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嬷嬷见状,以为亦泠是得知自己可以如愿嫁给心上人才激动成这样,立刻跪下来磕头劝诫。
“夫人,万万不可啊!”
“您已经嫁给了大人,再嫁胡拔是奇耻大辱,老爷会不认您这个女儿的!”
“您难道忘了当初您打算和那个胡拔人私奔的时候,老爷就已经放言要将您逐出家门吗?”
亦泠:“……”
私奔???
她想过商氏玩了个大的,没想到玩儿这么大!
难怪谢衡之昨夜里会逼问她是不是想嫁去胡拔,原来商氏和呼延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许久,亦泠都镇定不下来。
这一下午知道得太多,她需要消化消化。
“你别跪着了。”亦泠过于震惊,只能强行面无表情,“先、先出去吧。”
见亦泠如此冷漠,曹嬷嬷心里彻底凉了个透。
原以为嫁来了上京,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夫人和那个胡拔人从此再无瓜葛。
谁能料想……他竟然还能回来!
他怎么好意思回来呢?!
夫人好不容易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他为何还要回来打扰?
想起商家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曹嬷嬷至今心有余悸。
她们商家大小姐,向来是全天下女子的表率,比少爷们还出众,老爷总是以她为傲。
没人能想到这么个循规蹈矩的大小姐,居然在后山捡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那时他身负重伤,小姐心软,便救了他。
又见他容貌不似中原人,心知商家容不下他,便将他偷偷养在了后山,日日去给他送食物和药材,还教他认字读诗。
结果这男人竟然恩将仇报,蛊惑她家小姐!
小姐单纯,一来二去便被他诱骗了感情,竟然把他藏了两年。
若不是商家的一个夫子一日心血来潮去后山踏青,撞见两人在山头肩靠着肩看风景,整个商家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那一日,简直是商家史无前例的腥风血雨。
被关在屋子里的小姐以泪洗面,被抓回来的呼延祈也死不悔改,还抬出自己胡拔王次子的身份,说要娶小姐为妻。
胡拔王次子又如何?
即便是胡拔王也终究是蛮夷,怎么配娶商家大小姐?
光是听见他说出要娶小姐这件事,老爷都觉得备受羞辱,连夜让人把他赶了出去。
谁知他竟还偷偷回来带小姐私奔。
谁家好男人会哄骗大家闺秀和他私奔啊?
果真蛮夷,丝毫不知廉耻!
好在商家的奴仆机敏,及时将小姐抓了回来。
那呼延祈也不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见带不走小姐,就一个人策马走了,再不回头。
原以为这场闹剧到此便有了个了解,只要商家把消息封锁,就不会有人知道这等丑事。
结果安生日子没过两天,小姐那两年给呼延祈写的九十多首情诗竟被府里的歹仆恶意散播了出去。
流言蜚语传播速度简直一日千里,一时间,整个江州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商大小姐的情诗。
事态无可挽回,眼看着商家的名誉就要毁于一旦,商老爷在书房沉思一晚后,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
反正都知道他的女儿痴恋某个男人,干脆就把这顶帽子安在世间最有价值的未婚男子身上。
至于后果……
商老爷管不了那么多了。
万幸的是,情势比商老爷预想得好得多。
圣上看了那些情诗后,竟还夸赞小姐真性情,将她赐婚给了谢衡之。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要知道老爷当初为了撮合小姐和谢衡之可是费了不少功夫都铩羽而归的。
后来商家如愿把小姐嫁来了上京。
小姐虽日日郁郁寡欢,但商家的名誉总归是没有受损太多。
以至于那次落水,小姐醒来后便性情大变,忘记了过往,连曹嬷嬷都觉得是老天爷在帮商家。
忘了好啊,最好永远不再想起来!
眼看着她和大人越来越好了,那个胡拔人……怎么就回来了呢!
想起这些,曹嬷嬷脸上的热泪止不住往下流。
“老奴不出去!”
曹嬷嬷又砰砰磕了两个头,“夫人您千万不要冲动啊!您知道胡拔那地方有多苦寒吗?您受不了的!”
她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又说道,“而且上京这么繁华,大人又待您这么好,您难道还没忘记那个胡拔人吗?!”
戏都演到了这里,亦泠想也没想便接话道:“当然——”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她却从面前的铜镜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千钧一发的关头,她的嘴巴比脑子动得快,立刻接上:“……忘记了。”
曹嬷嬷头刚磕一半,猛地抬起来:“夫人你别糊……啊?”
一室安静。
只听亦泠又激动地说:“大人他学富五车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威武霸气,比那胡拔人不知道好了千百倍,我怎么可能想再嫁?我早已爱大人爱得无法自拔,我这辈子非他不可誓无二心!”
曹嬷嬷和锦葵齐齐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亦泠的背影。
亦泠却直挺挺地绷紧了背脊,僵硬地转过身。
“呀。”她拙劣地表现出惊讶,“大人回来了?”
第47章
没人知道谢衡之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动静。
若不是亦泠及时从铜镜里看见了他的身影……
“大、大人?”曹嬷嬷和锦葵受惊程度不比亦泠低,她们甚至连脑子都转不动,呆滞地转过身,两眼一翻差点儿厥过去。
在主仆三人见鬼般的眼神注视下,谢衡之迈腿朝里走来。
他眼底情绪并不明朗,让人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经过曹嬷嬷和锦葵身侧时,看都没看二人一眼,只利落地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锦葵如死里逃生,立刻拽起腿软的曹嬷嬷。
曹嬷嬷却还不放心离开,一步三回头地看向亦泠。
待两人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亦泠急促的呼吸声。
她前一刻才确认商氏真正的心上人是呼延祈不是谢衡之,长久以来的认知顷刻间天翻地覆,没有任何的缓冲,又要直面谢衡之的审视。
哪有时间细细打算?她只知道,要想活着就绝不能去胡拔。
于是,在谢衡之开口前,她挺起胸膛露出了视死如归的神情。
谁知谢衡之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连步伐都不曾有半点儿停留,迳直走向衣橱前,拿了一套干净衣裳出来。
接着便转身背对着亦泠,伸手解开自己腰间革带。
他身上的朝服沾染了一大片茶渍,被他脱下后随手丢到了一旁,旋即穿上了刚拿出的那套衣裳,穿衣动作从容不迫。
扭头看了半天他更衣的亦泠一头雾水。
这人什么意思?他到底听到了多少?怎么一丁点儿反应也没有?
感受到亦泠的目光,谢衡之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还轻笑了声。
这一笑,让亦泠彻底泄了气——
嘲笑。
他在嘲笑她刚刚急中生智拍的一大串马屁!
可他似乎也不打算质问她什么。
不似昨晚那般威势逼人,甚至都不打算要亦泠给一个解释。
亦泠心里越发没底,不知道他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她站起身,背靠着镜台,警惕地盯着谢衡之的背影。
等他将衣袍穿好,不紧不慢地扣上束带后,竟头也不回地又往外走去。
亦泠愣了一瞬,急切问道:“你要去哪里?”
谢衡之脚步顿住,抬手扶了扶发冠,转过身来,直勾勾看着亦泠。
“圣上今晚绥桐殿宴请胡拔王次子,我自然是前去赴宴。”
这种时候宴请胡拔王次子……
亦泠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问道:“我的喜宴?”
“你要这么理解,”谢衡之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丝戏谑,“也可以。”
此事难道真的成定局了?
亦泠差点站不住,趔趄地扶住镜台。
见她如此呆滞模样,谢衡之逼近一步:“怎么,高兴坏了?”
是坏了,但不是高兴坏了。
可她能怎么办呢?很显然谢衡之笃定她想跟那个胡拔人再续前缘,她又有嘴说不清,难不成告诉谢衡之她根本不是商氏?
那恐怕她确实不用去胡拔,而是要去道观让仙人们给她施个三天三夜的法。
强行冷静了许久,亦泠咬牙点点头。
“你、你若敢把我送去胡拔——”
谢衡之抬眉看向她,颇有几分好奇她能说出什么。
可亦泠能说出什么?她平静的时候都不一定能想出法子,如今忧心如焚,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便说道:“我让你身败名裂!至少让全天下知道你不举!”
谢衡之:“……”
正巧这时,来催促谢衡之进宫的利春刚刚靠近门口便听到这么一句怒吼,被吓得连退三步倒栽在地连滚带爬离开了此处。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听到了这动静。
亦泠激动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谢衡之却依然像个局外人一样,眯眼看着她,只是紧抿起了唇。
不是吧,这都威胁不到他?
亦泠正为谢衡之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撼,就听他说道:“区区污名罢了,比起圣上许的封王之利,算不得什么。”
说完这句,谢衡之转头便走。
唯留亦泠四肢无力地坐在镜台前,满心绝望。
封王之利……
谢衡之这人靠着不择手段成为了大梁开国以来晋升最快的状元,封王利益在前,他怎么抵挡得住诱惑?
偏偏还冠冕堂皇,想把帽子扣在亦泠身上,让人觉得是亦泠自己想嫁,他倒像是在成人之美。
不行。
亦泠盯着铜镜,在紊乱的呼吸声中,心神震颤。
她绝不能去胡拔,她不能坐以待毙。
-
宫中甬道悠长寂静,地上的积雪和天色连做一片,仿佛看不到头。
谢衡之比来往的宫人走得慢,步伐悠悠,仿佛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闲庭信步。
通往绥桐殿的路上必经云江长亭,谢衡之踏入时,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前头,似乎是在等他。
谢衡之凝视半晌,快步走了上去。
“天这么冷,娘娘怎么站在这里?”
随即便躬身行礼。
沈舒方看着恭敬垂首的谢衡之,冷声道:“本宫可受不起谢大人的礼。”
谢衡之神色未变:“尊卑有序,娘娘谬言了。”
看见谢衡之假装听不懂的模样,沈舒方越发来气。
她本就不喜欢谢衡之这个人,觉得他配不上商亦泠的痴恋。今日回宫后得知太一宫之事,沈舒方更是觉得谢衡之这个人烂透了。
圣上还只是暗示了王位,没真的下旨呢,他就立刻答应把明媒正娶的妻子送出去,连装都不装了。
亏商亦泠还那么喜欢他,简直是一片痴心喂了狗!
“本宫哪里谬言了?”沈舒方讥笑着说道,“谢大人连自己的妻子都能送给别人做老婆,如此大方,怕不是观音菩萨转世,得本宫给大人行大礼才是。”
谢衡之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听不出来沈舒方在骂他。
“臣不敢。”
“谢大人有什么不敢的。”
沈舒方生得龙眉凤目,表情平和时看着雍容大气,可若挖苦起人来,那双明眸看着也是无尽的尖酸刻薄,“本宫算是长见识了,只听说过卖主求荣,这卖妻求荣还是头回见。谢大人就该多娶几个老婆多纳些妾室,一个个献出去便好了呀,总能保谢大人官运亨通荣华富贵,何苦日日操劳,也不怕累着自己。”
谢衡之抬起眼,原本想说什么,可看见沈舒方那怒容满面的样子,他还是不想惹。
“娘娘抬举臣了。”
这时,长亭尽头身后突然传来了太子的声音。
“舒方?瑾玄?”太子快步走来,打量着两人,“你们怎么在此处?”
沈舒方现在看见谁都烦。
这些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面对谢衡之这刀枪不入的模样,她怒瞪一眼,迳直便拂袖而去。
经过太子身侧时,似乎还嫌他挡路,也没好气地剐了他一眼。
太子无缘无故挨了一记眼刀,转头问谢衡之:“发生什么了?”
“路上偶遇。”谢衡之说,“娘娘为表关切,问候了臣一番。”
问候?
这氛围怎么也不像问候吧。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孤今日一回宫便听周阁老说起了今日之事,你当真答应了父皇?”
谢衡之平静说道:“圣上为君,臣自然一切听从圣上的意思。”
太子没再说什么,只侧头看了谢衡之一眼。
四下风不停,扬起地上的雪尘,让人视线模糊不清。
两人心思各异地朝着绥桐殿走去,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