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琢说:“我想同你说,长公主是很和善的人,进去后不要拘谨,她给你什么你不要拒绝只管拿着就是,她问你什么话就照实答,长公主会喜欢你的。”
北笙听着默默点头。
长公主当然是很和善的人,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长公主要是个跋扈点的,何至于看着旁人欺凌萧勖呢!
但郎琢同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现在又不需要给太子遴选太子妃,也不需要在长公主身边学女红,为什么要长公主的喜欢?
北笙没有来得及细想,府丁已经出来了,他拱手向郎琢说:“长公主已经等着郎大人了,两位进去便是。”
“多谢。”郎琢向那府丁拱手,提着衣摆上了延龄殿的台阶。
北笙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
殿内香烟缥缈,温暖如春。
北笙压着心头感慨,不敢乱看,跟在郎琢身后跪拜。
郎琢伏在地上,恭敬的说:“臣郎琢拜见长公主殿下,祝长公主殿下寿诞吉祥,永享安康。”
北笙也赶忙跟上,说:“安国公之女徐北笙见过长公主殿下,祝公主殿下玉体康健,福禄长存。”
长公主神态慈和,柔声问:“这位就是郎大人的新学生?不是说随堂听课的还有赵世子?怎只来了她一个?”
长公主的声音很是婉转好听,北笙跪着,宛如回到了当日在嵯峨宫学女红时,长公主也是这般温婉的说话。
郎琢说:“回公主的话,高阳侯世子今日本也来了,临时有事回去了,是以,臣只带了北笙一人来。”
长公主看伏在地上的北笙,嘴角一笑,“都起来坐吧。”
“谢公主殿下。”两人异口同声向长公主告谢。
宫廷礼仪上辈子学的,这辈子也没忘,北笙甚至比郎琢还要恭敬。待郎琢起身坐定,北笙才缓缓在郎琢身侧的凳子上坐了。
侍女送上了茶水和点心,长公主说:“郎大人很喜欢我府中的芙蓉糕,北笙也尝尝,是否合口,这还是去岁夏日摘下的荷花花瓣做的。”
芙蓉糕?长公主竟然舍得给他们吃?
犹记得前世有一回,萧勖来了嵯峨宫,因错过了午膳,拿了厨房一块芙蓉糕,竟被长公主柔声训了一顿。
北笙没记错,是柔声训的,可萧勖像是做了十恶不赦的大罪,竟举着那块芙蓉糕垂手恭听,不知所措。
芙蓉糕,物如其名,花瓣荷叶栩栩如生,摆在碗碟中真如亭亭立与湖面之感。
与其说是点心,不如说是一副用面点雕刻的工艺品。
北笙不懂的是,在精致的东西,也比不上人重要,况且本来就是做来吃的,萧勖为何用不得?
想起萧勖的遭遇,北笙对面前的糕点不为所动。
郎琢则拿起一块端详,笑了笑,“糕点难做,公主不要太辛劳了。”
长公主云淡风轻的说:“没什么辛劳的,闲待着无事,就鼓捣一些糕点,宴请宾客。”
宴请宾客?可刚才在宴席上,北笙并没有看见芙蓉糕。
“北笙姑娘怎么不动?是嫌这糕点做得不好吗?”
被长公主突然点名,北笙赶忙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块,小尝了一口。
她恭敬道:“北笙谢公主殿下赏赐。”
她勉强吃完一块,就再也没动了。这糕点好看又好吃,但因萧勖的事,这糕点下肚却哽在心头。
郎琢则就着茶水吃了两块,长公主还让婢女再装盒打包一些让郎琢等下带回府上吃。
长公主吹吹杯中的茶叶,细细地问:“郎大人有经世之才,平常都教你们读什么书?”
北笙道:“回长公主的话,经史子集中的名篇,郎大人都教。”
长公主温婉一笑,“姑娘家又不用考学,也不用做官,这些私下读读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就罢了,女子处事,还是要有一技之长,不用依附男子也要能养活自己。”
是呢,长公主的女红向来称道,只是因为公主的身份拘束着,不能为所欲为,只能按月领着宫中的俸薪过日子,的确无趣了很多。
长公主又向郎琢说:“郎大人同他们授课,也多聊聊外头广袤的事,不要只盯着书本,将你的学生都教迂腐了。”
郎琢起身拱手,“臣谨遵殿下教诲。”
长公主又看向北笙,“徐二姑娘在外长大,知道的定然比在京中的姑娘多,你养父养母可曾教过你什么?”
北笙迟疑一下,“回长公主的话,臣女养父养母皆是平头百姓,不曾教过臣女什么。”
郎琢眉头一皱,道:“徐二姑娘从前没有条件学,现在到了京城,本官别的不会,但琴棋书画也会好好教你。”
“多谢郎大人。”
长公主盯着郎琢微不可查的笑了笑,“除了太子,郎大人还是头次带学生来我府中,我也没有别的见面礼可送,这只镯子还算拿得出手,就送给徐二姑娘,望你潜心好学,不要辜负了安国公夫妇和郎大人的期望。”
长公主将手腕上一只透亮的翡翠镯子摘下来,由婢女送了过来。
北笙踌躇地看向郎琢,郎琢不动声色的饮茶,没有任何反应。
绿亮的镯子已经递到了北笙眼前,虽然郎琢门前嘱咐过她不要拒绝长公主的礼物,可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礼物收下到底有些不妥。
婢女见她迟疑,细声说:“这是长公主殿下的一番心意,姑娘快收下吧。”
北笙只好举高双手来接,那婢女却含笑将玉镯子套在了她的右手腕上。
北笙又拜在地上行礼,“北笙谢殿下赏。”
长公主又说:“模样可人,行事规矩,处事谨慎,这样的姑娘难得,郎大人可要好好教。”
“是。臣谨遵。”郎琢起身垂眸拱手,“臣府中还有事,就不参加宴席了,恕臣告退。”
北笙急忙跟着说:“臣女也告退。”
“去吧。”
恰在此时,门口的府丁来报,“殿下,公子要来给殿下请安。”
长公主敛了笑,淡淡地说:“前院宾客众多,叫他好生招待宾客,我这里他不必来伺候。”
“是。”
府丁悻悻退了出来。
等郎琢和北笙出来时,萧勖正立在门外,他瞥了眼郎琢手上提的食盒,拱手垂目:“郎大人。”
“嗯。”郎琢朝他点了点头,便提衣下了台阶。
今日本是热闹的日子,萧勖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甚至满目失落,对上北笙的目光时,勉强朝她一笑。
第25章 这是二姑娘的珠钗么
这一场参拜,北笙浑身都汗津津的,原本温润的玉镯子也变得烫手,她默默摘下来藏在了袖中。
到了僻静处,郎琢才驻足,转身间绀青色的厚氅掀飞地上的积雪,俊雅狂野的眉宇间带着隐忍的不悦,他问:“你明明诗书什么都会,为何要说你养父母没曾教过你什么,不是说了让你在长公主面前实话实说么。”
北笙神情无措地望着他,“长公主只是和学生闲聊而已,又不是问案,学生也不是罪犯,是不是实话实说有那么重要么?”
她半侧过身,又说:“学生不知大人为何生气,学生头一日面见公主,往后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交集,难道要学生在长公主面前夸夸其谈,自以为是的说自己什么都会么?学生难道不该在贵人跟前谦虚谨慎些?”
郎琢自是知道北笙伶牙俐齿,青阳也多番来报来说南音屡次三番吃了北笙不少亏,原也以为南音笨拙不及北笙聪慧,如今被北笙怼上了,才知道什么叫哑口无言,自知理亏。
“还有这镯子,”北笙将翡翠镯子从袖中掏出来摊在手心,晶莹玉润的手镯在白皙娇嫩的掌心里更显光亮。
北笙说:“学生念着大人的嘱托,收下了,可到底也收得惴惴不安。这镯子要不大人替学生找个机会还给长公主?”
郎琢侧过脸去不看她,冷冷地说:“长公主送了你,怎有收回去的道理?”
北笙鼻头酸楚,略带委屈地又说:“小侯爷同我说,长公主的寿诞请的都是年轻人,是想为勖公子选亲,要是让旁人知晓,徒惹非议。”
粉妆玉砌的小姑娘诚惶诚恐,郎琢看着好不心疼,沉默片刻后淡淡地问:“勖公子不好么?还是说你喜欢赵世子那样的?”
北笙愣住了,她昂起冻地红扑扑的脸儿道:“这是大人作为夫子该问学生的话么?大人若想给勖公子保媒,可明着向我父母提,而不是将我拉到长公主面前。”
“保媒?”郎琢噗嗤笑了,“你想什么呢?本官自己都单身,哪有空给别人保媒。”
北笙怒盯着他,看他要说些什么。
郎琢道:“先前来见长公主,同她说了在安国公府上授课的事,长公主念在安国公对她有恩,又听说你才回京,所以想见见二位姑娘,赏下这镯子,一切都是公爷的恩德,没想到你竟生出这么多芥蒂。这镯子你要不愿戴,就藏起来别示人就好。”
哦,原来如此,倒是自己多心。
“原是学生误会了大人的好心。”她笑着将玉镯子又套回手腕。
“知道错了就好,走吧,本官送你回国公府。”
“大人!”
郎琢要走,北笙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郎琢不悦。
北笙走到跟前,小心翼翼的说:“大人,去汝宁的事……您可否替学生再劝劝父亲?”
郎琢道:“既然安国公不想让你去汝宁,那就留下吧,反正南音不是你的对手,听说她掉进冰湖还折了腿?”
“可我不想留下!大人,您跟姐姐自幼就熟,按理说您应该对她比对我更偏心些才是,您就忍心看着我欺负得她没有翻身的余地?”
郎琢挑眉听着,没有做声。
北笙又说:“您要是能劝动我父亲送我去汝宁,姐姐必然心情舒爽,不会再生事,我只需在逢年过节时来京中小聚,往后家庭和睦,姐妹情浓,这样我父亲母亲高兴,何乐而不为。”
“大人行行好,就帮帮学生。我母亲最近愁的白发更多了,我舅舅知道了也不会开心的。”
北笙絮叨了这么多,只有提到“舅舅”二字时,郎琢的神色动了一下,说:“既然你决心要去汝宁,那本官再在公爷面前说说。”
北笙笑着福礼,“学生多谢大人!”
“行了,走吧,我先送你回去,此事往后再说。”
北笙急忙道:“不劳大人相送,学生的马车就在公主府外,大人只管去忙自己的事,忙完了请赶紧来我家劝我父亲。先走了。”
北笙快步拐过了廊角,转瞬不见。
郎琢望着她欢快的背影,仿佛整个天都晴朗了,嘴角不由溢出笑意。
也许雀鸟不该关在笼中,就该放飞九天。
马车里,绾月给北笙整理发顶的雪时,发现少了一支珠花。
北笙摸摸自己的脑袋,问:“可是你记错了,我这里并没有簪珠花?”
绾月道:“今早是奴婢为姑娘梳的发髻,簪了一支桃花样的珠花,姑娘自己都说好看的,怎的忘了?”
“一支珠花而已,掉了就掉了吧。太冷了,我们快回去。”北笙心情好,心思哪会放在一支珠花上。
就是在意,也不可能再跑回公主府去找,打扰了公主府的宴席。
“徐二姑娘。”
北笙的马车才掉了个头,外头就有人喊她。
只是这声音让她心头一紧。
鹿竹掀开了车窗,外头露出一张斯文清秀的脸来,他正举着一支桃花花瓣样的珠花,问:“请问这是徐二姑娘的么?”
鹿竹正要说话,北笙已经掀开车门下了车。
她小心翼翼的从萧勖手中接过来,细声问:“正是我的东西,勖公子在哪里捡到的?”
萧勖说:“是府丁在延龄殿外捡到的,不像是公主府的东西,我猜应该是徐二姑娘落下的,才追来一问。”
北笙笑得温婉,摸着发髻将珠花簪到头上,淡淡说:“我正愁不知掉哪儿了,多谢勖公子。”
萧勖微微垂眸,不敢看北笙,只道:“宴席马上就开始了,徐二姑娘来一趟,为何不用了膳再走?”
“啊?……我……”
她是跟着赵疏来的,现在赵疏不在,郎琢也要走,公主府没她熟悉的人,独留下用膳好生不自在。
萧勖仿佛看出了她的窘迫,微笑着道:“姑娘若来,我替姑娘安排。”
“那行,我正好饿了。”
反正她马上要去汝宁了,和萧勖见面说说话了却前世遗憾。今世只要她躲开太子选妃,就算萧翊以后谋反称帝,萧勖也不会因为护她而死。
才说要走的二姑娘转头又跟着萧勖进去了,车上的鹿竹和绾月看得目瞪口呆。
二姑娘的心性还真是难以琢磨。
第26章 一场凌辱
郎琢在公主府内遇到了几位同僚,闲谈了几句后,正往外走,就看见北笙笑意盈盈跟着萧勖进来了,两人还不知说着什么,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只是,北笙的目光对上郎琢后,霎时又拘谨起来。
郎琢问:“你不是要走了么?怎的又回来了?”
萧勖道:“是我,又将徐二姑娘请进来了。”
北笙笑笑:“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公主府,还没尝尝佳肴的滋味儿呢。”
郎琢淡淡地说:“这里也没你熟识的人,你……”
“无妨,我替徐二姑娘安排就是了。”萧勖笑着看了一眼北笙,北笙也笑着与之对视。
郎琢自是知道两人是头次见面,但从北笙的眼中看出些不一样来。
她看自己时,一副拘谨恭敬的小心模样,看赵疏时,脸上笑着,眼底却含了些许应付之色,唯独对萧勖,却是真诚和善之笑。
人人都看不起的萧勖,北笙倒是待之真诚。先前还担心旁人将她和萧勖绑定,这会儿又……
郎琢未再多言,朝萧勖拱拱手,“既是如此,是本官多虑了,告辞。”
看着他甩着阔袖,顶着纷飞的琼花大步流星走后,北笙忐忑的心放松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郎琢面前这么拘谨,长久接触下来便知郎琢亦非邪恶之人,只是看着严肃板正而已,许是他那高显的身份让人敬而远之吧。
北笙跟着萧勖继续往前,萧勖说:“今日竗妹妹也来了,徐二姑娘与其他的女眷皆不熟,竗妹妹与乐平王一母同胞,乐平王又同安国公府走得近,进去后徐二姑娘就坐竗妹妹旁边吧。”
萧勖后面的絮叨北笙没有听清,只这个“竗”字一出口,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前世她依恋赵疏,爱赵疏,却不想到头来赵疏一声不响的和范阳公主萧竗定亲。后来才知,是南音得知安国公想和北笙嫁给赵疏的事后,怂恿乐平王先一步说动赵疏娶萧竗。
姑舅表兄妹的关系,萧竗本是死活不同意的,可赵贵妃为了帮乐平王,让高阳侯的赵家军为萧翊所用,摇动鼓舌,才说的萧竗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