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的爵位虽比高阳侯高一些,可实际情况却比不上高阳侯。
徐家祖上只有徐照庭的姑姑成了高祖皇后,此后徐家再也没有出过贵人,除了世袭的爵位,有的只是徐照庭的战功了。
是以,贠夫人一直盼望着两个女儿能嫁进皇族,不能成为太子妃也要成为王妃,是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阻拦女儿和萧翊赵疏来往。
赵疏盯着北笙看了一会,北笙一直垂着眸,他的目光突然掠过北笙,看向了她身后的两个婢女,“这是贠夫人给二姑娘找的侍女吗?竟然长得这么端正?”
北笙还没有说话,南音讥笑说:“是呀,一个叫竹喧,一个叫明月,还有两个男仆一个叫清泉,一个叫渔舟。都是十五六岁的妙龄,小侯爷若是看上了谁就带走吧。”
乐平王笑着摇扇,“你就不要惦记二姑娘的人了,聚仙楼的姑娘和小倌儿还满足不了你吗?”
竹喧和明月听到他们这么品评自己,还提到聚仙楼,生气却不敢表露,只将头垂得更低。
“兄长!好端端的提什么聚仙楼!”赵疏怒着瞪萧翊,又笑着看向北笙,“二姑娘别误会,他们这是打趣我呢,我虽经常出入那些地方,也只是喝酒听曲,我这样叫什么,叫莲出淤泥而不染……”
赵疏的话引得南音和萧翊一阵窃笑。
赵疏看向南音:“你刚刚说他们叫什么名字来者?竹喧,明月,清泉,渔舟?”
南音点了点头。
赵疏大笑,“我突然想到一句诗来,王右丞曾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他们的名字可出自这里?”
南音举起了酒杯,“小侯爷高才,正是出自这里。”
萧翊打趣说:“你能说出这几句诗来,可绞尽了脑汁吧!听说徐二姑娘在乡野长大,不知可通诗文?”
北笙抬头礼貌笑着,刚要说话,南音又抢先说:“王爷就不要为难我妹妹了,她字都不认识几个,还通什么诗文。今日在郎大人的课堂上,竟然将‘秘而不露,使权得志,非计之上。’解释成‘誓死保守秘密,绝不让权贵得志,才是上上策’哈哈哈……”
南音只要想起就笑得肚子疼。
“郎大人断会出些难懂的题来,二姑娘不必在意,不通可以学嘛,”萧翊拍拍赵疏的肩膀,“你最有才学,徐二姑娘就交给你教了。”
赵疏眼含深意地看向北笙。
谁不通诗文?谁要你教!北笙憋了一肚子的气,要坐在这里同他们虚与委蛇实在是难受。
她看向赵疏,笑着问:“小侯爷觉得这四个名字取得好吗?”
赵疏说:“好啊,当然好,取自诗词,自有雅意。”
北笙不卑不亢,“小侯爷觉得好,我觉得不好,虽是取自诗词,但单个儿看,也觉不出什么雅意。竹喧,被风刮得吵闹的竹子而已,明月,清泉,渔舟亦如是。”
赵疏眉眼一亮,“二姑娘有何高见?”
萧翊斜靠在凭几上,一副看戏的模样。
南音嘴角噙着笑,默默端起酒杯饮酒。
她才说了北笙不通诗文,北笙就自己证明了自己不通诗文,连王右丞的诗也敢说没有雅意。
北笙想了想,“我看,不如将他们四人的名字改了吧。竹喧听着太过吵闹,实则她是个温婉的人,就改名叫鹿竹,鹿竹性甘味平,正印证了她的性子,叫着也好听。”
南音哼笑一声,“妹妹难道都要给他们取药材的名字吗?太俗了吧?”
果真没有见识。
北笙没有理会她,继续说:“明月这个名字意思也太过简单,不如就叫绾月,绾,本意为系,也有思念,挂念的意思,也纪念了我父亲母亲十八年来对我的思念,这个名字音律也优美,叫起来朗朗上口。”
赵疏听着频频点头,连萧翊也坐正了几分。
“没想到妹妹还懂音律?都以为妹妹在定襄那种小地方长大,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竟将妹妹低看了。”南音是笑着说的,语气也和蔼可亲,只有北笙听出她的嘲讽之意。
“鹿竹、绾月,这俩名字取得极好,那另外两个呢?”赵疏眼中闪着惊讶,颇为期待北笙能说出好名字来。
“清泉……就叫晏清,薛逢的《九日曲池游眺》中写‘正当海晏河清日,便是修文偃武时。’这句话在我看来应该改成‘正当海晏河清日,便是阖家团聚时。’正因边关安稳,海晏河清,我父亲和高阳侯才能班师回朝,阖家团聚。晏清,纯洁、清明,又有神采奕奕心灵澄澈的意思。”
赵疏听着,怔怔说不出话来。
当北笙说出“九日曲池游眺”几个字时,南音的脸霎时一变,更没想到她寥寥数语就说到小侯爷的心坎上了。
徐北笙到底是什么妖魔转世?
海晏河清……赵疏想起父亲驻守边疆二十余年,半生的青春奉献在了边疆,他日日期盼着父亲能早日凯旋,阖家团聚。
这些年,他虽然在京城过得风流快活,可无不思念着父亲。
旁的男儿都有父亲教他们武艺诗书,而他只能跟着萧翊,四处混日子。
赵疏想着想着,不禁眼中涌出泪花来。
萧翊一看赵疏的模样,阖上扇子笑了,“二姑娘当真是个才女,瞧,几句话将我们小侯爷都说哭了。”
南音脸色又一变,连王爷都夸北笙是才女,自己当真是小觑她了。
可再不满北笙,她也不能在萧翊和赵疏面前表露出来。
南音向萧翊和赵疏举酒,说:“海晏河清,合家团聚,妹妹此言,值得我们举杯共饮。”
四人碰杯,一饮而尽。
第11章 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萧翊说:“二姑娘只改了三个的名字中一个字,立意就高了许多,不知接下来的‘渔舟’要如何改?是改‘渔’还是改‘舟’?”
北笙还在想着,南音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刚才她让大家举杯饮酒,就是想岔开话题,不要让北笙继续说下去了。
越是说下去越是证明北笙有才学,没想到乐平王还故意问她。
南音夹了眼前的鹿肉到萧翊碟中,“王爷吃菜,天冷吃鹿肉最是滋补。这是野鹿肉,不是圈养的,很是难得……”
赵疏说:“渔舟的名字让我来改吧,我看就叫……”
北笙抢先道:“就叫景帆,‘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乘一帆船看尽天下美景,比之‘渔舟’如何?”
就因为赵疏先评价了她婢女的长相,评价了他们的名字,惹的北笙厌恶了,所以才要改掉他们四人的名字,那容得他再来给自己的仆人改名字?
要是容得赵疏改了,那往后北笙用到那个仆人时,就会想起赵疏来,连带着也要讨厌那个仆人。
赵疏给北笙鼓掌,萧翊也跟着拍了两下手掌。
南音沉目不悦,只低头饮酒。
赵疏说:“当真都是好名字,取名字讲究雅俗共赏,很多人取名只讲究雅意,忽略了俗意,二姑娘取名既顾全了雅意也兼顾了俗意。”
萧翊也笑,赞赏道:“本王以为徐二姑娘会改‘渔舟’中的一个字,没想到两个字都改了,本意都没变,都是‘船’,不过一个是江头孤寂的钓鱼之船,一个是看尽天下风景的自由之船。”
北笙举酒敬他们,“王爷和小侯爷过誉了。”
前世,她自卑出了名,这一世,不妨高调一下。
南音恼恨的目光扫过北笙得意的眼眸,突然一笑,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骨笄,说:“妹妹来了有几日了,父亲母亲送了妹妹不少东西,我却还没给妹妹送过见面礼,这支骨笄乃乐平王送的,据说是什么稀缺动物的骨头打磨的,名贵不名贵不好说,但是难得,就送给妹妹吧。”
北笙目光不由扫了一眼乐平王,没有接那只骨笄。
上一世,南音将那支乐平王的骨笄送给了她,她也没眼力见的戴在了头上。没过两天,那支骨笄断成两截丢在她的妆台上。
南音不偏不倚的跑来找北笙玩,端端就看见了那断成截的骨笄。
这下如同捅了马蜂窝,南音借此骂她,还告到了贠夫人的跟前,贠夫人也信以为真,众口铄词,北笙百口莫辩,委屈了很久。
这一世怎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呢?
南音抬手要将骨笄插到北笙头上,北笙脸微微一侧,躲了过去。
“姐姐厚爱,妹妹心领了。只是这是王爷所增,难道不怕王爷怪罪吗?”
南音娇嗔一笑,看向萧翊:“王爷会怪我将这骨笄转送给妹妹吗?”
萧翊邪魅笑着,说:“送了你的便是你的,你要送人还是要丢弃都随你了。”
“看吧,王爷都不怪,妹妹怕什么?”
南音笑着又要给北笙簪笄,北笙面色一冷,直接说:“我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此言一出,南音举在半空的手不知该如何了,时间有那么片刻静止,连萧翊赵疏都没想到徐二姑娘说话这么直接。
当着外人的面,北笙才虚与委蛇给南音一副笑脸,南音亦是如此,彼此心知肚明,何必惺惺作态?
北笙冷睨着她,南音想在萧翊和赵疏面前装大度贤惠,就不要怪自己不给她脸面。
二姐妹不和的事赵疏和萧翊有所耳闻,今日见了北笙脸上的伤便知道此事非虚,不怪北笙有气,南音此举太做作了些。
赵疏嘿嘿一笑,“光顾着说话,菜都凉透了。南音你说说,这鹿是国公爷在哪座山头打的?改日我也去。”
终于有了台阶下,南音将骨笄不动声色的揣进袖中,说:“小侯爷顾着吃就是了,就算是告诉了你,你也打不到。”
“好了,”萧翊捏着折扇站了起来,“今日来就是想请你们姐妹明日去北山冰钓,既然郎大人要为你们姐妹授课,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我还没吃好呢!”赵疏口里还嚼着鹿肉,手里举着酒杯,眼神幽怨的看着萧翊。
“那你吃吧,本王先走了!”
见萧翊出了暖阁,赵疏急忙吞下鹿肉,放下酒杯追了出去。
“王爷,我有事同你说!”南音也起身追了出去。
暖阁中只剩下北笙和两个婢女。
鹿竹看了眼屋外走远的三人,担心地说:“大姑娘和他们关系极好,就不怕她在王爷和小侯爷面前说您的坏话吗?”
“说去呗!”
不在乎的人不在乎的事,就是徐南音将她徐北笙诋毁在泥地里、粪坑里又能如何呢?
就如徐南音自己说的,姐妹间的梁子早就结下了,她还怕她几句诋毁吗?
饭菜已经放凉,绾月放在旁边的泥炉上热了,北笙吃完就去见安国公和贠夫人了。
不巧的是,她刚到门口,就听到一句“她一个定襄来的知道什么!母亲为何要偏心替她说话?”
未知全貌,北笙也能猜到徐南音又在贠夫人面前告她的状。
“南音!”
贠夫人打翻了茶盏,汤汤水水撒了一案,她高声斥道:“你若再将定襄二字挂在嘴上,别怪娘恼你!”
绾月挑起帘子,北笙微笑着进门,她丝毫不气,“女儿本就是在定襄长大的,姐姐说的也是实话,母亲就不要因为这点事就气恼姐姐。”
“不过,”北笙侧身看向南音,“姐姐,定襄于我来说是故乡,姐姐对我说百遍千遍都无妨,但请不要在母亲和父亲面前提及此事,此事于他们是心癌,姐姐是在提刀剖他们的心。”
十八年前,北方拓跋部侵犯大靖边疆,北安国公徐照庭和贠夫人就驻守在边境的宣德卫。
战事一起,安国公就让刚生下孪生女儿的贠夫人先行回京。
可硝烟弥漫,路上不是四处杀人的敌寇就是到处抢劫的土匪,贠夫人带着孩子和侍从只能弃车而逃。
当时抱着北笙的正是骆娘子,后面有人追杀,她只顾抱紧怀中婴孩,埋头拼命往前跑。
可跑着跑着,就不知道贠夫人去哪儿了,跟着贠夫人的其他人去哪儿了。
第12章 我替姐姐答题卷
骆娘子抱着北笙流落到定襄,为了生计嫁给郎中周大为妻,两年后生下儿子津淮,并抚养长大了南音。
至此十八年,徐照庭夫妇全然失去骆娘子和北笙的踪迹,直到骆娘子逝世前,告诉了北笙身世,北笙安葬了骆娘子后,带着津淮进京寻亲。
这十八年,贠夫人想女儿想得头生白发,一度以为女儿不在世上了。
如今南音不体谅,还句句锥心,贠夫人怎能不气呢。
南音气结,她知道北笙口若悬河,有颠倒黑白的能力,却无可奈何,不知该如何反驳!气鼓鼓的瞪了一眼贠夫人和北笙,转身跑了出去。
贠夫人捂着胸口,叶栀扶她坐下,贠夫人气恼地摇头,“南音从前还算听话,近来为何成了这般?郎大人的课不想上,非要闹着去冰钓!”
北笙缓缓起身在贠夫人身边坐下,轻声劝慰:“母亲,冰钓是姐姐早就答应了乐平王的,若不去反倒不好,若让乐平王觉得咱家在疏远他,反而会猜度爹爹的用心,今次就容姐姐去,多几个人保护姐姐就好。”
贠夫人无奈地叹息,看着如此听话的北笙,又觉得欣慰,“南音要是有你这般贴心懂事就好了。”
劝解了几句,贠夫人的气消了些许。
北笙陪着贠夫人又说了一阵话才离开了梅香居。
回青霭苑,要路过南音所居的青桦居,才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鞭笞惨叫之声。
一下一下抽打声传来,门口站着的小厮都在发抖。
北笙走过去问:“里头是谁在受罚?”
“是、是照顾大姑娘的广信……”
广信?
竟漏了他!
前世广信不小心打碎了乐平王赠给南音的墨玉纸镇,南音也要打死他,却被乐平王救下。
广信后来就成了乐平王监视南音和安国公府的棋子,出了大力气,这样的人不如留给自己用。
“广信收拾大姑娘的书箱时,不小心将墨汁洒在题卷上,惹恼了大姑娘,怕是要打死他。”小厮战战兢兢,声音都在发颤。
北笙问:“郎大人的题卷本就要重新写的,何至于因弄污了就要打死人。”
小厮带着哭腔说:“小人也不知道,大姑娘回来时脸色就很不好,看见弄脏的题卷,就发了大脾气。”
北笙默然,前世是自己怯懦无能,南音才能过得风光靓丽,这一世,自己只动了一个小指头,南音便坐不住了。
只受了点气,回来就要打杀身边人,这跟自断根基有什么区别?
北笙想了想,对小厮道:“你不要在这站着了,鹿竹,带他去取些治外伤药来,等会用给广信。”
北笙自小跟在周大身边长成人,也学了不少医术,青霭苑中留出了一间小房,北笙专门用来制药。
鹿竹听着里头的抽打声,心下害怕,愁着脸问:“那姑娘呢?我走了姑娘身边就没人了,不如让他直接找绾月取药,我在这陪着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