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指了指地上的横七横八躺着的人，“派人将地方清了，尸首都抬去义庄，再找个干净安全的地方安置几位女眷幼小。”
推官爬起来拱手应喏，但还是想问：“沈大人，不知今夜是发生什么事？”
沈寂斜睇他一眼，缓缓开口说道：“我等今夜在此客栈遇袭，刺客伪装成掌柜与食客暗下杀手，所幸他们行动未成，不过此事已移交锦衣卫审查，没甚么大事。”
“这客栈估计是有问题的，你有时间就去查查原来的店家是何人。”
推官大惊，忙拍着胸膛向沈寂打保证，“下官明日就去查！”说罢却杵在原地不说话了。
沈寂见他闷不吭声，抬头看去，“还愣着做什么？”
推官反应过来他是说找住处的事，俯身道：“下官这就去办。”
沈寂不太耐烦的挥手。推官走后，他缓缓转身要走进屋内，千澜就在门槛前站着，手扶着墙，一言不发的望着他。
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是毫无气色。
沈寂朝她走过去，在面前停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袍上几滴深色的血迹。
“吓到了吧？”
温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彷佛刚才狠绝的人不是他。他伸手想要替千澜撩起额头的碎发。
千澜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
沈寂心里一阵揪心，自己没想过吓她，可却还是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心中这么想，凝滞在半空中的手也就慢慢放下去。
谁知千澜却伸手抓住，握在手里上下翻看，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笑。
说话时语气尚有些虚浮：“那把刀这样锋利，大人没弄伤手吧？”
此话入耳，沈寂心里涌过阵阵暖意，瞧她又害怕可又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他忽然想抱抱她。但看到屋内的廖氏等人，终归没有付诸行动。
他低头一笑：“我无事，先进去吧。”
今夜这场风波到这里算是结束，然则众人脸上都没有表露轻松的神情。
此番回京路途遥遥，没个三两月到不了。可他们才离开珑汇就有人迫不及待的追上来。是哪家仇人也不知晓，这一次若无沈寂早有准备……
罢了，多说无益。
总不能每一天都这样提心吊胆吧！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日日要担心有人会杀自己，那这日子不过也罢！
一进门沈寂就道：“我已让长沙府推官去找了个住处，今夜大家好生修整，我们明日晌午再出发。”
“另外锦衣卫袁百户留了一队人马共五人，护送我们回京，明日就到，今后这样的事不会出现第二次。”
众人一听此话，终于放下了心。
念娘捂着心口，看来还不曾缓过来，但还是没忍住问道：“沈大人，我瞧着那店家没什么奇怪的，您是怎么看出来不对的？”
哪知沈寂低头笑了下，紧接着望向千澜，开口说道：“这事儿需得问你澜姐姐。”
念娘也惊讶的看向她：“姐姐看出来的……怎么看出来的？”
千澜笑着，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我哪有那本领，是大人同我说黑衣人消失在珑汇，只怕后面还会出现。他们想要灭口，那等入了京就没那么好动手了，所以他们定会在回京途中下手。”
她稍顿，继续道：“偌大一家客栈，还临近长沙府，出城进城的人不在少数。但这里的住客只有寥寥数个，还都是三大五粗的男人，显然就是有问题了。”
她也没说是自己穿越而来对这里一切都好奇，所以东张西望不小心望到一个大汉给他隔壁桌的人递眼色，看他们的目光好比猛兽见到了猎物。
所以说他们的伪装还是太差劲了。
“敌在暗，我在明，自然是小心为上嘛！”
虽然理由不充分，好在念娘没有再追问。
很快推官便带着人折返回来，在门下就开始施礼，一路施到沈寂面前：“大人，住处已经安排妥当，还请大人和诸位随下官移步城中。”
屋外停着府衙为几人准备的马车。
一番折腾已经到了下半夜，各个都已疲惫不堪，赵霁已经靠着廖瑜昏昏睡了过去。
沈寂瞥了眼在一旁暗暗打哈欠的千澜，惺忪的睡眼眯了眯，他勾唇一笑，率先走出去。
推官找的住处很是不错。是一处一进的小院，共有八间房，屋里用具一应俱全。入夜已深，所以也没人打量院里的景致和陈设，各自洗漱以后，回房入睡。
沈寂向推官道了谢，近棋和凌云也先后找来了这里。
凌云一脸失落，一看便知搜查无果。
近棋手上拿着让画的画像，刚要禀报，沈寂打断他：“……今夜都先下去好生休息吧！”
下半夜风平浪静，各自安眠。
第107章 哥哥是爱称
翌日千澜难得起个大早，哈欠连天的推开门。
沈寂却已经站在院中，正望着池中一尾红鲤，嘴角衔笑，长身玉立。
千澜靠着门框，拢手打量，思绪却已飘到别处，昨夜情景历历在目，她时至此刻仍觉得心情复杂。
从未想过沈寂会有那般凌厉的时候，因此在看到那一幕时，她当真是很震惊，也正如她想不到沈寂这些年来受过的委屈和白眼一样。
从前只知道他活的不易，却未曾细想过，沈家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却有一些不堪的家人，皇宫是庇护他的地方，可他却也只能在其中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她未经这般生活，说共情有些虚伪了，但她却能明白，沈寂能修成如今这样清朗的习性，应当很不容易。
所以无论沈寂有怎样的一面，她都能接受。
而且眼下她身在暗云涌动的古代，在一个你不狠别人就对你狠的地方，也容不得她矫情造作。
在门口站着看了会儿，千澜拾整好心情，缓缓走过去。
沈寂余光看到她走来，便也转过身，深深的看着她。
“大人起的这么早？”
沈寂轻轻点头，抬头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了。”千澜望望四下的房门，深觉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摸摸肚子记起自己没吃早饭，于是道：“大人，我想吃肉包子。”
沈寂又是点头：“走吧。”
对她无有不从，但千澜觉得很不自在，她知晓他是因为昨夜审问张戌，觉得把她吓着而感到自责。
两人一齐往外走去。
冬日的早晨已是寒意刺骨，路上行人也只有零星几个，都是步履匆匆，相比之下千澜两人缓缓踱步便显得与众不同。
“哥哥昨夜没休息好吧！”千澜忽然道。
一声哥哥，让沈寂足愣了有半晌。
“……你叫我什么？”
“总叫大人多见外呀。我可是你准备要娶的姑娘。”千澜咧嘴一笑，“你大我四岁，叫声哥哥不吃亏吧？”
沈寂被她逗笑，抬手摸了两下她的头。
“对嘛。”见他可算展开笑颜，千澜松了一口气，又看他不说话，于是伸手在他腰上挠痒痒。“就是要多笑，笑口常开，才会有神人护佑，神人都爱看笑脸。”
沈寂低低笑着，去抓住在他腰间乱挠的手，“别闹。”
千澜停了手。
沈寂扣住她的手，小小的一只，很是消瘦，凉的像块冰一样，他轻柔的包住她的手，嘴里忍不住念叨：“怎么这么凉？”
他手掌温热厚实，千澜心里暖意满满，隔了一会儿挣开，又把自己另一只手伸出来。
“换一只手拉。”
沈寂宠溺地将她望着，大手覆了上去。
两人走了一程，千澜跟在他身边，晃晃他的手，“你不想和我说些什么？”怕他反应不过来，又补充道：“比如说昨晚上那事。”
“是想问的。”沈寂对上她的清澈的眼眸，半晌又躲开，掩饰了眼底的慌张与自责，“我昨夜可有吓着你？”
但一切终归被千澜收入眼底，她挠挠沈寂的手心，“是有被吓到。”
她认真道：“虽然我容易受惊吓，那只是胆子小的问题，可我没那么矫情。那人可是来杀我们的，你若不对他狠一些，他们就会对我们狠，恻隐之心要有，但是也要合时宜呀。”
“你真是这么想的？”
“这还能有假？自然是真的。大人英姿飒爽，能文能武，我作为你准备要娶的人，畏首畏尾怎么行？”
沈寂笑了声，睨她一眼，“这会儿怎么又大人了？”
“大人是尊称，哥哥是爱称。”
沈寂一扫当初阴霾，噗呲笑出声来，揽过千澜入怀，埋首在她肩胛处，笑的浑身在抖。
千澜由他抱着，捏捏他的手，嘟囔着问：“你笑什么？”
待到沈寂止住了笑声，抬起头来，搂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含笑道：“当初竟不觉你这般有趣。”
千澜扯开他的手，小声嘀咕：“这可是在街上呢，莫要动手动脚。你当初哪知道我有趣，你是觉得我市井，甚至不怎么看得起我。”
“谁说我看不起你？”
千澜昂头道：“那你当初还……”
话说一半，又说不出口了。
仔细一想他确实没有看不起她。
沈寂挑眉，似笑非笑：“当初怎么？”
千澜答不上来话，小脸一红就道：“……快去买包子吧，晚了就没了。”
……
早膳大家都用了千澜两人带回的肉包子不提。
晌午用饭时，推官又来了。说是知府大人在府衙备下小宴，准备请沈大人与延宁伯一家吃个晌午饭。
可是他们一行人行头都装好搬上马车，只待上车就能走。
廖氏因受惊吓，昨夜没睡好，当场就推了这宴请。
推官为难地看向沈寂，他此刻心情很好，推官这眼神看过来，他心中一怔，却还是答应了他。带伍六七和近墨相随。
千澜不爱这类应酬，原也不认识他们，当下想要拒绝。
哪知念娘在一旁嘀咕：“听说这长沙知府家中有位姑娘待嫁，最善乐舞，传的如同四海八荒第一美女，不知会不会也在宴上......百闻不如一见，真想见一见呢！”
千澜闻言眉头微蹙，立马应下，让推官都愣了一把。
如此其余人便在小院里等，沈寂几人随推官去赴宴。
府衙离他们居住的小院不远，千澜坐在推官特地准备的轿子里，还没怎么感受，外头就有小厮唱喏，说到了。
千澜心说还挺快，轿子就是比马车好，不颠！
下车看轿夫在擦汗，千澜还大大咧咧的道了句辛苦。
两位轿夫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这姑娘问道：“沈大人他们呢？”
其中一位答道：“回姑娘的话，男女宴席要分开，沈大人他们自然在前院用膳，眼下这是三门下，后院。”
千澜看着眼前的宝瓶门，后知后觉地无语半晌。
随后宴上，知府夫人以及那位被念娘称之为四海八荒第一美女的知府家的姑娘，几乎使尽浑身解数与千澜攀谈。从话家常到讨论眼下京中哪样的发饰时兴，嘴巴不歇。
“听说京城的贵人们梳圆髻会配上点翠步摇，衣裳花纹也是寓意极好的如意纹等，妆面也都很精致，我倒是不曾用过那么好的东西，长沙府到底偏远了些。”
千澜陪着笑容，表示自己一年半没回去，只怕当初时兴的现在已经过时。
最主要的是不单沈寂没来，就连男人她都没见着半个影子！
所以自己过来究竟是为什么？
为难自己也为难人家吗？
她暗暗叹了口气，嘴里却还要答：“......我也不知晓，素来是不爱这些东西的，自打来湖广后就没怎么碰过妆匣了——诶姐姐今日这个妆面好看，是自己琢磨的？”
一顿饭在双方的曲意逢迎之中圆满结束。
第108章 不及我心之所向
小宴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四五盏茶的时间，千澜抬头看看天色，也还不晚，便回绝知府夫人吩咐的软轿，准备自己走回去。
在门口又见到推官，她拉住他：“稍后沈大人他们吃完酒，就说我先回了，要他们不必等我。”
话语未落，耳边有人轻轻道：“这便要回了？”
千澜扭头，恰好对上沈寂含笑的双眼，惊讶道：“大人您这就吃好了？”
“不好让廖夫人他们久等，也料定你不会再留下喝茶，干脆尽快结束。”他又向推官道：“替沈某多谢知府大人，就此别过。”
近墨与伍六七也上前抱拳告辞。
“诸位慢走。”
四人一齐走在路上，千澜就在说那位知府的姑娘，“……那姑娘相貌才情着实不赖，大人您是没看到，身姿娉婷袅娜，眉眼间自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九天的仙女恐怕也就这样了。”
说话间，像是对人姑娘很神往。
伍六七忍不住抻抻她的肩膀，准备说让她收敛点。
可沈寂望她的眼眸里温柔的仿若能滴出水来，他又觉得没必要，毕竟看起来无论千澜是哪样的，沈大人都只有喜欢的份。
千澜扭头看过来，疑惑着神情。
伍六七挠挠眉头：“没事了没事了，我手痒。”
千澜白他一眼，随即又和沈寂说话：“往后再也不去这样的宴了，太难为知府夫人，还有漂亮小姐姐……大人您都没看到，人家母女两今日说了一程，没声就尴尬。”
她啧啧叹了两声。
“你既不愿，为何还要去？”伍六七在一旁悠悠道：“莫不是害怕那知府家小娘子貌若天仙，担心她会见到沈大人？”
说完眯眼睨着千澜，似笑非笑。
千澜一巴掌往他肩上掀过去，啧了一声，皱起眉头，“胡说什么！我……我就是去看看她长得究竟怎么样的！”
一副被说中心事的跳脚模样。
伍六七欠揍的笑着，近墨也掀起一抹笑容，两人俱是一副我什么都懂的神情。
千澜一时无语。
沈寂却在一旁轻笑出声，说道：“我曾与那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千澜挑眉：“大人觉得如何？”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千澜听见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脸上仍然堆着笑：“我也这么觉得。”
沈寂又轻轻说道：“但纵她倾国倾城，也不及我心之所向。”
情话入耳，千澜不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上渐渐浮起一抹红晕。她哈哈直笑：“大人您真会说话！”
……
一行人在下晌未时初离开长沙府，临行前沈寂又让近棋去买了不少礼品，派人给知府大人送去，算感谢那一桌酒菜。
原定的路线是往北行，途径河南中原大地，路途近些，但郑羽的兄长，郑国公府世子郑殷传信过来，说让一行人从江西到苏杭，在顺大运河走水路回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