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量比较娇小,应当是随了廖氏这个南方人的特点,却又不失她父亲身上那一股子武将的凌厉,这样的一身衣裳穿在她身上倒有种浑然天成的侠意在里面。
很快到了廖瑜说的小桥那里。
那座小桥是典型的石拱桥,不大很窄,才能通两人齐肩走过,桥边长着不知名的杂草,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河里的水清澈见底,里面有什么都能看清楚,反倒千依现在趴在河边妄图看清自己的脸,却只能看到个大概。
依稀可见这是一张水灵秀气的脸,虽不那么国色天香倾城貌美,但贵在干净清秀,鹅子脸、杏花眼、柳叶眉。
若说有美人面若牡丹般娇艳,那她这就叫菡萏一样的清雅。
千依不太清楚古人是哪样的审美,但在她眼里千澜长成这样也就算是一个美人了。
她正趴在河畔看的兴起,身后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廖瑜骑在马上喊她“千澜”。
千依听见声响从地上爬起来,顺势拍拍衣裳上沾染的灰尘才转身看过去。
这一看,却险些将自己的眼珠子给瞪下来。只见她那老祖宗表哥骑着高头大马,旁边还牵了匹小马,满脸笑意的朝她行过来。
她脸上的笑以看得见的速度沉下去。
说好的马车呢?她不会骑马啊!
终于廖瑜行至她面前,把小马的马绳递给她,话里略带歉意:“府里马车的车轱辘不知怎么损坏了,就只能委屈你骑马回去了。”
这好比一个霹雳重重地砸在千依身上。说实话别的东西都可以装,例如千澜会武功,千依也是从八岁起到大学毕业,学了十多年武术的,甚至在武馆里混出了个大师姐来。
虽说她学武只是为了应付高考,但对付区区小毛贼已是绰绰有余,所以千澜衙门里的工作她有信心干下去。
然而马这个生灵它并不是像小毛驴一样坐上去就能骑的。
她得学才能学的会,毕竟骑上去的是她而不是原来的千澜。
廖瑜见她迟迟不接马绳,心里开始觉得奇怪,“你怎么了?快接着啊,不然待会儿天黑了路可就不好走了。”
千依低头看着脚尖不回话。
她不会骑就是不会骑,就算天黑路不好走她也还是不会。
可她也没办法解释一个人为何早间会骑马下晌就不会了。
“我,”她终于还是开口说了谎,“我那个方才在河边把脚崴了,现下走不动道。”
廖瑜闻言英眉蹙起,下了马走向她,“伤的怎么样?我给你看看。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不不不。”千依瞬间急了,“不用不用,就是崴了脚,没什么要紧的,我们干捕快这一行,身上要没个什么小伤都不能够,您别担心。”
“真没事?”廖瑜眯眼瞅着她,显然是不信。
“真没事儿!嘿嘿,真的。”
“那行吧。”他叹了口气,“马驮着你,我牵着马,等到了医馆,再让爹爹给你拿副膏药贴着吧!”
千依想了下,这样也好。
于是由他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向那匹小胖马。
这里上了马背,一时间视野都开阔了。
千依没能想有一日她也能骑马看遍路上的石子坑,兴奋之余又有些忐忑。
万一小胖马踩着石子坑崴了脚该怎么办?
可却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原本安稳的在路上走着,千依也从担心中寻得几丝安逸,渐渐的马绳没拽那么紧了,身子也没驼那么低了。
在某个转弯后小胖马却忽然一个踉跄,险些让千依栽落。她大惊,急忙俯身紧紧的抱上了马脖子。
同行的廖瑜也被这突然的意外吓得有点乱了阵脚。
第4章 马惊之险
下一瞬,就见那胖马有如离弦之箭一样窜了出去,伴随着千澜一阵呼天喊地。
廖瑜目瞪口呆,抓马绳的动作还在维持中,眼下这状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属实没那么快反应过来。
“救命啊!救命…”千澜的喊声简直撕心裂肺,小胖马看着体态丰腴,行动却很是灵敏,一路上嘶吼蹦跶,看上去十分激动。
千澜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的酸痛,秋风瑟瑟地直往她脸上招呼,唯有使出期末考试后搬书的力气抱着马脖子,才没有让自己被颠下去。
可越抱紧它的脖子,它就越亢奋。这时候的千澜眼里脑中都是绝望,豆大的眼泪还没落下来就已被风刮了回去。
余光瞥到身后那呆站在原地的廖瑜,千澜更加绝望了,在马背上语无伦次地大吼:“兄弟,兄弟你愣着干嘛?我不会骑马,我真不会啊!”
“不是,你这老祖宗做的可不厚道,人命关天啊啊啊大兄弟。”
这一吼终于喊醒了廖某人,他飞快上马,不停蹄地往千澜这里骑来。
看到他的身影,千澜总算把心落了落,但仍然不敢掉以轻心,一刻都不敢松开小胖马的脖子。
正值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不晓得从哪方跃过来一位公子,稳当地落在千澜身后,并传来一股浅浅地白芷香。
她只觉一只大手揽过自己的腰身,带起自己的同时,他又抓过马绳向后一拉,双腿夹紧马腹。
随着小胖马前蹄抬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叫声过后,千澜安然无恙地站到了地上,她被风刮回去的眼泪才没忍住又都重新流了出来。
“我的妈呀!往后我都不碰马了,这也太可怕了,差点儿,差点儿小命都没了。”她拽着身后那人的手臂,霎时间哭成了个泪人。
听见她哭声洪亮,可见应该没什么内伤,廖瑜松了口气,他朝千澜身后那锦袍公子抱拳:“多谢阁下仗义相救舍妹。”
道了谢才敢抬起头打量面前的人。
只见其人锦衣玉袍,眉如墨画,面若刀削,容貌顶好先放一边不论,单是他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就已经十分少见了。
若没有他家妹妹在旁边痛哭流涕煞风景的话,无论怎么看,这位长身玉立的公子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他赶紧把千澜拉回来,略带歉意地又向来人施了一礼,“公子见谅,舍妹让您见笑了,在下廖瑜,这是我家表妹千澜。不知公子贵姓?”
沈寂略带嫌弃的目光绕了千澜一圈,最后回到自己衣袖这里,有些不自然的抿起唇,却还是将手负到身后。向廖瑜颔首,“免贵姓沈,沈寂。”
“原来是沈公子,今日您的大恩大德在下及表妹都不敢相忘,您若方便,在下想请您到家中小坐,我好设宴款待,聊表心意。”他看到停在路边的马车,车头还坐着一个玄衣小厮,猜到他也是要去县上。
“廖公子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设宴与小坐就免了,我还有要事在身怕不得耽搁,就先辞过二位。”说罢折身要走。
廖瑜刚想唤住他,怎料千澜首先拽住了人家的衣袖,并道:“兄弟,啊不公子,您留步。”
沈寂停下步子,扭头看向她,目光清冷:“姑娘还有何事?”
千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公子您看方才这事儿多么危急,恐怕这辈子我都不怎么敢骑马了,可眼下我和表哥又着急回家,这里离珑汇县城还有那么远,走路回去只怕走到半夜也不能到。”
“所以呢?”沈寂把衣袖从她手里扯过来,抬眼瞅着她。
“就是那个,”千澜指指那边的马车,“您那马车这么大,不知可否载小女子一程呀?”
不及他回答,她又急急补上一句:“哪怕是和赶车那小哥一起也是可以的,还望公子成全,多谢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此生难忘,来世愿结草携环以报君恩。”
她们学武的人别的没有,江湖道义这一点师父还是教过的,所谓你滴答滴答我,我必然要哗啦哗啦你。这是民族美德不能忘!
沈寂目光沉沉地看了她半晌,说道:“上车吧!”
千澜闻言又将他谢了谢,扭头去看廖瑜。
廖瑜也正好看过来,笑道:“我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
千澜才喜滋滋地跟着沈寂朝马车走去,上车前先和车头坐着的小厮打招呼,“小女子姓赵,名为千澜,小哥怎么称呼?”
“回姑娘的话,我叫近墨。”说完近墨把自己往旁边挪了挪,面上的笑十分职业。
这时沈寂已上了马车,听到她的话时眉头微蹙,片刻又笑起来。
方才他就觉得有些像,原来她真是那位延宁伯府的三姑娘。
当年在京城世家贵女里面赵三姑娘也算小有名气,听闻她那一曲剑舞令人瞩目,身姿英勇又不失女子的风华婉约。
没能想今日却变成了现下的狼狈模样,实在造化弄人。
说起来他们两个还算是故人,不过看她这样子,也应该是记不起自己了。
毕竟那件事也已经过去那么些年,况且她不是从来都没能把自己认出来不是么?在她心里,冒着九死一生去救人的是他大哥,随后满心想嫁的人还是大哥。
她赵千澜从来都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而他沈寂也只不过是沈府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给他那表里不一的大哥做配。
那样的一家人令他恶心!那样的一个京城更令人难以喘息。
车外传来千澜和廖瑜两人的说话声,清脆地如同铃铛一般的声音随着马车声传入他耳中。
他犹如再次看到当年那个在水中沉浮的小姑娘,高声呼喊着救命,也仿佛看到了那一个不谙世事的自己。
或许那时候没有救赵千澜,自己的母亲可能就不会死吧。
他终于缓缓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斜靠在锦缎缝制的靠垫上,闭上了像能装下星辰河海的双眸。
想来也好笑,上月去相国寺祈愿,和那寺里唯一一个爱酒成痴的和尚济安促膝谈心。
济安说,“沈寂沈寂,寂者,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之意。施主命数主西南面,却又近水,向湘楚之地而行,能遇到您命里的贵人。”
他醉酒后说的话,醉酒的他却当了真。
第5章 花街遇刺
夜幕悄然降临,和风拂过树梢,道路两旁的稻田里遍地蛙鸣,一行人也终于在天色全黑时抵达珑汇。
县城里大多数的街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寂静无声,只有南街那里有几家勾栏瓦舍还是喧闹的模样。偏偏从杨田通往县城的这条路就得经过南街。
因此无可避免的要沾染上些脂粉气。
车头近墨抓着马鞭赶马,神色肃然,目光灼灼的看着这些装扮地花枝招展的女子,眉间蹙成了一个川字。
千澜原本因头痛以及不适应而犯着困,现下倒显得很是兴奋。
她在现代活了二十几年,别说古代这勾栏瓦舍的模样只是在电视剧中见过了,就连那灯红酒绿的酒吧或是夜总会她也没有进去看过一次的。
眼下站在她面前舞着团扇娇声乎着“大爷”或是“公子”的,可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呀!
廖瑜在三人中显得最是刚正不阿,打马从花街走过竟然还能目不斜视,千澜觉得她这老祖宗表哥是个人物。
但对于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家在见到青楼后高兴成这样,廖瑜和近墨也都搞不懂。
廖瑜黑着脸拍拍她的肩膀,小声提醒道:“千澜,请克制点你的目光,别老往人家身上瞧!”
千澜把目光从门口那穿黄色纱衣的姑娘身上移回来,不解的看向他,又看了眼近墨,问道:“我眼神有那么明显吗?”
近墨嘁了一声,没理她。
“你认为不明显吗?”廖瑜在心里翻白眼。
“好吧!”千澜努努嘴巴,只能靠上车壁目视前方。
不过兴奋归兴奋,她却也觉得惋惜。
像京城那样繁华的地方有的勾栏多是一些舞琴奏乐的卖艺女子。这类女子容貌姣好,学识不缺,修养也高,不过只是碍于一个出身所以才在烟柳之地谋生存罢了。
但珑汇这样小地方的勾栏,却又是另一种说法了。
当然这些都是原主心里的想法,刚好千澜在这事上和她又很有共鸣。
在坊中姑娘向着近墨抛了三次媚眼并唤了两声公子之后,马车里传来沈寂压低的声音:“近墨,快些赶马!”
“是,爷。”
近墨这里挥动马鞭,马儿才刚要迈开腿跑起来,未料想从右前方传来怒不可遏的一声:“赵千澜你这腌臜婆娘,拿命来。”
千澜被他的吼声震慑住,待反应过来就只见到一把泛着寒意的匕首反照过屋檐橘红的光芒,晃了一下她的眼。
她迟疑片刻后,翻身要躲,车内的沈寂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上她衣裳的后领,再用力一扯,千澜就像半岁大的娃娃般被他轻而易举地提进了马车。
与此同时一只茶杯自车内飞出,半点不差的砸在刺客手上,匕首也应声而落。
千澜立即对他肃然起敬,心道这兄弟居然能单手把自己提进来,可见臂力十分惊人。
想起从前那些抱她一下都要手酸好久的男朋友,她觉得沈寂算是第一个没有侮辱她的体重的人!
都是百来斤的人,说谁胖又夸谁瘦呢真的是。
她嘴角含笑向沈寂道了谢,话里话外略显讨好:“多谢沈公子再次出手相助,呵呵,您人真好,武功也好,屡次救我于水火,着实是位大善之人啊。”
沈寂对她这道谢的方式并不是很受用,只端着茶盏吃茶,没搭理她。
车外很快传来那刺客的破口大骂,很是难听,“赵千澜你这歹妇草菅人命,定会不得好死,只求来日下十八层阿鼻地狱。”
“恶心人的东西,当你京城来就可以罔顾理法律例冤枉好人么?我今日未能杀的了你,来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你若有良心,那便自戕谢罪,好让被你所害的人泉下有知,能够安歇。”
听到这里千澜彻底沉了脸,这老匹夫说的是她草菅人命冤枉人?可她在脑袋里想了个遍也不记得赵千澜办的哪件案子有差错,抓的哪个犯人没有罪啊。
既然原主未曾冤枉过别人,那么别人也休想靠几句子虚乌有的话来给她扣罪名。
她一把从车内蹿出来,指着被近墨钳制住的刺客,怒道:“你住嘴。”
继而跳下马车走向他,上下左右前的打量,来人相貌堂堂,一身文人打扮极富诗书气,千澜有些愕然,刺客居然是位书生!
然而她并没有关于眼前这刺客的半点记忆。于是又折身看向马车旁站着的廖瑜,问道:“表…哥您,可知道这人是谁?”
廖瑜现下有些双腿发软,听到千澜问他,才攀着车辕挪过来点,仔细看过后摇了头,“我不认得,也从来不记得你认得。”
千澜看回来,目光迸发出寒意:“所以你谁啊?我们认识么?”
刺客咬牙瞪着她,眼底好比冒着火:“你并不认得我,但我认识你,你哪怕化作了灰我都认得你。”
说完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近墨再次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