿不着急。
两人的脚步都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