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和她久未联系,但她遭遇这样的祸事我也是很悲痛的,月娘从小就手巧,孩提时她给我编的小手链我到现在还留着,红红绿绿的可好看了,就是太小已经不能戴了。”
“……”沈寂闭眼深吸气,“王公子,本官问你什么你答就好,无需说些其他的。”
千澜二人在后面掩唇发笑,被近墨一瞪,立马又收敛笑容,安静地杵在一边。
王绪“哦”了一声,端正坐好,示意他问。
“你朋友里可有会武功的人?”
王绪想了下,“会武功的朋友,这个还真不好说,我一般都是和一些读书人交朋友,要么就是去勾栏里头找行首姐姐们吃酒。会武功的有是有几个,不过其他人我也不确定没有。”
沈寂沉脸,“你就说你知道的哪几个就行。”
第13章 扁平足鞋印
“我知道的有三人。”
“哪三人?”
“一个是我爹给我的护卫,叫王九,他武功可高了,只要我带着他,几乎就不用害怕有人敢对我动拳头。”
王绪满脸骄傲,正待将自己的护卫大夸特夸,目光瞥到眼前一群人瞪着自己,只好将骄傲的表情放了放。
继而说另两个,“还有就是史云正和曹文,和我关系还行。”
沈寂又问:“他们里面有没有和你身形相近的?”
王绪笑着撸起袖子,一副准备说书的模样,兴致勃勃地开口,“那可就有的说了……”
沈寂咳嗽一声,看向他。
王绪抿嘴收敛,小心翼翼的对上他的视线,立马又低头,“行我好好说话,我朋友里和我身形像的有很多,但很像的怕只有史云正一个,之前周笙还将他错认成我,他有次去赴曲水宴,还是借穿我的衣裳,很是合身。”
听到这里,千澜忍不住上前插嘴:“所以他是知道你的衣裳通常放在哪里的对么?”
王绪摇头,“那倒不一定,那日借衣裳时我让丫鬟递给他的,他不常来我家。”
沈寂就道:“常来你家的都有谁?”
“那就多了去了,我时常在家里请他们吃饭,常来的足有十多个。”
沈寂偏头望着他,“那么你觉得这些人里面能不知不觉拿走你衣裳后,又不知不觉送回来的,能有谁?”
“让我想想。对了对了,就只有周笙和万成林,他们俩同我最熟,我们家的婢女和家丁看到他们都会放行,若是趁我午睡时进来,我也不会知道。”
“把他说的这几个人都带来。”沈寂目光看向牢头,后者领命,施礼后匆匆下去办差。
此间迅速安静,沈寂单手支额头,坐在圆椅上沉思,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
伍六七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静得以浑身都静,像这种情况他一般是不搭话的,脑子跟不上别人的想法,这也是无可奈何。
近墨如是。
千澜却在一旁和王绪就着桌上的花生米聊了起来,“起初他们有问过你这些问题么?”
王绪哼了一声,抓起一粒花生米放嘴里,“哪里,问都没怎么问,只说人证物证俱全,凶器也是我托人造的!就这样草率地定下我的罪。”
“我爹娘为我这事儿都求到知府大人那里,可最后的结局还是得要秋后处决。不过我并不怪官府,你们县衙的人草包无能我早就清楚,只是便宜了那杀千刀的凶手!”
“就你,也好意思说我们县衙的人草包?”
千澜笑了,搞得好像你有多聪明一样,就凭你这啰里吧嗦的习惯,恐怕书院的夫子都要被你气到心悸吧!
“话说你没事去造那样一把匕首干嘛?”千澜伸手去拿桌子里面的茶壶。
王绪顺手帮她推了过来,“防身呀!我自己设计的,里头的机扩外边的形状,都是我亲手画的图纸,怎么样?厉害吧。”
说罢一脸神气的笑着。
算了,千澜懒得再和他说,扭头去看沈寂。
沈寂正想着这些人里谁是最大可能行凶的人,浑然不觉千澜已经走到他面前。
“沈大人。”她不卑不亢地行礼,“卑职觉得,当日那乞丐横死,凶手应与杀害田月娘之人是同一个,不知您去乞丐家里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沈寂思绪被打乱,却也不恼怒,眼神示意近墨,“前几日夜里下了雨,茅草屋漏水,导致屋内泥泞,凶手杀人时不查留下了一枚鞋印在里面,我已让近墨把鞋印拓了下来。”
千澜急忙接过印着一枚鞋印的牛皮纸,行到光亮处静静看了起来。
沈寂也从圆椅上起身,走到王绪面前,伸手叩了叩桌案,“你和本官说说,你与王九主仆间关系如何?”
王绪正在嚼花生米,闻言嘴巴一停,“你该不会觉得凶手是阿九吧?我觉得不太像,他没道理诬陷我啊,他就算武功高,但为人本分的很,万万做不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的。”
“你和他可有什么过节?”
王绪想了想,恍然道:“和我倒是没有啥过节,不过三年前我不听学院里的夫子的话,我母亲发了场火,把我身边长相漂亮的丫头都发卖了出去,觉得是她们扰的我不读书。”
“里面有个叫兰儿的姑娘,据说王九和她有暧昧,这算过节么?”
伍六七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道:“这还不叫过节?人家心爱的姑娘被你娘卖了,要是我都能给你套麻袋打一顿了。”
王绪仰头看着他,目光流露出迷茫,“这事情是我娘做的,我事后也很认真的问过阿九的意思啊,我说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可以出银子去把人赎回来,配给他做娘子,是他自己否定了啊。”
沈寂蹙了眉,“赎回来?”
“对啊,我娘把兰儿卖到了春香楼。”
“春香楼?”
王绪义正言辞,“就是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勾栏院。生怕阿九死鸭子嘴硬,喜欢人家不敢说,我还时常带着他去春香楼看兰儿,试问我这主子做的可以了吧?他真没理由害我。”
话毕,沈寂没了话,伍六七蒙了神,就连近墨都无语的盯了他半晌。
带他去看兰儿?看什么?让人家看自己心爱的姑娘怎么在别人怀里红袖添香么?
就这还没理由害你,孤僻点的人害你全家的心都有了好不好?
良久,沈寂叹了口气,“若此番本官有幸查清真相,你出去以后还是认真读点书吧。”
“诶,这鞋印不对啊!”
这时千澜忽然快步走过来,将牛皮纸掷到桌上,手指着上头的足印:“大人您看,这枚鞋印拓出来内侧的位置与外侧的颜色一般深浅。”
“咱们正常人的足是拱形,按理说脚印内侧部分会浅一些,在泥泞的地上更为明显,这人是扁平足,足弓低平,所以脚掌用力很匀称,鞋印才会内外侧相同深浅。”
“脱了鞋袜沾水一验就能看出。”
沈寂顺着她手指的地方一看,果然整只鞋印虽说颜色深浅有别,但却并无明显的差距,若不是细细观察只怕还发现不了。
若这枚脚印是凶手身上的,那就好办事了。
倘或不是,也给了他们一个查案的方向。
第14章 在这里也挺好的
这个案子指向凶手的证据太少,几乎是任谁看都会觉得凶手就是王绪。
毕竟是他闲来没事画草图托人制凶器,带血渍的衣裳也是从他房里搜出来的,更是有人证直接证明他杀了人。
所以说这案子要查起来,实在很棘手!
除非凶手跳出来认罪,不然王绪很难沉冤得雪。
千澜眼眸在众人身上看了一圈,最后留在沈寂身上,缓声总结:“目前来看,凶手需得满足四点,其一会武功,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田月娘从家里带走,虽不见得武功有多厉害,但至少要比常人强些。”
“第二,凶手一定和王绪认识,很有可能还有仇,让他杀了人后最先想到的就是嫁祸于你,或者说他杀人就是为了嫁祸给你。这一点上王九有点儿可疑。”
“第三,杀乞丐的人很有可能是杀害田月娘的凶手,所以他很有可能是个扁平足。”
“第四,凶手一定要有足够的银钱,不然又怎能买的通乞丐的证词,五百两银票可不是少数。”
沈寂淡淡地瞥她一眼,问道:“你怎知凶手不会是两个人,或者说从杀人再到栽赃,其实是两个人完成的。”
“额……”
倒也不是不可能,千澜悻悻住了嘴。查案这事上她还只是新手,得益于各种神探剧、神探小说的熏陶,她能看出个扁平足就已经算一个意外了。
她退到一旁,哈着腰道:“大人说的是。”
沈寂又嘱近墨,“安排几个人,去打听王绪说的这些人近来有无出手阔绰的地方,如果有仔细查清银钱的出处。”
“以及春香楼的兰儿,老鸨,一并带来问话。伍六七随我去趟王家!”
近墨立即抱了拳,招呼几个衙役快步向外走去,很快消失在狱牢廊道的尽头处。
千澜听了半天,沈寂压根没给她分配任务,这可不能行,既然插手了那就得跟他们一同把案子查清啊!
旋即笑着走上前,扶揖问道:“大人,卑职该做点什么呢?”
沈寂再次淡淡瞥了眼她,目光中有些似有若无的嫌弃,“赵捕快就留在这里吧。”
说完拿起桌上拓鞋印的牛皮纸,带着伍六七离开。
千澜原地愣了半晌。
其实他这话很有深度。表面意思可能是要她在这里继续审讯王绪,看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然则她留在这里,而这里是死牢,恰好她又牵扯到了人命官司。
这话什么意思?内涵她?难不成觉得真是她下毒害人吗?
还有那眼神怎么回事?和阿成一样看不起她么?
留就留,谁怕谁。
她这厢难免有些气恼,偏偏王绪是个从来不会察言观色的人,听着廊道没了脚步声,立马跑来千澜面前,脸上没有半点死囚犯该有的觉悟,仍然笑如春风化雨。
“我要没看错,方才沈大人看你的眼里尽是不耐烦与嫌弃。怎么着?赵捕快得罪他了吗?”
千澜一屁股坐下,翻了个俏皮的白眼,“我哪儿知道。”
“好吧。”王绪殷勤地给她倒水,“你也别太气愤,我瞧着沈大人并非对每个人都这样的。”
千澜:……
所以是没对别人这样,单单就嫌弃她了吗?
她无奈地瞥了眼面前的少年,后背靠着长桌,左手支着后脑勺,又默默地打量眼前的牢房。
与前面的外监不同,死牢这里分做一大数小四五间牢房,中间大的那一间关押寻常死囚,小的那几间则是关押十恶不赦的犯人。
作为珑汇县数年来唯一的死刑犯,王绪十分幸运住进了靠左第二间的单人房。
墙上并未设窗户,一丝日光都透不进来,眼下正是白日青天,倘或没有灯台上那几点微弱的烛光照亮,这里简直是如黑夜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难怪王绪巴不得自己被砍头,这要是待个十天半个月的,出去也得精神失常。
“你有几天没见过外面的天了?”她看着烛台上跳跃的火苗,忽然道。
“不知道,差不多五六日吧,前不久牢头带我去外面望了望风。”他语气里难掩的惆怅,“其实我觉得如果不死,住在这里也挺好的,乐的自在呀。”
千澜看向他,“为什么这样说?”
“你想知道?这些事我都是不和别人说的。”
“如果很丢人,大不了我答应你别传出去呗!”
王绪笑了笑,“也没什么丢人的,只不过平日不想提罢了,眼下这案子还不晓得能不能查清,我已是将死之人,和你说了也无妨。”
他神情怅然,“我上面有一位哥哥一位阿姐,兄长任安南卫所百户,已经整三年未曾回过家里了,阿姐出嫁两年,除却归宁那日,年节那会儿,其余时候都未曾回过娘家。你猜是为什么?”
千澜摇头。
王绪笑露惨然,“因为我的母亲!母亲平日管束我们很甚,一有不对她心意的,动辄打骂,长大以后她更要插手我们的任何事情,阿姐出嫁前曾和一寒门学子两厢情悦,她却嫌那学子家境贫寒,着人去打骂人家一顿,还逼着那人离开珑汇。”
“最后阿姐被迫嫁去如今的夫家,听闻那寒门学子听说了这事儿,愣是悲愤难挡,没挨过次年的冬月。”
“我在家里时刻受她约管,我读书不好,她便卖了我房里的姑娘,硬说人家耽误我学业,毁了人姑娘的一生,为奴为妓,到底有几分差距不是?我来往的朋友大多是寒门,她也没一个好脸以待。”
“可她越是这样,我就越爱和寒门士子来往,好像这样能在她令人窒息的管控中觅得一丝喘气的缝隙似的。”
他神色黯然,紧接着叹气,“其实她也很可怜,我外祖母就是这么管教她的,她只不过是用从自己母亲那里学来的东西来管教她自己的子女罢了。”
“我也不怪她,我出了这样的事,她也忧思过度卧病在榻,所以说她也还是疼爱我的吧!”
“但若要我再回去过那样的日子我也不肯了,太压抑了,比这铜墙铁壁暗无天日的死牢都还要压抑。”
没想到看似没心没肺的王绪,也会有这样的忧愁。
“你若不回家,那能去哪里?”她问。
王绪望向不远处的灯盏,温润的橘光染就他满脸对于梦想的憧憬,“我想去京城,进神机营。”
扭头对上她同情的目光,他一把沉了脸,“干嘛这样看着我,这是我的毕生梦想,你能不能不要侮辱我!”
第15章 说亲?
“对不起。”千澜歉声,“听说神机营不好进,我只能说,隔行如隔山,我祝你成功。”
“多谢,诶,如果你日后回到京城,可以去找我。”他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可可爱爱地,就好像没长大的孩子。
千澜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会回京城?”
“你不是延宁伯府的姑娘吗?当然是要回家的啊,我知道你的身份,没想到吧?”
千澜只是低笑。
王绪又道:“我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就机括上面算有些天赋。你别看朝廷的神机营是掌管火器的军队,但无论火铳火箭还是火绳枪,其实都与机括相关。”
“想要射程远,杀伤大,每支枪里的弹簧都得要精准,而且还得防止走火,学问大着呢!”
本来他就话多,提起这个更加话如泉涌,滔滔不绝。
千澜急忙截住他的话,“好了好了,希望你能如愿进去神机营,习得本领将来报效家国。”
王绪从谏如流,“那是自然,不过做人也得要谦虚,我虽然于这一块有兴趣,但也并非娴熟,现在偶尔做做暗器就罢,火器还得多学。”
“对了,你姐曾经看上的那个寒门学子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