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也听闻父皇招卫玄入长信宫,于是也瞧瞧前去。
昭华公主偷偷赶至时,卫玄才来没多久。她听着父皇咳嗽声,心忖父皇身子这几年一直不好,不免生出几点黯然及关切。
元后亦提及近来京中凶案,提及这桩连环凶案,元后嗓音里也有些不快。她让卫玄早些了结此案,不可闹得满城风雨。卫玄垂首听着,待元后说完,他也领旨承令,算是领了这桩差事了。
昭华公主却有些悻悻然,她想卫玄不是很有本事?当初掩下堂兄之死,之前替梧侯府遮掩也做得很妥当。他替太子哥哥养了那些北宫舍人不是很张扬?那么如此一来,这么些个杀人凶手,不是也应轻松应下?
昭华公主内心一向是喜欢吐槽卫玄的,如今也是如此。
她一边吐槽,一边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透过屏风缝隙,卫玄的身影就落入了昭华公主眼中。
殿内灯火轻轻落在卫玄侧影上,如此光影疏落,竟仿佛有些不真实。
昭华公主瞧得心中一紧,一缕异样顿时冲上了昭华公主心头。
她心内吐槽归吐槽,瞧着卫玄身影瞬间,她竟油然而生一缕安全感。昭华公主怔怔瞧着,竟觉得这几日的病好似一下子便轻了。
第028章 028
卫玄既危险, 又安全。
昭华公主蓦然面颊一红,平添几分红晕。她有些羞恼,可双足却仍好似死死钉在地上,竟一动不动。
那烧退了, 可昭华公主却又似继续出了一身汗。
昭华公主有些神思不属, 耳边却听着卫玄继续跟父皇议事。
卫玄领了差事, 父皇又下了道旨,凡涉及此案, 涉及廷尉、京兆尹、中尉之人员调度,皆由卫玄便宜行事。
昭华公主心忖那凶徒闹出这般大动静, 难怪父皇动怒。
连崔芷都死了, 可真不把大胤法度放在眼里。
她忽而想, 倘若卫玄不能办好这桩差使,那父皇与母后是否就会心生失望,削去几分对卫玄宠信?
那凶徒凶狠狡诈, 这桩案子未必能破,卫玄心里不打鼓忐忑吗?
更何况父皇刚刚还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昭华公主一颗心跳跳,隐隐有些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关心。她望向了卫玄,眼里添了几分认真。
卫玄还是那副死人脸,他五官虽俊美好看, 却似看不出喜怒, 更难以揣测他的心思。
昭华公主也看不出卫玄心内是否有忐忑之情。她心内暗暗轻啐一口,愈发觉得卫玄心思极深。
卫玄领旨离开后, 昭华公主犹自站在原地。她心思起伏, 心里酸酸涩涩, 不知是什么滋味。
元后还低声细语在跟陛下说话,说尚书为内朝机构, 然而男子出入宫闱有一定规矩与约束,那么便有一定不便。若要内朝之令更为顺畅达于外朝,莫若添几个女尚书。胤帝点头,也是允了。
昭华公主对这些事务并没有什么兴趣。
接着元后又提及了宫中右署郎的右中郎将空缺,要挑选个合意之人任职。右郎署归于郎中令,是三署郎官里一支。郎中令统领宫中郎官,守天子近身安危,麾下三署郎官皆是十分要紧亲信。
那这位右中郎将自然是十分要紧职位。
昭华公主没想到元后居然会在此刻提及卫玄。
“要说妥帖,阿玄年纪虽轻,却最沉稳不过,不会将心思写脸上,已有做大事样子。他是既有做大事样子,也有做大事的心思。”
“反倒是阿璧,性子敦厚,也没有什么争一争心思。他虽对陛下忠心,可为人却木讷得很。”
元后虽在夸奖卫玄,可昭华公主却听出点别的意味。宫中三署郎官是天子最后一道防卫,最要紧是毫无保留忠心。可母后言下之意,却是说卫玄心思太深。
元后不动声色“夸奖”卫玄时,同时却提及了外兄元璧。
母后说外兄木讷,可木讷这时候听上去也是一种夸奖,那意思就是元璧安守本分,为人不会有什么非分之念。
昭华公主长于宫闱之中,这点儿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昭华公主默了默,她当然觉得应当选元璧,她一直为卫玄是妖星转世的箴言忐忑。
她心里当然也告诉自己应该这样想,但内心深处却忽而有些替卫玄觉得不公平。
那桩连环杀人案里犯案的凶徒十分狡诈,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想要抓住其实很难。可这样很难的任务,却是卫玄去办。
轮到能亲近天子的右署郎中郎将,母亲还是在阿父面前举荐了外兄。
她忽而想起章爵说的那些话,那时章爵样子十分讨厌,可也许章爵说得是没有错。元后看似宠卫玄,可更顾念的却是元璧。
元后更想提拔的还是元姓血脉。
昭华公主对卫玄微微生出怜悯,旋即又想起堂兄吴王世子之死,顿时悚然一惊。卫玄可不是个甘愿忍受旁人偏心的人,他哪是什么受人欺压小可怜。
母后这份偏心,说不定是会给外兄带来灾祸的!
昭华公主心绪纷乱时,元后却忽而唤她:“昭华,还是出来吧。”
眼见母后早窥破自己行踪,昭华公主亦现身前去,亲近坐在元后跟前,又拉着元后手臂撒娇。
胤帝面有病色,见女儿娇美可爱模样,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元后亦微笑握住她的手:“昭华年纪不小了,虽不急着成婚,可也要学会做一个女人。身为一个女子,最要紧是性子温柔,尤其是在自己夫君跟前,更要依顺柔婉。如此方才能夫妻和顺。”
昭华公主知晓阿母在父亲跟前,总是要显露出女子贞贤之德。她的父母并非寻常父母,相处也绝不会真正像寻常夫妻。
若在往日,她只当这是母后借教导自己向父皇卖好,可今日她鬼使神差,竟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
也许一个女娘在心爱男子面前,是不必那么要强的。
卫玄是与太子一道出宫。
太子今日二十五,正是锐气蓬勃时候,不过这份年少气盛里又有缕说不尽的深沉,令其偶有厉色。
卫玄也将今日进宫种种尽数告知。
太子似有些讶然之色:“母后竟主动提及右署郎中郎将空缺?阿玄,我自然是属意于你,可之前在父皇跟前提及一次,却无下文。父皇如此态度,我也不敢多提。”
可能在昭华公主眼里,她这位兄长可能还只是个鲁莽的兄长,但其实太子早就知晓君臣之别。他与天子虽为父子,亦为君臣,自然有些臣下之道需守一守。
中尉掌京畿之地治安,卫尉则守皇宫内城安危,而比卫尉离天子更近的则是郎中令。郎中令所统郎官掌宫殿掖门户,可以说是直接接触陛下所居的九闱。
郎中令所统郎官可谓天子之内卫,非心腹不能为。
而太子为卫玄推举的右署郎右中郎将,就是郎中令所统三署郎官其中一署。官职不大,却极要紧。
太子不敢多提,也是恐触天子逆鳞。
天子已经开始削减郎中令这个职位权力,免郎中令上朝议事之权,而如今郎中令田阙又是个知情识趣的,平素只知恭顺,安分之极。
而卫玄这个北宫主事平日又对宫中郎官颇有笼络,若能成为右郎署的右中郎将,必能极大程度的掌控内宫内卫,便是田阙这个郎中令也要退三上三分,于他这太子权势也是进一步的巩固。
再想深一步,待田阙退下去,卫玄就是顺势郎中令最佳人选。这是对太子巩固权势极重要的一步棋。
父皇病了,但正因为父皇病了,他做儿子的反而不能太急。
太子慢慢的搓着手指,使自己平静下来,他问:“母后这样提及,是有意提拔你掌右郎署?”
卫玄缓缓道:“我看不像,我看元后之意,是觉得元璧忠纯,低调不争。既是内卫,能力是其次,最要紧是敦厚忠心。”
太子冷冷说道:“元璧不过是个废物,能上什么台面。可怜我们这些认真做事之人,只因不会藏拙,总是不讨人喜欢。”
太子言语之间,也显得对元璧殊为不喜,有些看不上得意思。
胤帝病了,又有眼疾,是时有晕眩之症。太子年轻力盛,于是开始替父皇处理政务。元后与天子同住长信宫,每日替胤帝念诵奏折。
伴随天子身体的虚弱,权力开始流向健康的皇后以及年轻的太子。
太子呵斥元璧是废物,显然并不喜欢这个外兄。换做旁人听了,还会觉得也许太子并不喜欢元后。
不过太子这些言语只在卫玄跟前提及,在旁人跟前还是知晓谨言慎行的。
这一来是因为卫玄是太子心腹,二来也是因为太子深知卫玄的性子。
卫玄这样的人,你在他面前扮温文尔雅,他大约也就那样儿。你在他跟前破口大骂,卫玄也不会挑一下眉头。
年轻的小卫侯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像玉一样美,又像是冰一样的冷。他如高山之巅的雪,可他的心思又是天上的云。云总是变化多端,让人难以捉摸。
故而太子在他跟前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本性。
年轻储君的不甘、焦躁,此刻也是一览无遗。
“你素来恭顺,凡天子有什么事要你去做,必定也是竭尽全力。这分到手的事,总是些难做的差事。前日里母后让你去处置梧侯府的事,这么个尴尬的内宅之事,一不小心又会得罪梧侯,可终归还是落在你身上。这些好差事,是轮不着旁人的。”
这个旁人便是元璧。
只有昭华那样的小孩子,才会觉得元后更偏疼外甥章爵。其实真正的好处,永远是落在元姓血脉身上。别看元后平日里仿佛对章爵更热络,可母后不动声色铺路对象却是元璧。
太子似替卫玄鸣不平,可也许他是有几分代入了自己。年轻的储君心里是有些不顺意的,于是那份厌恶便投射在元璧身上。
卫玄反倒笑了一下:“一个人若总埋怨不公平,那么运气也不会太好。”
然后卫玄补充说道:“我是个不喜欢抱怨的人。”
待出了宫门,卫玄门客荀澈便迎了上来。
荀澈向太子行过礼,方才垂手说道:“卫侯,澈有一相识,正是谢家公子谢令华。他家中族妹虽是女娘,却善于摸骨验尸之术。这女娘卫侯也是认得,就是那谢家五娘子。如今谢五娘子知晓京中血案频发,愿尽绵薄之力。”
崔芷死后,谢令华就发挥了一下自己关系网。
谢令华本与荀澈并不相熟,不过认识与荀澈相熟的程松,在程松搭桥引线之下,荀澈便提了这么一嘴。
荀澈除了拂不开人情,也觉得此刻主家确实需要一个会验尸的女娘帮衬。以荀澈了解,如今陛下招卫玄入宫,多半将这件差事落在卫玄头上。
卫玄却蓦然目光微凛,深邃的双瞳透出几缕光芒。
太子与荀澈可能还未察觉不对,但卫玄已察觉了一丝微妙了。
荀澈这样的府中门客大约能估摸得到这桩差事会落在自己手里,但谢冰柔又如何得知?她若无法得知,为何又会自荐?
谢家是无法窥探这些朝廷之事的,更何况谢冰柔不过是一个女娘。这么个女娘,又靠什么算准宫中安排?
倘若谢冰柔当真算中,那倒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这时候谢冰柔正和谢令华站在车驾一侧。
宫阙之外是一片空荡荒地,是禁止平民随意游荡,巡检兵卫若见人逗留,必加以驱逐。
谢冰柔也是托了大兄关系,方才站在卫玄车驾之侧,等待卫玄离宫。
想到小卫侯那张脸,谢冰柔蓦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倒生出一丝不真实感觉。
卫玄是她梦中人,于她而言是极遥远不真实的存在。她也没想到大兄这个善于交际的,居然真能把自己荐去卫玄跟前。
这有效的社交大抵就是谢令华这样,至于谢济怀那样汲汲营营就有点儿无效社交调调了。
谢冰柔有些胡思乱想,主要还是因为紧张。
这时候荀澈过来,说小卫侯唤她过去。
谢冰柔咬了一下后槽牙,便这样过去。
今日她继续着男装,打扮得利落,头发也是梳起来。
不过对于卫玄而言,还是第一次见谢冰柔这样装束。他见过谢五娘子几次了,第一次是梧侯府门前,那女娘倒是应对得宜。再之后,就是谢冰柔在元仪华跟前侃侃而谈,断出毒害稚子的真凶。
他忽而想起了昭华公主说的话,说谢冰柔着宽袖罗裙,显然是不愿意双手沾染污秽。可今日谢冰柔却着了个男装,已经不是初见时候打扮了。
卫玄也想起上一次见着光景,那时谢冰柔扶着阿韶,主仆行礼。卫玄估摸着是因为阿韶死了,这谢五娘子大约想做些什么,连打扮都不一样了。