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澜哈了一声,觉得眼前这人简直莫名其妙。“你既说我不认得你,你为何又要大晚上跑来杀我?我俩个之间什么仇什么怨啊?
“难道只因为你认得我就要杀我么?那这珑汇县认识我赵千澜的人多了去了,若人人像你这样,那我可没这么多条命去死。”
“你一不告诉我你是谁,二不说我冤枉了谁,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举着匕首来要我的命,你不觉得过分了点么?”
这时周旁看把戏的人群里走出一个着藕荷色纱裙的妇人,约三十有几,脸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纹,身态却依然婀娜。
妇人掩嘴轻笑了下,说道:“赵捕快莫气恼,此人奴家认得,乃是十里铺乡的周秀才,与不日前犯人命官司的王家三哥儿王绪交好。”
说起这位王家公子王绪……千澜脑中倒还真有印象。
若真要提这事儿,还得追溯到上月初十那天晚上,犹记当夜月黑风高,小巷里狗吠声不绝于耳……
珑汇县的治安不好已经不是一两年了,时常会发生些偷鸡摸狗之事令人忧心,典史大人无法,只好每夜安排两个衙差去街上巡逻。
这日恰好轮到千澜与同在衙门供职的伍六七当值。
第6章 命案经过
伍六七其人有些呆愣,能在县衙里做事全要仰仗他那做县丞的叔叔。
当日夜里本来两人抱着朴刀走在大街上,专心致志的商量明日早饭去哪里吃。
正说到了鱼粥这里,忽听某处巷子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随后只见一个乌黑的人影逃蹿出来,脚步看上去十分慌乱。
伍六七正在观望,赵千澜就已经捡了个小石子向那人抛了过去。
“哎呦。”正中其腿,令那人栽了个大跟头。
两人走过去,见是一名又脏又乱的乞儿,面上尽是泥垢,只剩下那双眼睛还算清亮。
赵千澜打量他几眼,问道:“怎么回事?”
乞儿浑身打着颤栗,嘴里牙齿早已上下打架,极恐慌的望着面前一左一右门神似的两名捕快,片刻后哭的泣不成声,“官,官爷,杀人了,巷子里杀人了。”
两人闻言,拔腿往深巷里跑去,果然见巷子尽头那里似跪着一个人。
伍六七这次难得迅敏了一次,先千澜一步走入小巷里,当走近看清尸体时,他差点没自戳双眼。
立即就转过身躯,步子不停地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去抓那乞儿回县衙,然后马上带人过来,你且等着。”
千澜背对着他,渐渐红了双眼。
死者是一名女子,约二八之年,生的肤白貌美。死时跪坐在地上,身后靠着墙,让伍六七恨不得自戳双眼的原因是,尸首居然一丝不挂地跪靠在那儿。
粗略一看,尸体浑身都是紫红伤痕,生前几乎是受尽了凌辱,胸口处扎着一把短柄的匕首,此刻还向下淌着血。
此情此景之下,千澜同为女子心里难免悲愤,泪水夺眶而出。
她将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脱下,为尸首勉强遮了羞,然后跃上了墙头。
四处除却此起彼伏的犬吠,并未见得有人出没。
她站在墙头,清冷的月光照下,放佛在人间铺就了一地银霜。
墙头之下是死不瞑目的尸体,墙外是狗叫……说实话,这副诡谲景象要说不骇人那是假的。
好在伍六七别的不行,跑东跑西传消息的能力却不弱。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候,巷口就出现举着火把的一队人,正是衙门里的同僚,为首的那人正是珑汇县典史杨衡。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俩不是在巡逻吗,怎么还出了这样的事?”杨衡生的憨厚,发起怒来也有种莫名的喜感。
他手指着千澜和伍六七,气得八字胡都抖起来,最终咬牙一叹,吩咐身后的衙差将尸首带回义庄。
又对千澜二人道:“你们巡逻不力,这案子若不快些查清,还死者一个公道的话,我让你们俩去刷马厩!”
在他俩当值的时候出了命案,他们两个自然也讨不得好。
衙门这活儿累是累了点,但知县大人念着千澜武功尚可,人又机敏,而且是延宁伯府的嫡姑娘,因此很是看重她。
她每日有十二文钱的进账,加上偶尔遇上佳节衙门都会加钱,抓到犯人也都会按规格给赏钱,维持她们一家人的生计是绰绰有余了。
挣银子之余还能抓贼办案为民除害,这么一份差事,自然不能弃开。
何况这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千澜看了眼尸首,心里很不是滋味。
珑汇县数年间未曾出过命案,而今出了桩这么大的案子,消息一夜间就传遍了全县。
到了东边天色渐渐破晓,衙门前忽然来了对互相搀扶的夫妻,自言姓田,是西坊中人。
夫妇二人身穿麻衣,衣裳上打了许多补丁,可见家中并不富裕,头发微白,面容憔悴,约已年过不惑。
妇人说他家的闺女今早醒来不见了踪影,又听到传得沸沸扬扬的命案,二人落不下心,前来报官。
谁料到了义庄,掀开白布一看,那毫无生机、惨不忍睹的姑娘,正是他们的女儿田月娘。
田娘子当场晕了过去,田老丈也脸色煞白,浑身因悲伤而打起颤栗来。
后来招田氏夫妇去衙门问话,却被告知月娘生的貌美,更是温顺,平日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在家中绣些手帕让田夫人拿去卖来补贴家用,哪里会招惹得罪什么人?
因之前审讯乞儿时,他曾说过自己只看清了凶手是一名身高约七尺的男子,身穿竹青暗纹直裰,料子是他未曾见过的。
案子到这里陷入了僵持。
于是只好从杀害月娘的那把匕首查起,千澜同伍六七两个人挨个问县里的铁匠铺,三日之后终于在西坊一家铁匠铺里找到了锻造这把匕首的师父。
“这个啊我认得,三个月前王府的小公子,王绪他派人过来让做的。”铁匠拿着匕首观摩几眼,说道。
千澜道:“你如何能确定这是王绪让你做的?”
“这匕首下面有个机关。”铁匠找到刀柄的一处凹陷,一把摁下去,果然见到里面一根拇指长的银针*出来。
“官爷您看,”他把匕首递回给伍六七,继续道:“里头一共两根银针,那时候王公子出手大方,给足了银子,我耗时小半月才做成,记得特别清楚。”
恰好这时乞丐也到了县衙,指证是王绪杀的人。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就都齐全了,杨衡连忙带着人去捉拿王绪,事后又在他柜子里发现了沾染上血迹的竹青色暗纹直裰。
再加铁证一件,表面看上去人确实是王绪杀的无疑。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也无法让知县大人收回递上提刑按察使司的折子,更改变不了他将要被秋后处决的事实。
算算日子,王绪被处决正是七日之后。
……
脑子里把事情的经过琢磨了一遍,千澜看出这案子的许多可疑之处。
比如王绪与田月娘虽然都是同住西坊,但两家没有任何矛盾,怎么说王绪都没有杀田月娘的动机。
凶手能把月娘从家里带走而不被田氏夫妇发觉,可见是个身形健壮或会武功的男子。
王绪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莫说让他扛个姑娘跑路,就是让他从家里走到春香楼都要嫌累,这么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杀的了月娘。
而且他自始至终都不曾说出自己的作案过程。
第7章 佥事大人
就这么定了罪确实是有点草率。
可是!
在这件事情上,千澜她做了什么?
就算王绪真是清白的,一来栽赃他的是凶手不是她赵千澜,再来定他罪的是知县大人也不是她赵千澜,指证王绪的是那乞儿还不是她赵千澜。
就算要怪罪她不该查这个案子吧,那不也还有伍六七的份吗?
这厮现在举着匕首来要她的命?是不是脑子有坑?
她招谁惹谁了真的是……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郁结于心,当下问出了口:“周秀才对吧?我就纳了闷了,王绪杀人这罪是知县大人给定的,就算他是被冤枉,你去县衙门前击鼓鸣冤不就行了。”
“你有何理由跑来杀我,莫不是觉得我一介女子好欺负?”
周秀才像被说中了心思一样低下了头,面上逐渐有红晕升起。
千澜看他模样已经全都明白了,得!敢情还真是觉得她一个姑娘家的好欺负。
这时沈寂从马车上下来,负手走到千澜身边,清冷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周秀才,面色十分阴寒。
“当街行凶,阁下好大的胆子!”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但却将离他最近的千澜吓得一哆嗦。
别的不说只看他这份气场就已经要比知县大人强许多了!
周秀才抬首望着眼前的人,也有所懵神。
稍顿,沈寂看向千澜:“听赵捕快的话头,像是贵地有所冤案,以至于读圣贤书的秀才会当街拿匕首刺杀衙门中人?”
千澜怔忡片刻,看了四下看热闹的人几眼,有点尴尬:“这个,这个有没有冤案这个事,还需细查,不好断言。”
“这么说也还是有没查清的案子?”他睨着千澜。
千澜道:“这人说的命案,一切证据似乎都有,可就是犯案的人不认罪,知县大人已将案子移交府衙,上面下文书给王绪定了罪。”
其实案件始末如何她也不能十分明确,毕竟她才来这里,还没来得及适应,现下仅能凭原主的记忆回答他的话。
“犯人可签字画押了?怎么画的押?可曾用刑?”沈寂又问。
不及千澜说话,周秀才首先激动起来,恶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道:“就算签字画押了,也都是被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强刑逼供的!”
“住嘴!”她呵斥一声,随后又向沈寂抱拳道:“沈公子,虽然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官府办事,别人打听总归不好。”
这案子有她参与查办确实没错,但审讯这事儿都是杨衡和伍六七干的,又没上公堂,压根就没让她看见。
不怪她不说,只是再问下去,她确实也答不上来!
沈寂却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玄黑的令牌,移到赵千澜面前,冷冷道:“不知赵捕快现在觉得本官有没有资格过问县衙里的事?”
千澜凑近去看他手里的令牌,只见上书笔墨横姿的十个字: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沈寂。
这这这!
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正五品官职,这可是知县大人见着了都得作揖行礼的人啊。
千澜震惊了。
没能想她恩人这么大来头。说起来就算自己答应帮王绪申冤,可府衙都过了目盖了章的案子她该怎么翻案?
眼下便来了位佥事大人。
她做不到此事,但沈寂一定可以!
当下急忙陪笑,施礼道:“卑职参见沈大人,呵呵,大人说的什么话,那肯定得有啊!”
沈寂收了令牌,眼底闪过一丝怪异,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向近墨道:“将此人带去县衙。”
千澜自然要陪着一起去的,只能托廖瑜帮忙回去和廖氏打声招呼。
廖瑜却神神秘秘地把她拉到一旁,“我有些事情要同你说,明日忙完了来得真堂找我。”
千澜凝眸,“您找我什么事?”
“明日再说,你可记得一定要来。”
……
马车驶过万家寂巷,终于抵达县衙。
照例是有两位兄弟在门口守着,因看到千澜,于是没多做阻挠。
经过院里栽了槐树的甬道,过了仪门就到了大堂所在。而此时知县曾有才正坐在案前打盹,典史杨衡和县丞伍云天则在下首看状纸。
略看滴漏,现在是戌时,差不多七点的样子,入秋后白昼缩短,这个时辰早就夜幕降临,通常县衙是在申末下衙,今日倒还有许多人没离开。
千澜站在门下敲了敲,屋内三人闻见声响看过来。
屋外立着四人,为首那个穿玫红直裰的姑娘他们都认得,最旁边那个布衣公子瞧着眼熟显然是珑汇本地人。
唯有中间那位身穿锦衣的公子,想来就是他们仨儿要等的人了。
曾有才瞬间睡意全无,精神抖擞,从案台那儿就开始作揖,“不知阁下可是沈寂沈大人?”
“正是在下。”沈寂微微颔首,随后笑了下。
“沈大人快请进来坐,快请快请。”把人迎进来,曾有才又叮嘱千澜下去张罗茶水与酒菜。
千澜看到他一张嘴恨不得咧到耳朵后的巴结模样,就觉得辣眼睛,转身去了灶间。
从大堂出来顺着檐廊向左拐,穿过仪门旁边的小门就到了监狱所在,膳房就设在监狱前头。
千澜到了那里,先和厨子李叔说明是知县大人用以招待长官的酒菜,请务必尽心。
李叔素来对千澜很好,她来说话大多是笑脸相迎。
“今日难得休沐一天,你怎么大晚上的又来了衙门?”李叔一面剖着鱼,侧首问她。
千澜正满屋子找东西吃,“回来路上遇见了提刑按察使司的沈佥事,还有幸被他救了性命,这便随他回了县衙。李叔,你这儿还有剩下的馒头什么的么?我没吃晚饭,饿的胃疼。”
说话的功夫,李叔手里的鱼已经剖好,将鱼放在碟子上加料酒腌制,他又切起了葱段。
“你等等,我把这葱切了给你下碗面。”
“好嘞,谢谢叔啊!”千澜笑着道谢,走到外间临窗的地方坐下。
等到李叔把面做好端出来,却发现她已经靠着墙睡了过去。
“嘿,才去田间割了一天稻子就累成这样,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李叔笑着摇头,伸手抻她的肩,“醒醒啊,别在这睡着担心着凉了哟,赵捕快!”
“还睡这么沉,这得多累啊!”
正好这时候伍六七从外面进来,他今日也休沐,所以身上穿的是常服,方才路过外边看见千澜在这儿,于是才走了进来。
“李叔,还没下衙呢?”
“你来得正好。”李叔把面碗搁桌上,望向他:“这丫头今天估计累着了,你把她背到吏舍里去,在这儿睡铁定着凉。再把这碗面吃了,要不然倒了浪费。”
“别,李叔我吃过晚饭了呀!”
“再吃一次。”
第8章 下毒害人?
千澜的身份在衙门只有知县几位大人并伍六七知道,因此给她独自安排了小院以供休整,她虽然不常住在那里,但房里用具也一应俱全。
不过就是位置很偏僻,在县衙三堂后面的西厅,临近税库那里。
意思就是伍六七得把千澜从最前面的膳房背到最后面的花厅。
……早知道他就不进来了。
千澜这一觉睡得极深,到了后半夜才大汗淋漓地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