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娘觉得奇怪,千澜和她是见过面的,怎么方才还那样盯着她看,现在看起来又像不是很想见到她?
她咬咬嘴唇,以为是千澜生气她出尔反尔,说好去白马寺又没去。于是委屈地拉拉她的衣袖,小声问道:“您该不会怪我食言,因没去成白马寺而气恼我吧?”
她这话一出口,千澜却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矫情了。
长相相似又怎么样?她穿越的事情都接受过来了,这事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弄得小姑娘还以为自己做错了,担心着她有没有生气,她高低是个姐姐,怎好如此莫名其妙?
她叹口气,拿着茶匙的手放了下来。无非是和现代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说话而已,权当是和双胞胎妹妹说话就是。
她只是表妹,现代的事情还是莫要想了。
“没有的事。”她费力挤出一抹还算好看的笑来,“不去也好,正好我今日也累了,想着好好休息一下。你能替我着想,我很开心。”
说完又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刚刚盯着她看的事情,续道:“许久未见你,竟觉得你比之前更加好看了些,眉间那个花钿好看,就多看了几眼。”
念娘一愣。
好牵强的由头!两人明明才七八日不见。
但念娘怎会驳姐姐的面子,旋即用足尖点点地,娇羞地垂下来头,小声道:“您过赞了。”
说起花钿,她又轻轻抚上额头,笑嘻嘻地说:“这是阿姐替我描的。”
“千澜姐姐,我母亲近日在为阿姐议亲,听说挑中宝庆知府柳大人家的二公子柳沂,是柳娘子的娘家弟媳保的媒,姐姐也见到了,觉得很是可以。”
千澜微微讶异,原主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这事的一丝半点,“是嘛,这等好事怎么都没听思姐姐说过?真好,恭喜她觅得良人。”
念娘却惆怅起来。
千澜捏着壶问:“怎么了?不高兴姐姐出嫁?”
念娘道:“外祖父有意让哥哥出仕,他前年已经通过乡试,正想让他参加明年的春闱。阿姐已经定亲,将来是要做官户大娘子的,未来姐夫又排行第二,听说他家大太太是世家小姐。”
“阿姐嫁过去,若妯娌间不合,显然柳家大娘子是得向着大太太的,那阿姐便难过了。”
“那不容易,这亲不结了不就行了?”千澜靠在一旁等水开。
念娘瞪大眼,模样像极前世千澜和黑心老板跳脚的样子,想克制又不太能克制,若不是在医馆里,她能蹦起来。
“这可不行!”
千澜想问原因,但想了想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似乎想的通是为什么。
廖家在医馆这一块可以说是整个宝庆的领头羊,站的越高就越有人希望他们能摔得越惨。
医馆不比别的,稍微一个事故就能让廖家面临灭顶之灾,可如今的形势就是,廖家好容易出了位二品诰命夫人,可姑爷却战死沙场,这一座靠山怕是赵霁成年前都不太稳妥。
廖家将廖思娘嫁给知府家的公子,应该也是想着有个靠山,但无论再好关系都不比自立自强稳妥,所以才会准备让廖瑜出仕。
这些打算确实要做,总比到时候出了事再来求人管用。
不说撑腰,假如廖瑜能中进士,无论入不入翰林,哪怕只是个六部小官,也能让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忌惮三分。
只是她竟不知,廖瑜年岁不高就已经是个举子了,又通晓医术,不愧为家中宗子,前途无量啊!
“放心吧,外祖父有成算的。”
她端起茶壶,看着念娘笑了笑,抬脚向内室走去。念娘在原地叹口气,也跟了上去。
……
再说到沈寂这边,近墨抓好药,提着两包药材上了马车,在门口看了那一抹青色身影一眼,驾着马车走了。
“爷,接下来去哪儿?”他请示沈寂。
沈寂今日听见千澜的话,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她,并且人家并非有意忘记他,心里顿觉温暖光亮,近墨一问,他顺嘴就答了。
“去碎玉坊,挑些首饰作为伴手礼送给廖夫人母女。”
马车照旧行驶,隔了一会儿,又听到近墨小心翼翼地问出口:“爷,属下虽然跟您比较晚,但也觉察到,您之前是不是与澜姑娘认得啊?”
沈寂闻言却静默下来。
他自小便不受家人待见,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也只有远在京城性格懦弱的近书,近墨与另外两名侍卫还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遇见的。
沈寂似乎生来就应了这个名字,孤独孑然。
孩时上族学,家里的兄弟不拿他当亲人,常常挑逗欺负以及很看不起没爹又不得祖母喜爱的他。
在十一岁之前,除郑羽和近书以外,他的身边就只有赵千澜。
第48章 孩时往事
他是认得她的,而且永远不会忘记!
人都是这样,越容易得到的越不会珍惜,可往往最难得的,反而会倾尽自己去守护。
千澜之于沈寂,便是如此。
沈寂在千澜两岁上与之相识,那时他也才五岁。那时两人的爹都还在大楚皇帝的嫡亲弟弟昭亲王手下做事。
赵沈两家的关系也还十分要好。
昭亲王时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掌管天下军务,而赵绥那时正在他手下任都督同知,沈敬任都督佥事,共同协办军务,两人算是昭亲王的左右手。
直到十九年前,也就是沈寂出生那年,昭王妃南下游玩时遇刺身亡,发妻的死令这位王爷颓然良久,最后辞去左都督一职,甘愿请旨去西北戍边。
而沈寂两人的爹也各自奔了前程。
有这一段往事,两家往来是不必多说的,可未料及自那以后两府间却断了联系,个中原由不得人知,沈寂也从未问过父母。
直到千澜出生那年,洗三礼时齐氏带着沈寂来赴宴,两府间这才逐渐有了来往。
沈寂在摇篮一旁注视着咿呀咿呀的一团,细腻瓷白的脸像极一块无暇的玉,他不住要伸手去抚,手触碰到那小小的脸时,千澜咯咯笑了。
自那以后他便时常盼着能去见见这个妹妹。
那时他将千澜看做妹妹,极好的妹妹。
然而之后父亲重疾去世,母亲悲痛欲绝卧病在床,他被送去外祖家,在那里认得小厮近书与他的表弟郑羽。
后来齐氏病愈,他被接了回来,府中一切都变了样子。
祖母李氏素来不喜爱他,也看不起母亲,他心里头明镜似的,但他未曾想到父亲亡故以后就连府里的叔婶与兄弟也对他们孤儿寡母冷淡嘲讽起来。
要说他没恨过吧,其实恨意不大,他从小就不受待见,因此并未对这些所谓的亲人有多憧憬,左右府里有个会始终护他在身后的母亲。
然而再心思通透的孩子也需要相伴着一起长大的伙伴。
他做梦都想有个朋友。
半年后,他再次在赵府见到已经可以追着他跑的千澜。
她梳着两只总角,用红绳绑着,走路摇摇晃晃的,总角上佩戴的流苏也就随着一块晃悠,身上穿着是云锦织花襦裙,上身是一个绣元宝的短袄。
全身上下是他只在自家府里二姐姐身上才见到过的贵气。
千澜被阖府捧在手心里宠爱。
“咦,这里有个没见过的小哥哥。”
她在前面跑,手上拿着一只糖,看到沈寂后停下了步子。
她才到沈寂腹部的位置,小小的一只犹如行走的糯米团子,软软糯糯的小脸对着他微笑。
沈寂望着她也不禁扬起唇角,他蹲下来与之齐平,温柔的问她:“你是谁啊?”
小千澜眨巴眼睛,“你这人好生奇怪,这是我家,你竟不知我是谁?”
她才两岁多,吐字有些不清晰却很是可爱。
沈寂勉强听懂她的话,刚要回答,就有女使追上来,边跑边道:“三姑娘您可慢些,担心摔着。”
“奴婢不过给二姑娘送了些糖果子过去,月芷那丫头忒不踏实……沈五公子也在呀,让您见笑了。”
千澜闻言哦了一声,咧嘴笑道:“原来你叫沈五?”
“我晓得了,我以后叫你五哥哥,可好?”
千澜“唔”了一声,接着道:“我爹娘叫我三娘,白娘她们叫我三姑娘,你想要怎么叫我?”
一旁的白娘觉得自家姑娘太过热忱,她印象中沈寂公子才第一次见她。而且沈家哥儿名唤沈寂,尽管她才两岁,没人会和她见怪,但该有的礼数她身为教养女使,也不能少。
当下备着屈膝说话,不料沈寂先笑开来,“那我就叫你三娘。”
“好耶好耶。”小姑娘舞着双手让他抱。
白娘笑着摇头,心道自家姑娘这不认生的样子,将来可别让人抱走了。
沈寂也有些错愕,他家里有堂妹,可从来不会有妹妹伸手让他抱,也从来不会有长辈允许他去看弟弟妹妹。
千澜对他的热忱,温暖了他好久好久。
之后便隔三差五要递帖子去见千澜,他的三娘。
这些事情就连廖氏都不甚清楚,沈寂害怕廖夫人得知会不允许他们往来,因此大多是靠白娘给他偷偷开角门,两人在距离角门最近的偏院里玩耍。
起初几次白娘害怕受罚,踌躇着断了两个孩子的来往,可偏偏这时千澜对府里其他兄弟都不热情,非闹着要五哥哥陪着玩儿。
白娘无法,只好多带些小丫头小厮跟着,自己也一刻不离的守着。
好在沈寂其人晓得察言观色,跟千澜说好以后每十日就来找她玩,还特地嘱咐不能和任何人说,就连爹娘都不能说,不然他就不能来了。
小姑娘一听以后都不能来了,哪里还敢告诉任何人,比划着嘘的手势,咧嘴朝沈寂笑,“三娘保证不和别人说,娘问也不说。”
她眼风一扫身后的几人,双手叉腰正色道:“你们也不许说,不然这个小院子里的秋千架子、五彩毽子都不准玩儿了。”
白娘这才放下心来,长此以往也对沈寂更加信任。
日子一晃到千澜七岁,他这日从族学里下学,便迫不及待的来了赵府寻千澜玩儿,未可知的是,那日是赵家长房公子赵淋的生辰。
自己的大伯,文清侯沈放也带着长子沈宴来了。
沈宴与赵淋素来交好他是清楚的,就是不知怎么赵淋过生辰,他的大伯父也会屈尊来赴小辈的寿宴。
他准备留信走人,白娘却找上来,说三姑娘在自己的揽月居等他,是有东西要给他。
到了揽月居,白娘却只让他一个人进去。
他心里打着鼓,但也迈开步子往里走。
可没等到给他的东西,他去时却见到千澜落水的那一幕,他心下大乱,不顾岸边还立着个人,愣头愣脑的就往冰冷的水里钻。
入秋的节令,吹的风都是刺脸刮耳的,何况是水下。
他不要命的行径让沈宴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救起千澜,小姑娘呛了许多水,已经不省人事。
他急得双眼通红,“三娘,三娘你快醒醒啊。”
又伸手按压她的胸腔,终于躺在地上的千澜吐出一大口污水,沈寂这才松了口气。
“万幸,你没事。”
“寂哥儿,你怎么在这?”
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他顺着声音扭头看过去——正是沈放父子。
沈寂颤颤悠悠地想要爬起来,可方才下水救千澜已消耗掉他所有的力气,他也才不过十岁罢了。
来不及开口说话,他就直直栽倒在沈放身前。
之后他也睡了两日,一直在病中,大好以后却得知白娘被廖氏重罚,派去庄子上务农,而沈宴莫名成为千澜的救命恩人,两家竟定下儿女亲事。
而且千澜,也再不记得他。
遑论是那个要送给他的东西。
第49章 外祖父的打算
之后两人形如陌路,他也曾为此痛苦过,可无可奈何,之后母亲去世,他也再无暇顾及这些。
千澜就像他狼狈、自卑且拧巴的幼时的一个藉慰,温暖的像一束光,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他的心里。
兴许是因为自己年幼失怙,府中人又不亲近的缘故,让他那时将千澜当做唯一的救赎。
是的,是救赎。
无父无母的他在沈府中会寸步难行,哪怕后来他中了举,哪怕之后得赐进士出身,入六部观政,没有家族庇佑的他但凡错一步,那便会满盘皆输。
倘若没有千澜,他兴许会恨,恨那个逼死他亲生母亲的祖母,恨许多人,然后变得孤僻,冷血。
一个人一旦受过的困苦多了,也就不会再相信这世间的好。
这样的一个人既可悲又可怜,万幸他不是。
他久不做声,近墨也能猜出一点苗头来,不敢再多嘴,驾车往碎玉坊去。
……
千澜这里却与外祖父相谈甚欢,廖望赋先是问了她与衙门同僚相处如何?可有过节?
除却和阿成那里,其他同僚倒无甚么矛盾,她将阿成那事情说了。
廖望赋道:“若叫人服你,无外乎两种,其一,让他们看见你的能力,认可你才能佩服你。其二,让你拥有他们不得不服从的资本,比如地位,钱财,权势等等。”
“澜姐儿虽是其二,但外祖父以为这世上总有些人,无论你才能如何出众,他都只会对你嫉妒而不是钦佩,那么就只能凭借别的让他们缄口。”
“有时候该报家门就得报,一来是待人以真诚,二者也可省去不少麻烦。”
千澜应答,表示很赞同这话。
他又问了千澜对于最近这命案的看法,问廖瑜的制艺如何,念娘近来医书读了哪些,都是对小辈的关怀。
除了念娘表现的有几分吞吐,其余二人都流利的说了。
也再让千澜惊讶了一回,廖瑜说话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对时事甚至政治都很有看法。不过他才十八岁就已经中举,在珑汇这样的地界儿可少有。
有这事儿做铺垫,别的也就没那么大惊小怪了。
她们老廖家祖上果然人才辈出!
最后外祖父要留饭,是廖氏起身说今日要在家里置办小宴请千澜的几位同僚来吃酒,现下要回去准备,廖望赋才放人回去。
恰好赵霁也快下学了,廖氏便让千澜和廖瑜一同去接他。
二人欣然应下。
赵霁是在县学里读书,原本是生员才可入县学,可抵不过他身份摆在那里,知县大人同教谕这么一合计,就让他背着小书箱进去做了个旁听生。
县学是在东北面,一处临水靠山的屋子里,从得真堂往北走七八里路就能到。
千澜与廖瑜有说有笑的信步走在路上。
念娘说的春闱是在来年二月初九至十五,而近期正是每三年一次的秋闱之日,也就是说廖瑜在十五岁时就已经中了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